第78章 白蓮花在七十年代(六)(捉蟲) 江勁……
江勁松鐵青着一張臉, 但是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他回屋找出了兩件厚實的雨衣和兩雙過膝雨靴,讓謝毅航也換上,又找了繩索、鐮刀和手電筒, 往前走了兩步,回頭對上白楚蓮擔憂的眼神,他停頓了一下, 又回過來囑咐了白楚蓮兩句,讓她幫忙看住江婷婷, 千萬別出門, 這才跟着謝毅航一起走了。
“楚蓮姐, 哥哥要去哪?”江婷婷聽到聲響, 咯噔咯噔地跑出來。
“他有事要出去, 你乖,去屋裏陪你媽媽。”白楚蓮将她推回了房間。
方才還害怕得瑟瑟發抖的姑娘此刻卻是格外冷靜, 她看着外面風大雨大,想起在原劇情裏并沒有這一個情節,所以是誰引起了這個變數?她想到了葛梅英,那個莫名對她抱有敵意的女知青。
她想了想,決定問阿滾, 這只沉迷于游戲的系統幽怨地擡起了頭,對她說:“我也不知道,她在原本的軌跡中應該是和楊樹文一起去崇島農場的, 和江勁松沒什麽交集。”
崇島隸屬于海城,在崇島農場插隊各方面條件都要比東方村好, 更不用為将來的回城名額憂愁,而葛梅英卻放棄了這麽好的地方,來了東方村。
“她是重生的嗎?”白楚蓮又問道。
但是前世他們并無交集, 如果是重生後想要結交未來的成功人士,在崇島插隊後來成功的知青比比皆是,其中還不乏将來的政要,何必舍近求遠?況且葛梅英看向江勁松的目光灼熱而愛慕,不像之前不認識……
“不知道,葛梅英的靈魂波動确實有些奇怪,我只能确認她身上沒有系統,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種主角重生的小世界有一兩個小角色跟着一起重生也是很正常的。”阿滾心不在焉地說。
白楚蓮望向它胡裏花哨的頁面,随意問了一句:“還有四千積分呢?”
“天道榮耀就是個坑子!一個英雄要兩千積分,一個皮膚要一千積分!”阿滾極為憤怒地說着。
“……你的小狐貍呢?”白楚蓮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把積分敗光了。
“它嫌棄我玩得太菜,把我拉黑了……”阿滾一雙小眼閃着淚光,虧它還花了一千積分買好看的皮膚送給小狐貍,“菜就不能打游戲嗎?菜就不配有朋友嗎?”
白楚蓮看了它一眼,笑眯眯地安慰着它:“我覺得還是跳一跳更适合你。”
“……”阿滾并不想理她。
既然阿滾不知道,白楚蓮也不用它理自己,外面電閃雷鳴沒有停過,她到廚房找到了生姜,小火溫着姜茶,随時候着江勁松回來。
半夜裏,江婷婷醒過來嗚嗚咽咽地要找哥哥,白楚蓮忙将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小姑娘白天睡太久了,這會兒精神十足,白楚蓮便開始給她講童話故事,從來沒有聽過這些故事的小姑娘一下子被她吸引了,安靜乖巧地坐在她身邊。
江勁松是在午夜時分回來的,他渾身血淋淋的,右手不自然地垂落在一邊,左手緊緊拉住已經半昏半醒的楊樹文,腰間系着繩索,将自己和其他三個人綁在一起,趟着外面已經沒過腳踝的水,冒着能把人吹走的大風亦步亦趨艱難前行。
謝毅航在繩索的末端壓着,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他的額頭破了一個大洞,任由血流滿了臉,靠意志力拖着葛梅英,防止彼此被風吹走。
等四人終于進了屋,除去已經徹底昏迷的楊樹文,其餘三個人都虛脫地癱在了地上,臉色慘白,有種劫後餘生的麻木與慶幸。
白楚蓮牽着江婷婷過來,急忙幫他們解開身上的繩子,她顧不得江勁松滿身的雨水弄濕自己身上的衣服,吃力地将他扶起,“你們不能坐在這裏,快去廚房暖和一下,喝杯熱姜茶。”
