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願與君歲歲年年”◎

黎凝幾乎能想象出裴濯接下來又要如何在她面前得意炫耀。

果真,裴濯說出了和上回一樣的話:“郡主可想看看?”

“不過有個條件,便是我看一張念出一張,是罷。”

黎凝面無表情地接下裴濯的話。

裴濯笑了一聲,好似早意料到黎凝會這麽想。

“郡主這回猜錯了。”

他手肘搭在石桌上,往黎凝跟前前傾幾分:“郡主看到這些賀詞,不知會否想起,自己今日還未說些祝福我生辰的話。”

黎凝頓時了然,原來裴濯不是想跟她炫耀,而是想跟她讨要祝賀。

可生辰禮早在晌午之前就給他,雖是長公主備的,但可是黎凝親自拿給他的。

黎凝下巴一昂,不以為意:“生辰禮不是已經給你了?”

只不過黎凝拿給他時只跟他說了“生辰禮”三字,其餘祝福的話一字都未說。

裴濯嘆了口氣,面露愁緒:“我離開皇城三年,昔日好友如今都已不大聯系,今日又是休沐日,是以好友同僚都只寫信祝賀我,無一親口與我說聲生辰吉樂。”

裴濯仿佛已經完全把早晨醒來時長兄裴澈的祝賀忘到九霄雲外,好似昨日收到的那些邀他出去給他慶生的約都不存在一般。

又或者,在裴濯看來,無論有多少人、無論他們是誰,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祝福讓裴濯欣喜。

轉瞬裴濯又漾開笑,愁緒一掃而光,目露期待地盯着黎凝。

“但我知道長樂郡主向來寬容大度,是不忍看我今日連親耳聽到一句祝福的話也無,郡主不會是如此狠心之人。”

黎凝面色複雜地看着裴濯,他那雙丹鳳眼此刻正含笑意,一眨不眨望着她。

好話壞話都讓他說完了,黎凝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不就是一句話的事,至于他把自己說得那麽凄慘嘛……

黎凝認真想了想,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她還不至于與裴濯斤斤計較到這都吝說。

然,黎凝已經許久未與裴濯正兒八經地好好說過話,便是像這般要說些祝福的話,黎凝一時不知用何種語氣開口。

醞釀半晌,她才大發慈悲又不失倨傲地給了裴濯四個字:“生辰吉樂。”

這四字仿佛燙嘴,黎凝說得別別扭扭極不自在。

裴濯最清楚什麽叫得寸進尺,黎凝心軟給了他一句,他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揚眉,略不滿道:“怎的只有一句?僅四字不足以體現郡主的寬大度,郡主再多說些。”

想了想,裴濯又補充,“最好是能體現咱們這些年情誼的詞句。”

黎凝:“?”

黎凝忍無可忍:“裴濯,你休要……”

“我知曉了。”裴濯打斷黎凝後邊的話,垂下眼睫,“我也不過是想再多聽些祝福的話,真切感受到今日是我的生辰,畢竟在邊關時候也無人祝我,如今也不過是……”

“夠了!”黎凝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打斷,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妥協問他,“你想聽什麽?”

裴濯又重新擡起眼,将手上拿着那疊紙張一張一張均開成扇,再遞到黎凝跟前:“郡主從這些賀詞裏選一張念與我聽。”

裴濯神清氣閑,臉上哪還有一丁點方才低落的痕跡,黎凝就知自己又着了裴濯的道。

黎凝看了眼他手上的那些紙張,看不清內容,只能看到紙背隐隐約約的墨痕。

這些紙張裴濯方才說是他的好友與同僚寫的。

男子寫的賀詞,應當會灑脫含蓄些,不像女子那般親昵罷?

如此想着,黎凝從那疊紙張裏随便抽出一張,照着上面的內容念出聲:“良辰如梭,将至十載,又逢君生辰,順頌時宜……”

看到後面兩句,黎凝漸漸擰起眉心,朝裴濯看去一眼,裴濯目光坦然,完全不覺有何不妥。

黎凝收回視線,重新落在眼前的紙張上,念完剩下的內容:“願與君歲歲年年,祝君生辰吉樂。”

聽到此處,裴濯眼睫一顫,垂下眼去。

黎凝舉高紙張自顧自分析:“這誰寫的賀詞,雖肉麻,但心意卻誠,想歲歲年年都與你交好,祝你生辰吉樂。”

不過這人竟也跟她一樣,與裴濯認識了十年。

這激起黎凝的好奇心,想看看他人寫的內容又是什麽,于是她伸出手,想從裴濯手裏再拿來一張,卻被裴濯躲開。

黎凝蹙眉,再次伸手,裴濯不但再一次躲開,還把黎凝手上那張也拿過來,收起。

“為何不給我看?”黎凝不高興地眯起眼。

當然不能給她看。

黎凝若是看到那些紙,就會發現這些字跡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裴濯靜默看了她片刻,眼眸深邃幽黑,似有很多話要說,可到最後,他也只是淺淡地笑了一聲。

