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宮車順着崎岖的山路平穩往城中駛去。
下過雨後, 路面濕滑,有侍衛提前在宮車必經之地鋪下草墊,是以舒筠在車內并不覺得颠簸。
宮人遞了濕帕子進來,裴钺親自給舒筠擦拭手臉, 小姑娘除了一雙眼還烏溜溜的, 無一處幹淨, 面額均沾了泥污, 像個小花貓,裴钺給她清理幹淨又發現軟乎的小手布滿了紅痕。
他眉目沉了沉,詢問舒筠逃脫的過程, 方知王幼君有勇有謀,舒筠膽大心細, 對方過于輕敵反而給了兩個姑娘可乘之機。
舒筠察覺他臉色不好看, 刻意淡化逃脫的危險, 反倒是說書似的哄他開懷。
裴钺認真聽完她的每一個字, 寒意侵身, 心底情緒翻湧,卻是一言未發, 只将她凍僵的小手捂在掌心。
小花貓變成美嬌娘,開始往裴钺懷裏蹭, 将捂熱的手抽離,摟住他脖頸撒着嬌,
“陛下, 您帶我入宮吧,我想日日夜夜見到您。”
這樣直白的愛慕将裴钺一顆心搗成了碎泥, 他望着她, 瑩玉的宮燈罩在她眉梢, 有細碎的光芒随她眼睑而動。
他指腹慢慢伸過去揉着她耳鬓,将那點水沫子給捏幹,慢聲道,
“朕先送你回府,等婚期定了,再風風光光迎你入宮。”
舒筠沒聽到劉奎那封聖旨,尚且不明白裴钺的意思,一想起“回府”,她圓啾啾的眸子忽然頓住,
“哎呀,我方才好像看到我爹爹了。”
裴钺被她弄得一驚一乍,看着小姑娘一臉呆愣,心裏那點餘悸随着笑聲悶出,他好氣又好笑地揉了揉她腦額,
“你才發現嗎?”
舒筠萬分羞愧,捂了捂面頰,然後偷偷地掀開車簾一角往外探望,馬蹄聲銳,侍衛手舉火把破開這一片暗沉的夜色,文武百官緊随車駕被侍衛拱衛在正中,而離得最近的正是裹着一身月白大氅的舒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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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視線與他對了個正着,正慢騰騰伸出手想與他打招呼,卻見親爹已将臉別開。
舒筠癟癟嘴,将車簾放下,扭頭神色低落與裴钺道,“爹爹生我氣了。”
裴钺彎唇一笑,扶着她的肩,将她往懷裏帶,語氣沉穩,
“他現在不敢生你的氣。”
“為什麽?”舒筠迷糊問。
裴钺将她腰身往上摟了摟,調整到二人可以相視的高度,“傻姑娘,你現在已經是朕的妻,是當朝皇後,你爹豈敢生氣?”
舒筠一呆,小嘴微張,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像有什麽熱浪在心頭炸開,整個人軟乎乎的,原先刻意塵封的信念慢慢被勾出來,連着眼眶也滲出綿綿的淚,
“陛下.....我沒聽錯嗎?我真的可以做您的妻嗎?”
她不是不在意的,只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故而每每與他相處皆是那麽沒心沒肺,可真正一想到她将來會被孤零零扔在帝陵外時,心口的痛無以複加,
“您可知上回我摔跤是何緣故?我聽聞姐姐十裏紅妝大大方方嫁為人婦,而我終其一生只能是您的妾,不能與你生同衾,死同穴,我難過極了便摔倒了....”
