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睡了半個時辰?”

舒瀾風嗓音比還寒風還要厲。

事先沒太注意, 這會兒回想,恰才邁過穿堂,隐約聽到嬌嬌的哭聲。

他只當孩子疼得厲害, 加快腳步過來,豈知來到門口, 便告訴他睡了半個時辰了?

別看舒瀾風文質彬彬, 一介六品司業, 他實則小有幾分功夫, 舒家三兄弟, 就屬他最像已故的老太爺, 少時曾追随老太爺游山玩水, 人在江湖, 沒有一點本事是不成的,三教九流的功夫舒瀾風也學了點。

只是成婚後他留在京城,後又任教國子監, 這才收斂了幾分豪氣。

即便沒法像過去那般飛檐走壁, 耳目功夫尚在。

若此刻, 女兒在裏面好生坐着,他也就不會懷疑。

可芍藥這麽一回, 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貫溫和的人臉色拉下來十分發怵,

舒瀾風陰沉着臉盯着芍藥,芍藥委實承受不住, 眼看就要跪下來。

舒瀾風扭頭吩咐随身跟來的仆婦, “你現在去正院請單嬷嬷過來。”然後不管芍藥什麽臉色大步往裏邁去。

芍藥驚慌失措,愣是不敢吱個聲, 追着舒瀾風腳步往裏跑。

“老爺, 您慢些走, 這路滑呢,您且在次間稍候,奴婢這就去服侍小姐更衣來見您。”

她刻意拔高嗓音給舒筠報信。

舒瀾風卻沒管她,腳步飛快來到舒筠寝歇的東次間,隔着珠簾往內則是舒筠的寝室,芍藥急急忙忙點了一盞小燈追他進來擱在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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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瀾風再懷疑,也不可能沖進女兒的卧室,他環視一周尋了東側圈椅坐下,克制着怒氣朝內喚道,“嬌嬌,爹爹來看望你,你可醒了?”

舒筠何止是醒了,心髒都快吓出毛病來,方才暗衛遞訊,舒筠一時腦熱,連忙将燈給吹了,她睡覺一向吹燈,這個習慣爹爹是曉得的,唯有這樣才能迫着爹爹不進屋裏來,不成想爹爹不知那根筋抽了,察覺不對非要進來。

舒筠瞥了一眼站在屏風後的男人,急得要哭出來。

她愣是暗吸一口氣,倚着床榻,裝作剛醒的樣子,

“爹爹,女兒剛剛疼醒了。”

舒瀾風聽得這語氣,柔憐中帶着一絲哭腔,還暗含幾分緊張。

她緊張什麽?

恰在這時,單嬷嬷急急趕到,看一眼沉着臉坐在圈椅裏的主君,一時摸不着頭腦,

“老爺,不知發生了何事?”

舒瀾風從容給自己尋個借口,“我将将瞧見有夜貓子竄進小姐屋子,你進去瞧一瞧,切莫傷着了小姐。”

單嬷嬷半信半疑,掀開珠簾踏了進來,舒筠心快跳到了嗓子眼,餘光偷偷瞥了一眼屏風處,好像不見裴钺蹤影,稍稍穩了穩心神。

單嬷嬷小心翼翼将手裏的風燈擱在牆角,又點了一盞銀釭,屋子裏徹底亮了起來,她開始四處尋夜貓子,舒筠靠在引枕眼神随着她步伐而動。

單嬷嬷尋了一圈沒任何發現,站在珠簾處朝舒瀾風禀道,

“老爺,奴婢沒有找到夜貓子。”

舒瀾風松了一口氣,剛剛他鬼使神差擔心女兒屋裏有人,故而使出這一招,此刻聽得無人,頗有幾分劫後的松快,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給了女兒一點時間,想必她已穿戴整齊,遂親自掀簾進來了。

舒瀾風第一時間朝女兒望去。

女兒面容白皙清透,紅暈猶存,額前的碎發與鬓發濕漉漉的粘在面頰,杏眼泛紅帶着幾分嬌嗔,氣息明顯不穩。

舒瀾風是過來人,幾乎一眼就要懷疑些什麽。

“這是疼得?”

舒筠委屈地癟癟嘴,輕輕點了頭。

舒瀾風看了一眼幹幹淨淨的床榻,聞得那一室的藥香,扶額在靠屏風處的圈椅坐下,心裏慢慢平靜下來。

單嬷嬷只覺老爺有些古怪,卻也不好多問,見舒筠面容濕透,趕忙吩咐芍藥取熱毛巾來,親自給舒筠擦拭。

舒瀾風淡淡看着女兒,心情很是複雜,

“筠兒近來很是勤勉,給為父做了帕子,汗巾,腰封,中衣,褂子...為父都數不過來了。”

舒筠輕輕咳了兩聲,有些尴尬,“女兒不是閑的無聊麽?”

