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全文完】

她親手殺了她的阿娘。

顧芙捏着手中的簪子, 身形搖晃，看向張氏，張氏卻是笑着的。

顧芙雙目失神, 爬起身來,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一身的血, 令人慌張，伺候的宮人們不知發生什麽, 直到看見了裏頭張氏的屍體，趕緊去禀報陸雪棠。

那時陸雪棠正在勤政殿議事, 按理說不許人打擾，那前來通傳之人, 就這麽闖了進來，跪在地上，神色驚慌。

“陛下……陛下……不好了……貴妃娘娘出事了……”

陸雪棠那時還沒以為是什麽大事，只是冷着臉訓斥那人：“慌慌張張的，沒有一點規矩, 成何體統……”

那人緊跟着說：“貴妃娘娘刺死了老夫人……陛下快去瞧瞧吧……奴才們都瞧見了，貴妃娘娘一身的血從老夫人宮中跑出來, 臉上還帶着笑, 像瘋了似的。奴才們便進去查看, 發現……老夫人已經咽了氣。”

聽到這裏, 陸雪棠先是覺得不可能：“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小侍從便重複了一遍：“貴妃娘娘她親手刺死了老夫人……”

陸雪棠終于聽清楚了, 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 他從心底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慌，猛地站起身來, 問他：“她人呢？”

那人搖了搖頭，他來得急, 也不知道貴妃到底去了哪裏。

陸雪棠像發了瘋一樣地跑了出去，顧不上那些人了，他跑去了張氏宮中，一路跑，一路問貴妃人呢。他們便給他指貴妃方才去了哪裏，貴妃方才一身是血，實在吓人。

張氏是他用來威脅顧芙的籌碼，是顧芙的風筝線，如今風筝線斷了。他心撲通撲通地跳着，從沒有這樣慌張過。人生仿佛失控一般。

他循着蹤跡，找到了顧芙。顧芙在宮牆上站着，所有人都離她很遠，不敢靠近。方才在路上，便有人想要阻攔她，可是顧芙将簪子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威脅他們退後，否則便要自盡。他們哪裏敢攔，只得一路跟着，跟到了這裏，眼睜睜看見貴妃登上了城牆。

陸雪棠看着顧芙，她站在那裏，裙角飛揚，眼神明亮而輕松。

陸雪棠的心猛地沉了沉，吼道：“顧芙，你下來！”

顧芙看向陸雪棠，明快地笑着：“我若是不下來呢？你又要威脅我了是嗎？這一次，你又要用什麽威脅我呢？”

陸雪棠抿唇不語，張氏死了，他沒有籌碼了。但是……他在腦子裏搜索着顧芙所在意的那些：“你的婢女呢？你也不想要她們了嗎？”

顧芙笑容更甚：“不要了。”

陸雪棠道：“沈家呢？你也不管了，若是你死了，朕便殺了沈家所有人，給你陪葬。”

“那便殺吧。”顧芙還在笑着，在城牆上坐了下來。

當他無法用這些威脅自己的時候，慌了神的那個，終于變成他了。

她的裙角被風吹起，飛揚得厲害，他的心亦慌得厲害，聲音都顫抖了：“芙兒，你先下來，有什麽事可以好好說，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答應你。”

顧芙聽着他這話，不知想起什麽，忽地站起身來，眼神仿佛飄到很遠的地方似的。陸雪棠見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滾帶爬地往城牆上趕。

下一瞬，顧芙回神，她又笑了。

她看着陸雪棠走近，而後将脖子上的簪子抵得更深，她手上的張氏的血沾染在脖子上，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站住，別過來了。你再過來，我現在就自盡。”

這一幕多麽眼熟，多年之前，是她被歹人挾持，而他相救。多年之後，她親自威脅他。

陸雪棠不敢再動，他離顧芙只有幾步之遙，心緊張得跳動着，計劃着如何救下她。

顧芙忽然開口：“十六歲那年，清波池裏一連開了六朵并蒂蓮，而你打了勝仗回來，于是人人都說那是祥瑞之兆，好多人去清波池許願。你記得嗎？”

陸雪棠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他自然記得。那時他是少年英雄，出盡風頭。

“其實我也曾偷偷想過，向它許一個願。你猜，我想許什麽願？”顧芙看向陸雪棠，她在這時候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快樂，他都忘了有多久沒有見她這樣快樂過了，仿佛真的像回到從前似的。

“什麽願？”他問。

顧芙笑了：“我那時想，若是我能與太子退婚，該有多好。”

陸雪棠眸色漸深，不可置信看着顧芙。

“少年将軍，救命之恩，我又何嘗沒想過以身相許呢？”她輕笑。

陸雪棠整個都僵住了，原來她留在這裏等他過來，是為了誅心。

“但是陸雪棠，你不配。”顧芙忽然變了語調，冷冷地看向他，“你永遠也不配擁有旁人的真心。”

她說罷，往後仰倒。她的身體好像一只蝴蝶，往後墜落。雀鳥在這一刻變作一只蝴蝶，輕巧地飛出金絲籠子。

陸雪棠發了瘋似的奔向她，從城牆上一躍而下，試圖抓住那只蝴蝶。他接住了顧芙的身體，顧芙是他的，永遠是他的，他不允許她自由。

“芙兒。”陸雪棠意圖借城牆的力，而後帶她再回到城牆上去。

但是下一瞬，他懷中的顧芙忽然有所動作，她将陸雪棠按在了下面，而後将手中的簪子狠狠地插進了他的心口。

她曾經有過機會，但沒有做到。如今她做到了。

陸雪棠說過，心慈手軟是致命的缺點。

所以，現在，她不再心慈手軟了。她也終于被他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殘忍的人。

他從前說，她曾經是一張白紙，一眼望過去，只有滿目純白。後來，他親手把那張白紙染黑了。

陸雪棠不可置信看着顧芙，顧芙又笑起來，只是被風吹得面目猙獰。

她讓他跑到她身邊來，就是為了賭這一局。她在賭，陸雪棠會救她。倘若他救她，她便要他死。倘若他不救，她亦從此獲得想要的自由。

而現在，她賭贏了。

“陸雪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我只願再也遇不見你了。”但是輸了一輩子，只為了贏這一場，實在是一點也不好。

他們相擁着，從高高的城牆上墜落，重重地砸在地上。顧芙吐出一口鮮血，還在笑着：“我自由了，你再也困不住我了。”

她笑着說完這一句，擡頭看向無邊無際的藍天，碧空如洗，真好。

陸雪棠看着她的頭栽落，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像碎了一般。他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在模糊之前，看見的，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他好像看見一只蝴蝶，于是他伸出手，試圖抓住它。

但蝴蝶終于還是消失了，從他眼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