好不容易擦幹淨的臉又哭花了。
她趴在他肩頭,委屈又情動。
裴钺心裏比她更難受,“是朕讓你受委屈了,”他慢慢地安撫她,嗓音低沉又有力量,“朕這輩子只與你同衾同穴。”
舒筠胸口充滞着太多情緒無處安放,便循着老路子,緩緩地伸出靈蛇往他喉結一舔,濕漉漉的觸感從裴钺心頭滑過,他身子僵住,低下眸,卻見姑娘已輕車熟路地扶住他肩頭,将他往下一撲。
舒筠力氣并不大,只是偶爾虎起來,裴钺也招架不住。
馬車的坐塌十分寬大,有如舒筠家裏的拔步床,二人躺下去時還有足夠的空間。
舒筠開始投入地親吻他。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齊整地停在舒家前面的小巷子,老太太等人聞訊全部迎跪在臺階下,虎贲衛鐵甲如林,文武百官靜默不言,個個神情肅穆在舒家門前排開,火把燃盡了又換,将這片天地映如白晝。
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最前那輛明黃的宮車,而馬車內遲遲沒有動靜。
夜涼如水,舒瀾風等得腦子僵了,膝蓋麻木了,冷不丁往宮車觑了一眼,明明什麽動靜都沒聽到,愣是膩歪什麽呢,他黑着臉不置一詞。
身側滿朝文武依着品階前後數排站班,這麽一來顯得舒瀾風格外突兀,禮部侍郎見他臉色不大好,踱步過來稍稍朝他拱了拱手,
“國丈稍安,娘娘定是受了驚吓,陛下在安撫呢。”
一聲國丈喚得舒瀾風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這禮部侍郎,可是他尋常夠都夠不着的人物,舒瀾風也不是一朝得勢便趾高氣昂之人,一如既往鄭重還禮,
“大人這聲國丈委實不敢當,畢竟...”他往馬車指了指,臉色越發難看,言下之意還未大婚。
禮部侍郎抿嘴輕笑,“說來大人可是幫了我們禮部大忙,了了臣子一樁心事,陛下大婚在望,想必不日江山便後繼有人,我等也能枕個好眠。”
亦有人見禮部侍郎打了頭陣,紛紛湊過來在國丈面前露臉,舒瀾風不鹹不淡應付着,心情五味陳雜。
好在這時車簾被掀開,一只嫩白的小手伸出來,由芍藥穩穩當當扶住,然後下了馬車來。
朝臣不敢瞻望,當即齊齊下跪,“請皇後娘娘安。”
舒筠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也不知要如何應付,只扭頭朝簾內的皇帝揮手,
“陛下快些回去吧。”
車內的男人神情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你先進去。”
興許是被吻久了,他嗓音有些暗啞。
舒筠微微害羞,提着裙擺越過舒家一衆主仆,往三房奔去。
舒瀾風這廂跪送皇帝車駕遠去,方回過眸,二話不說便徑直往裏去,老太太與大老爺等人卻是團團将他圍住,
“老三,這是怎麽回事,筠兒怎麽成了....”
老太太話未說完,大老爺在一旁厲聲提醒,
“母親慎言,娘娘閨名可不是你能叫的!”
老太太登時啞了聲,心裏憋了一股子邪火,從小到大瞧不上眼的小丫頭怎麽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一想到以後要跪在舒筠跟前磕頭,老太太恨不得現在就死了。
大老爺擔心老太太再出岔子,連忙給妻子使了個眼色,大夫人便示意嬷嬷們攙着老太太去後宅,至于傻愣一般的二夫人,倒是沒人管她了。
大老爺跟随舒瀾風一道跨過門檻,炮語連珠問了一串話,舒瀾風聽得心煩意燥,
“你問我,我還得問筠兒呢!”
扔下面面相觑的舒家人,他氣沖沖往三房去。
杏花堂內,舒筠正與蘇氏講述歷險的過程,蘇氏心頭後怕陣陣,駭色難消,舒瀾風立在一旁仔細掃了一眼舒筠的衣裳,見衣裳齊整,不像是在馬車內行了孟浪之事,懸着的心稍寬,他渾身濕漉難受也沒管她們娘倆,先去了浴室沐浴。
蘇氏這廂也勸着舒筠先去洗個熱水澡,待父女倆齊齊整整回到東次間,已是半個時辰後。
蘇氏拉着舒筠問,“你倒是如實交代,你跟陛下是怎麽回事?”