心裏默默給親爹賠不是,畢竟是裴钺用剩下的料子勉強給爹爹縫幾件湊數。

舒瀾風捋須嘆道,“女兒果然長大了。”

莫名想起那腰封,他話鋒一轉,“嬌嬌有沒有什麽事瞞着爹爹?”

舒筠一張俏臉繃得又紅又緊,弱弱地回,“爹爹為什麽這麽問?”

“爹爹就是覺得心裏有點不踏實。”

“有沒有可能是爹爹想多了?”

她也想過與爹娘坦白,只是一旦開口,她怕是必須入宮去,她喜歡裴钺不假,但皇宮于她而言過于陌生,她還想在家裏賴上一會兒。

舒瀾風重重籲着氣,他着實想多了,竟懷疑女兒與皇帝有牽連,怎麽可能?

若女兒真的被皇帝看上,這會兒人怕是已在皇宮。

皇帝英華內斂,氣度非凡,絕不可能半夜潛女孩子閨房。

舒瀾風懷疑自己真的是魔怔了,什麽都敢想。

他揉了揉眉心,晃了晃神,起身道,“那嬌嬌好好歇着,爹爹不放心來看看,這就回去。”

待人離開,舒筠又催着單嬷嬷回去,朝芍藥使眼色,芍藥趕忙溜出去。

屋子內徹底安靜下來,舒筠不确定裴钺有沒有離開,小聲喚道,“陛下,您還在嗎?”

片刻,那道清俊的身影重新從屏風後繞了出來,舒筠瞧見他,連忙從塌上坐起,“對不起,讓您受罪了。”

裴钺臉色倒是沒什麽變化,反而打量舒筠,“好些了嗎?”

舒筠方才過于緊張,還未在意,這會兒特意去揉了揉,眼神一亮,“好多了,陛下,這藥可真神奇,”末了,意識到自己失言,笑吟吟糾正,“是陛下手法好。”

裴钺失笑,擡手指腹覆上她眼角,試圖将那抹勾人的泛紅給遮掩住,低喃道,

“嬌嬌,時辰不早,朕要回去了。”

舒筠忽然有些舍不得,眸中泛着潮氣,“那您明日還來嗎?”

裴钺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裏發燙,跋山涉水奔來,總該讨些利息回去,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尖,順勢往下擒住她丹唇細密地吮着,嗓音暗啞,“你想朕來?”

“嗯...”她雙手撐在床榻,努力去迎合他,以彌補雙方身形的差距。

裴钺察覺到她的動作,雙手插入她發絲,重重扣緊她,他吻得極深,也前所未有猛烈。

待他離開許久,舒筠一人躺在暗夜裏,還沉浸在那個吻裏緩不過氣來。

裴钺在她面前一直是被動而克制的,可剛剛那短暫的一瞬,仿佛要吃了她。

舒筠臉紅透了,将自己埋入被褥裏。

翌日,裴钺天未黑透便來了,舒筠又興奮又緊張,眼神頻頻往窗口使,

“您來的這樣早,萬一待會我爹爹來了,豈不又要上粱?”

裴钺看着迷糊的小姑娘,有些無奈,“朕可以未雨綢缪,譬如今日,朕想了個法子,将你爹爹留在了藏書閣。”

舒筠睜大了眼,“還可以這樣嗎?”

裴钺與她解釋道,“國子監與翰林院近來商議要編纂一部類書,你爹爹負責經書部分,朕準他去藏書閣整理書目,你爹爹一頭紮進去,這會兒還沒用午膳呢。”

舒筠抿嘴輕笑,小粉拳錘了錘裴钺胸膛,“陛下使壞。”

這話明明是不該有歧義的,只是配着她撒嬌的語氣,便讓人遐思。

裴钺好一會兒沒說話。

舒筠對上他濃烈的眸,想起昨晚那個吻,連忙往被褥裏一躲,只将那雪白的小腳丫伸出來,戳到他跟前,“吶,陛下快些療傷。”

裴钺看着那玉雪可愛的腳趾感慨萬千,禦書房折子紮堆,他卻跑來此處聽小姑娘使喚,裴钺認命地捧着,甚至還小小地拍了一下,發出脆響。

舒筠氣得将腳抽回去,從被褥裏露出半張俏臉,惱道,“陛下打我作甚?”