在冰冷的雨水裏呆得太久,他們已經開始失溫,不能就這樣坐在這裏。
江勁松咬着牙,靠着生存本能搭在白楚蓮身上,被她攙扶着坐到竈臺旁,單手接過溫熱的姜茶,直到帶着辣味的甘甜融入身體裏,他才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白楚蓮力氣不大,讓江婷婷幫着自己一起将另外三個人也都拖到了竈臺旁邊。等到他們的體溫恢複正常,她才打着手電筒,為幾人簡單地處理傷口。
楊樹文受的傷最重,他的一雙腿在下山的時候被雨水沖擊下來的碎石砸爛了,要不是江勁松機警地拉了他一把,這會兒怕是命都沒有了。
剩下三人裏,因為江勁松将自己厚實的雨衣給了葛梅英又被幾個男人護着,她的傷最輕,就只蹭破了一點皮。
謝毅航的腦袋被山上的滾石砸出了一個不小的窟窿,腳掌骨也斷裂了,得虧他能忍痛堅持一路走回來。
江勁松除了身上有多處細小的傷口以外,最要命的是他的右手骨折了,左手的掌心也被剮蹭掉了一大塊肉,楊樹文衣服上的血跡大多來自于他的左手。
救人的時候江勁松沒有感覺,當他的雙手被白楚蓮包了個嚴嚴實實,不能動彈時,他一直堅強的眉眼裏出現了一絲茫然,眼下正是農忙的季節,臺風過後也不知道多少禾苗還需要搶救,他傷了雙手意味着就不能幹活了。
白楚蓮似乎看出了他的難受,在他耳邊輕柔地安慰着:“不要緊的,你先好好休息,身體最重要。”
女人的聲音很輕柔,很能安撫人心,精疲力竭的男人在她的耳語裏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等到天亮,風勢弱了不少,雨從暴雨轉變成了小雨,地面上積起來的水也在慢慢退去。
白楚蓮冒雨喊來了吳有德,楊樹文這個情況需要拉到鎮上去看,也許鎮上還看不了,得去縣裏。
謝毅航撐着自己受傷的腦袋對白楚蓮說:“他的兩條腿肯定是保不住了,得截肢。”
“謝同志,你也學過醫?”白楚蓮看向他。
斯文的男知青溫和地笑着:“我只是受家裏耳濡目染,不像白同志小小年紀已經那麽厲害了。”
白楚蓮說:“謝同志,我和你同年呢,小小年紀這四個字可不該從你的口裏出來。”
兩人都跟着笑了起來,經過這一夜,兩個年輕人迅速建立了友誼。
楊樹文最終還是被截了肢,縣裏還特意出了紅頭文件,對楊樹文和葛梅英的行為進行了極為嚴肅的批評,紅頭文件裏也褒獎了江勁松的救人行為。
但江勁松并不開心,他一雙手都用不了,下不了地不說,連日常生活都要人照顧。
就像此刻,白楚蓮像喂小孩一樣,将粥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裏。眼前的女知青眉清目秀,一雙眼睛就算不笑也帶着幾分笑意,當她看向自己的時候,會讓他産生對方喜歡自己的錯覺,叫他不自在地別開眼。
“我自己來。”
“不行,江大哥你的手不能動,要不然就好不了了。”白楚蓮笑吟吟地又給他喂了一口。
不自在的男人面上抗拒着,嘴巴還是老老實實地湊上來,将勺子裏的粥吃得幹幹淨淨。
“哥哥羞羞!還要喂喂!”一旁的江婷婷并不懂得自家哥哥的窘境,嚷嚷着。
江勁松豎着眼睛瞪了她一眼,讓她瑟縮了一下,委屈巴巴地看向白楚蓮。
白楚蓮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解釋道:“婷婷乖,你哥哥是受傷了。”
“那我也來喂哥哥!”江婷婷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江勁松被妹妹這麽一攪和,心裏剛起的那點旖旎瞬間埋進了土裏,神情也只剩下冷漠。
“你們在吃飯呢?我來是不是打擾了?”