舒筠怯怯看了父親一眼,老老實實将來龍去脈給交待,“是我招惹的陛下,爹,娘,原先女兒是存了報恩的心思,只要陛下肯要我,我便入宮給他做妃子,這不,還是爹爹厲害,竟然說服陛下娶我呢。”
裴钺肯當庭下旨,除了愛重她的緣故,也有爹爹舒瀾風的功勞。
舒瀾風坐在下方的圈椅,神情還繃着。
蘇氏見女兒高興也由衷寬慰,不過她更能夠理解丈夫。
女兒這樣的性子,一生榮辱全憑裴钺寵愛,着實有些冒險。
不過诏書已下,舒家除了接旨別無選擇。
舒筠見舒瀾風始終不肯搭腔,心裏頭不好受,蘇氏便将她拉入懷裏,
“你爹爹之所以板着臉,是因你尋了全天下最好的夫婿,他不能擺岳父架子,心裏頭憋得慌呢。”
舒筠眼神亮晶晶的,“原來如此,”
舒瀾風愣是被她們母女給氣笑了,
“行了,天色已晚,你今夜便歇在你母親房裏,我去書房睡。”
他先一步離開了。
舒筠對着他背影吐了吐舌,跟蘇氏一道歪去床榻,
“娘,女兒快要入宮了,舍不得您呢。”
蘇氏捏着她粉嫩嫩的面頰,語氣發涼,“是嗎?我看你在宮車內不想下來呢。”
舒筠面色一羞,躲去了被褥裏。
蘇氏去捉她,“你這孩子每每害羞便把自己給蒙起來,也不嫌悶壞了自個兒。”
“哎喲,陛下怎麽受得了你。”
舒筠從被褥另一頭露出個烏黑的小腦袋,“陛下對我好着呢,不像爹娘逼着我看賬本,陛下方才說,只叫我在家裏等着,嫁妝之類全部替我備好。”
蘇氏感慨道,“你是憨姑娘有憨福。”
裴钺這道立後的聖旨給了李家迎頭痛擊,也打了朝臣一個措手不及。
有官員奉召,亦有諸如禮部尚書這樣的老臣表示不滿,認為舒筠無論門楣家世性情與國母均相差甚遠,裴钺置若罔聞,他只吩咐錦衣衛迅速查清李家一案,蘇朝山也果斷将李家侵占農田的證據遞交三司,連着三日三司會審,當庭将李家與齊铮的罪證給定了下來。
李家倒臺,左相顧雲生也在這次黨争中沾了一身騷,落得名聲敗盡的下場。
朝中正在商議由何人繼位左相,裴钺雷厲風行裁撤中書省,廢除丞相之制,今後六部尚書直隸皇帝本人,原先淩駕六部之上的中書省班子便跨了,朝中驟然出現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文武紛紛啞火,不知該如何應對。
朝臣摸不着皇帝風向,幹脆繼續将矛頭指向舒筠,那夜裴钺寫完诏書交給劉奎,劉奎當即去中書省尋了顧雲生蓋戳,故而,無論朝臣如何分辨,舒筠已是板上釘釘的皇後,既然皇後人選不可動,那麽只能另尋突破口。
朝臣不樂意看到皇帝獨寵舒家女,意圖送女兒入宮鞏固權勢,紛紛上書與皇帝博弈,提出帝後大婚的同時納四妃入宮,折子之後還覆上一份名單,皆是皇妃人選。
這裏頭便有崔鳳林等世家貴女。
深夜裴钺撐額靠在禦案假寐,劉奎侍候在側,看着堆積如山的立妃折子一陣頭疼,他正打算将這些折子收拾扔出去,藺洵大步從外頭邁進來,行至屏風處,瞥見裴钺在休憩,連忙放慢腳步聲,跟劉奎交換了個眼色。
劉奎悄聲踱出,拉着藺洵到了門外,
“何事這般急匆匆的?”
藺洵眼色陰沉,“我今日午後審問李瑛,李瑛招供,說是崔鳳林參與皇後被劫一案,是她出主意讓李瑛挾持娘娘以威脅蘇大人。”
劉奎一驚,“然後呢?”