“你不乖。”裴钺面不改色将雪足又捉回來,這下開始認真給她推拿。

沒多久,舒筠那股嚣張氣在他不輕不重的力道下,被揉出嬌柔的本色,

疼是疼的,只是她今日叫聲比昨日要不同,她将自己蒙入被褥裏,那股子痛吟被厚厚的棉紗過濾後,變得模糊不堪,以為有了被褥做遮擋,她便無所顧慮地在裏面疼得扭來扭去。

像一尾擱淺的美人魚。

裴钺閉上眼不去看她。

漫入耳郭的腔調越發清晰,像是蜜糖水從漏鬥裏滲出來,絲絲滑滑,順着感官流竄全身。

有一處淤血,昨日滲透了化瘀的藥膏進去,今日好些了,只是還堵在一處,裴钺試圖将那郁結之處給疏通。

舒筠受不了了,從被褥裏爬了出來,拱入他懷裏,雙手拽着他衣襟,綿綿不斷地懇求,

“您輕一點,您饒了我吧。”他身形高大,胸膛寬闊,夠得她折騰搖擺。

那狠心腸的人兒無動于衷,按住她的痛處,如同捏住她的軟肋,任她乞憐也不肯松手。

他怎麽那麽壞。

舒筠心裏這樣想,無計可施的女孩兒,笨拙地揚起唇去夠他的薄唇,想盡一切法子逼得他袖手。

他動作果然一頓。

腳踝的痛感消失了。

嘗到甜頭的姑娘将那落雪般的輕觸化作冰雪交融。

裴钺一只手握住她腳踝不動,保護傷處不被磕到,另一只手沾滿了藥膏,火辣辣地垂在一側。

恍覺她姿勢不對,擔心腳下氣血不通,他單手将她整個人給抱起,舒筠雙臂攀住他脖頸,就這麽懸空挂在他身上。

她一直知道男女力量是懸殊的,可這也懸殊地過于可怕。

他仿佛輕輕松松就将她擰了起來。

舒筠親了許久,也未将那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待氣竭,委屈巴巴去望他,只見他眸眼深邃異常,淡聲問,

“親夠了沒?”

舒筠吸了吸鼻子,不吭聲。

裴钺目色凝着她一動不動,“那我繼續。”又将她放了下來。

舒筠小臉垮起。

明明只是療傷,二人都折騰出一身汗來。

淤結散開後,便沒那麽痛了,舒筠懶洋洋窩在被褥裏,眼神跟藕絲一樣黏在他身上,

“陛下以後還會這麽疼我嗎?”

他待她也太好了些,寒風雪夜,竟然來給她療傷。

裴钺表情紋絲不動,心腸早被她給揉開掰成了幾瓣,

“朕以後日日疼你。”

末了,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屆時你可別喊疼。”

舒筠篤定地搖頭,帶着天真,“不會的,我高興還來不及。”

裴钺笑了笑,“朕記住你這話。”

舒筠顯然沒意識到他話裏有話,聽得窗縫裏灌進來一絲寒風,催促道,

“陛下,夜深了,您快些回吧,明日還有朝務。”

裴钺看了她一眼,曉得她身上出了汗要換衣裳,也不好多留,喝了一口熱茶便離開了。

也不知老天爺是否與他為對,這一夜風雪格外急,好不容易縱馬奔回奉天殿,當值的李公公告訴他,

“陛下,國子監祭酒孫大人與司業舒大人正在偏殿候着,說是有要事禀報。”

裴钺一愣,“讓兩位愛卿稍候,朕換個衣裳便去。”

寒冬臘月,裴钺也不好讓二人久等,猜到大約是與修編類書有關,他只換了一件龍袍便來到側殿。

舒瀾風與孫老先生因為類書目錄正口若懸河議論,直到明黃的身影出現,二人方住口,随後齊齊請安。

裴钺立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朝二人擡手,“免禮,這麽晚了,兩位愛卿有何事?”

舒瀾風看了他一眼,因着昨夜懷疑過皇帝與女兒有來往,今日看皇帝多少有幾分心虛,瞧裴钺沒有坐下的意思,可見是不欲與他們多談。

事實上,舒瀾風二人也不是多急的事,本可不必等這麽久,實在是宮人不敢随意透漏裴钺行蹤,只道皇帝不在禦書房,二人想着風雪大,年關将近,逮皇帝一次不容易,便幹脆等一等,哪知一等再等,一個時辰過去了。

孫老先生率先開口解釋緣故,提到可能要出入藏書閣,懇求皇帝下一道手書給舒瀾風。

裴钺幾乎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這好辦,來人,備筆墨。”

裴钺答應得太爽快,舒瀾風喜不自禁,皇家藏書閣囊括古往今來最珍貴的典籍,外頭有的此處有,外頭沒有的,此處還有,有了這道手書,類書編纂完成前,他可暢通無阻出入,這是多少讀書人的夢想。

夜裏當值的宮人不如白日多,其中一人捧着筆墨過來時,舒瀾風心情激動,揣着臣子伺候主君的本分,當即往前去幫忙,

挽起袖子,正要研墨,一股熟悉的活絡油藥香竄入鼻尖,人登時便僵住了。

裴钺也沒料到舒瀾風會來伺候筆墨,臉色微不可見地抽了下。

他刻意站得遠一些,便是想避開舒瀾風,殊不知千萬萬算,老天爺還是不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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