謝毅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外面走進來,自從受傷以後他閑了下來,有事沒事就往江家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這也是江勁松不開心的原因之一。
“謝同志吃過了嗎?”白楚蓮放下碗,客氣地問着。
江婷婷立刻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江勁松手受傷洗不了碗,白楚蓮便教江婷婷洗碗,讓江勁松意外的是,智力停在幼童水平的妹妹其實很喜歡幹活,在白楚蓮的教導下她很快就能像模像樣地把碗洗幹淨,現在都能主動去洗碗了。
“我吃過了。”謝毅航十分自然地坐在了白楚蓮的對面。
他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兩本書遞給白楚蓮,分別是《人體解剖學》與《藥理學》,正是裴醫生提到的兩本書。
他溫和地笑着:“這兩本書我已經看完了,想着白同志可能有需要,就帶過來了。”
白楚蓮鄭重其事地接過書來,兩本書保存得很好,空白的地方寫滿了筆記,蒼勁有力暗藏鋒芒的字跡恰如謝毅航這個人。
“謝謝謝同志,等我看完還給你。”白楚蓮将兩本書放好。
“不着急,你慢慢看。”謝毅航将手撐在桌子上。
白楚蓮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那塊手表,不是現在常見的梅花手表,而是一塊勞力士金表,在這個年代珍貴而稀有。
見白楚蓮盯着自己的手表看,謝毅航十分大方地取下來遞到她手上,“白同志也喜歡手表?”
“還好,只是這塊勞力士比較少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白楚蓮笑着說。
這個年代還沒有奢侈品的概念,但這樣一塊表并不是普通家庭能夠擁有的,也足以說明謝毅航家庭富裕且有海外關系。
謝毅航看向白楚蓮的眼神中多了份喜悅,這個年代識貨的不多,能一眼看出來也是對手表有興趣的人。他笑着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家庭背景,他的父親是海城大醫院的醫生兼醫學院的教授,母親是海外歸國華僑,國內這十年風風雨雨動蕩不安,但是國家對歸國華僑多有保護,除了他父親被迫停職在家,其他的各種運動倒是沒有沖擊到他,能來東方村插隊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謝毅航是個健談的,從家世鋪開,漸漸談到對海城的回憶,同是海城出身的白楚蓮和他有說有笑,從新世界百貨商店說到紅房子西菜館,所有的一切對于江勁松來說晦澀而難懂。
他不願離去,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艱難地聽着這些對他全然陌生的內容,前所未有地意識到知識青年對于他這樣土生土長的農民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的心裏生出了自卑……
直到謝毅航離去,他還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原地。
“江大哥?”
姑娘那張鮮活漂亮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之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細膩無瑕的肌膚與紅潤飽滿的唇瓣在他的瞳孔裏變得更加清晰起來。江勁松不敢看地閉上了眼睛,明明心裏裝滿了自卑,那埋進土裏的旖旎卻在自卑的澆灌下生根發芽,徹底紮根在了他的心底。
不管如何,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江勁松是個閑不住的,等他的左手拆了綁帶以後,就靠着一只手下地幹活,忙過了十月的晚稻收割。
等到十一月份天氣漸寒,農活漸少,他的兩只手好全了,就去別人家幫忙蓋屋子——江勁松聰明好學,年少的時候跟着父親學過簡單的木工,這些年到了農閑時節就出來幹活,現在已經能夠做一個獨立的木工師傅,農村人喜歡在過年前結婚,到了十一月份蓋房的人特別多,江勁松在這個時候也能小賺一筆,要不是江母看病開銷太大,他這些年賺的也夠蓋個兩間房了。
天氣冷了,看病的人也多了,白楚蓮常常夜裏還要去各家看診,江勁松看在眼裏,每天盡量早些下工回家,将白楚蓮送到要看病的人家,在外面默默等着她,然後陪她一起回家。
東方村的十二月夜晚不大會下雪,但是刮在面上的海風帶着冰寒的濕氣,從寬大的衣服裏鑽進去,刺骨的寒冷直接黏在人的血肉上,是一種怎麽也甩不掉的濕冷,即便是江勁松這樣身強力壯的年輕男人,站在這樣的冬夜裏,也被凍得嘴唇發紫。
白楚蓮從村民家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凍僵了的男人站在寒風中彎着腰不停地搓着手,見她來了,男人立刻挺直了腰,從口袋裏掏出手電筒,沉默地照亮她前方的道路。
深冬的農村籠罩在黑夜裏寂靜無聲,只有風聲和腳步聲交織出一種刻板的節奏。男人為了照顧她,刻意走得很慢,燥熱的大手幾次與她冰冷的小手碰撞在一起,猶豫了幾秒,終究沒有握上來。
白楚蓮低頭輕笑,主動地将自己的手送進了江勁松的手心裏,貌似不經意地問道:“江大哥,你要和我處對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