藺洵冷笑,“我将崔鳳林傳去北鎮撫司,這位崔姑娘好生厲害,她承認自己在茶樓見過李瑛,卻不肯承認是始作俑者,只道李瑛攀咬,我拿不到證據治她的罪,這才來回禀陛下。”
“而且,她要求面聖。”
這時,禦書房內傳來裴钺低沉的嗓音,
“進來。”
二人連忙一道入內,藺洵便将事情道出。
裴钺慢悠悠掀開茶蓋正在抿茶,面上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只淡聲道,
“召她進奉天殿。”
藺洵出去傳消息,劉奎則将那些折子抱在懷裏,吞吞吐吐問裴钺,
“陛下您瞧這些折子該如何處置?朝中物議沸然,長此已久于娘娘不利,老奴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裴钺漠然地翻看藺洵送來的供狀,“奏來。”
劉奎得了準許,連忙壓低了身量,鄭重道,
“前朝有一位舒太傅,寫得一手好文章,曉譽四海,咱們娘娘恰巧與之同姓,且不如借此給娘娘安個舒太傅後人的名頭,再弄些谶言谶語,給娘娘助陣。”
裴钺聞言掀起眼睑,面帶冷色,“不必,她是什麽樣,朕就娶什麽樣的,她無需為任何人改變,也不必去逢迎誰。”
劉奎聞言一頓,連忙掌了自己幾嘴,“都怪老奴失言。”
裴钺看着他,“如何平複朝中争議,朕已有數,你不必憂心。”
“哎哎哎,陛下英明。”
大約過了兩刻鐘,藺洵将崔鳳林帶到。
裴钺并不樂意見她,便在當中隔了一扇屏風,讓崔鳳林跪在屏風外,
“你見朕有何緣故?”
崔鳳林一身素衫,隔着屏風望向那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臉,卻能分辨出他高大清峻的輪廓,她語氣低喃,
“陛下,李瑛污蔑臣女,藺大人又不信臣女,臣女只能求見陛下,崔家對陛下一直忠心耿耿,還望陛下莫要輕信李瑛。”
夜深,裴钺忙了一日朝務,十分疲憊,他捏着眉心,
“你知道朕為什麽見你嗎?你不是仗着沒有證據朕治不了你的罪,那現在朕給你一個理由,崔氏禦前失儀,夠不夠朕要了你的性命?”
崔鳳林神色微晃,當即識趣地磕下頭,
“陛下,是我慫恿李瑛對付蘇朝山,我意在幫着您收拾李家,給您治罪李家提供借口。”
屏風內的男人依舊未擡頭,“為什麽這麽做?”
崔鳳林眼睫一顫,竟是啞口無言。
一直以來,裴钺在她眼裏是個無所不能,且任何時候不會為情緒所主導的男人,說白了,她自認與裴钺是一類人,裴钺喜歡舒筠她能理解,男人嘛,誰又能面對傾城絕色無動于衷呢,只是她沒有料到裴钺喜愛舒筠到要立她為後的地步。
利用舒筠除掉李瑛,給裴钺遞上刀子,一舉三得,可惜她料錯了舒筠在裴钺心中的位置,也沒想到舒筠竟然能脫出虎口。
如今立後诏書已下,她算盤落空,将心事道出只會越顯得狼狽。
崔鳳林慢慢深呼吸一口氣,露出苦澀,“臣女只是想替爹爹助陛下一臂之力。”
“是嗎?”裴钺在禦案後慢慢掀起唇角,“你想助朕,還是打算拿皇後祭旗?”
崔鳳林喉嚨一哽,“陛下,我...”
裴钺打斷她,“你沒料到朕把她看得這般重,以為朕冷血無情,願意犧牲一個女人來對付李家。”
崔鳳林雙肩微顫,吞着苦果,低垂着眉眼道,
“臣女思慮不周,不如陛下當機立斷,以一封立後诏書将李家置于必死之地,比起陛下運籌帷幄,臣女不過是蝼蟻之姿。”
裴钺面帶嘲諷,“你是在刻意拿自己與朕比呢,還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前者,你想讓朕看到你的城府與聰慧,告訴朕,只有你這樣的人方能當皇後,方能與朕比肩?後者,是提醒朕,朕得感謝你搭了這個臺子,讓朕不治你的罪?”
崔鳳林啞口無言。
他将她給看透了,崔鳳林并不覺得難過,反而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歡喜,這個世上能值得她俯首的也只有他呀。
他為什麽要喜歡舒筠呢。
可惜,已成定局。
裴钺語氣淡漠到近乎無情,“崔氏,你真正目的,并非是為了幫朕,而是一箭雙雕,除掉李瑛與皇後,此罪不可恕。”
“來人,将崔鳳林與李瑛關在一處,同罪論處,戶部尚書崔明修革職查辦。”
崔鳳林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她這是把李家送出去的同時,也将自己給搭了進去,想是無法經受這個打擊,她雙目慢慢失焦漸而暈了過去。
驟然失去數位大員,朝廷震動,有人惶惶不安,亦有人蠢蠢欲動,裴钺甚是敏銳,又在這個檔口下旨設內閣,從三品以上大臣中擢升四到五員輔臣入閣當政,這下整個朝堂炸開了鍋。
原先那些攻讦皇後身份,鬧着要皇帝納妃的臣子登時偃旗息鼓,若這個時候還觸皇帝黴頭便別想入閣了,人人生怕自己慢人一步,争先恐後上書恭賀帝後新禧,以表忠心。
裴钺适時提拔有聲望與能幹務實的臣子入閣,等到朝中班子搭好已是兩月後。
這兩月內,禮部官員來舒家下聘,鳳冠朝服提前送達,帝後大婚已籌備妥當,只待五月十八日婚期到來。依着規矩,宮中得遣嬷嬷來府上教規矩,可裴钺為了不約束舒筠,一概舊俗全部省去,故而舒筠備婚也是自由自在的。
臨近婚期,舒筠心中忐忑一日勝過一日,有對未知的憧憬,更有即将離家的惆悵。
“爹,娘,待女兒出閣,二老便去老家擇一族弟入嗣吧。”
自舒筠被封皇後,想要乘這口東風的人太多太多,舒家各房均有意無意走動蘇氏,意将孩子送給三房當兒子。
蘇氏與舒瀾風經歷了舒筠失蹤一事,只盼着孩子平安,對其他諸事反而看淡了。
舒瀾風擺擺手,“這事你就別挂心了,我與你娘親商議,這輩子就這麽過,人死如燈滅,誰還在乎有無人焚香燒紙,若是再養一個孩子,你母親心力難繼,且不如我倆慢悠悠過松乏日子。”
蘇氏也颔首,“養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還不如依靠我外孫來的實在,你在皇宮好好的,爹娘在宮外就有靠。”
舒筠見他們拿定主意,也不多言,一面蹭在母親懷裏,一面抱着父親的胳膊,半是不舍半是撒嬌,“那女兒多出宮來陪陪二老。”
蘇氏摸摸她的頭沒接話,一入宮門深似海,誰知是何光景,婚期越近,夫婦二人情緒越發低落,來回就那幾句話囑咐來囑咐去,舒筠耳朵都聽出繭。
舒筠出嫁當日,晴空萬裏,禮炮高鳴,舒家門外,文武朝臣按班分立,另有五位一品外命婦相攜來正院迎皇後大駕。
舒瀾風一身殷紅喜服坐在堂屋,目送女兒拖着迆地鳳尾裙,由婦人們簇擁着慢慢消失在廊角,方揉了揉發脹的眼,收回目光,
“筠兒這一走,屋子裏就顯得空蕩蕩的。”
蘇氏出神了一陣,也跟着四下張望,這一眼望過去,仿佛哪個角落都藏有她的歡聲笑語,眼眶不由一酸,“誰說不是呢。”
夫婦倆又沉默一陣,舒瀾風越想心中越空,到最後忍不住哽咽抽泣,
“咱們筠兒還小,才十七歲,陛下卻近而立,可別欺負了咱們筠兒。”
蘇氏見丈夫哭起來,深受感染,也跟着落淚,“應該不會吧,陛下如此看重筠兒,怎麽會欺負她呢?你不是說太上皇召見你,承諾陛下不納妃嗎?”
舒瀾風一哭反而止不住,不停地抹眼淚,“我不是指的這事...”
蘇氏見舒瀾風神色別別扭扭,這才明白他在擔心什麽,
“哎呀,完了!”
蘇氏猛地一拍桌案,急得在屋內來回踱步,“我忘了件要事。”
舒瀾風被她吓到,淚花猶挂在眼睑,聲音發沉,“什麽事?”
“我....”蘇氏苦着臉狠狠錘了自己腦門幾下,“我昨夜千叮萬囑,來回折騰,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此刻方想起,我壓根就忘了交待筠兒洞房一事。”
舒瀾風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