“郡主念一張便夠了。”

裴濯不給她看剩下的賀詞,黎凝作罷,小聲嘀咕一句“小氣”,別過頭不去看他,好以此來證自己不屑看他那些賀詞。

兩人半晌都未再開口,周圍安靜無聲,日頭暖洋洋,灑落在黎凝身上,黎凝打了個呵欠。

她半睜着眼,一只手托着臉,手肘擱在石桌上,随意又松懈的姿勢,仿佛下一刻就能睡去。

裴濯看了好幾眼,忍不住出聲道:“郡主若是困了,不妨先回去歇息。”

終于又有聲音響起,黎凝用帶着朦胧睡意的雙眼半眯着去找來源。

她的眼已經快要睜不開,強撐着喚來冬雪,讓她帶自己回府。

羅氏剛好在這時過來,瞧見黎凝如此困頓的模樣,快步上前攙扶,提議道:“郡主不如就先在相府裏歇息片刻,休息好了再回去。”

黎凝以往也不是沒有在丞相府歇過,相府還有一間客房是專門留給她的,黎凝幼時經常跟随長公主來丞相府做客,玩累了便是休息在那間客房,不過自從她與裴濯兩人關系決裂之後,黎凝就很少在丞相府留宿。

此刻的黎凝顧不了那麽多,她只恨不得立刻有個床給自己躺下,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是以,黎凝未猶豫便立刻應下。

相府給黎凝準備的客房裏邊的床榻換了新的,足夠寬敞舒适。

除了床榻,房內其它擺設布置幾乎沒有變過。

但黎凝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她只看得見那張床,脫掉靴子就躺上去,未多時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讓黎凝夢見一些以前在學堂發生的事。

自裴濯歲考贏過黎凝之後,黎凝就暗暗起誓一定要贏過裴濯。

起初裴濯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對黎凝這種什麽事都要與他争個高下的行為視而不見。

黎凝剛把裴濯看做對手的那兩年,裴濯還不像現在這般愛與她做口舌之争,不但不愛開口,更是整日面無表情不茍言笑,說是冷若冰霜也不為過。

他越是對她的較勁無動于衷,黎凝就越是氣憤。

怎麽,是不是不把她看在眼裏?

後來黎凝才知道裴濯為何那幾年面上總是不見一點笑意,因為他在被接回丞相府之前根本不是相府小公子的身份,或者說,裴濯是在十歲時才被丞相府找回。

裴濯十歲被接回丞相府,丞相府對外一致說法均是裴濯原本在陵州與裴老太太生活,裴老太太去世,這才将裴濯接回相府。

事實上,裴濯四歲時被人抱走,此後杳無音信,直到十歲,丞相府的人才終于找到他,把他接回去。

裴濯四歲到十歲這六年,本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只需心安理得地享受丞相府的蔭蔽,做最風光最令人豔羨的相府小公子,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

但這六年,裴濯卻是在一戶農家中度過,不僅如此,尚是孩童的他還需挑水撿柴幹雜活,不說山珍海味,連米飯也吃不上,只能就着稀粥配野菜,逢年過節才有可能吃上饅頭。

所以黎凝初次見到裴濯時,他才會那麽瘦弱,她原以為是裴濯因為裴老太太離世食不下咽才會如此。

丞相府對外隐瞞真相,黎凝之所以會清楚這些事,全是因為十歲那年陰差陽錯之下和裴濯一起去到那農戶家,才了解這些實情。

黎凝這一覺直接睡了整整兩個時辰,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黎凝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恍惚間以為自己睡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已經到了翌日半夜。

冬雪聽到動靜,立刻進來服侍黎凝。

黎凝見到她,立刻問:“我一夜未歸,我娘可有說什麽?”

長公主讓黎凝來丞相府之前還特意囑咐她多待一會不能太早回去,黎凝在歇息前就沒讓人回去長公主府通報,不過她都睡到現在,夜裏沒有回去,即便長公主沒派人來問,相府應當也是有遣人去長公主府說一聲。

冬雪面露疑惑,反應過來後輕聲提醒道:“郡主,現在是酉時,今日還未結束。”

原來只是天色暗下來,并不是她睡到翌日淩晨。

黎凝睡足,精神也好,伸了個懶腰下榻。

待婢女們替她梳洗打扮好,黎凝裹着大氅,握緊袖爐踏出房門。

剛踏出房門,黎凝才發外邊正在下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層雪水,只有一小塊地還是幹淨的,沒有被雪水占領,一雙烏靴就站在那塊幹淨的地方。

裴濯手執青傘,擡高傘面露出他那張俊逸的臉龐,一手負在身後,身姿修長英挺,神色從容自如。

黎凝一怔,再如何回憶夢裏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少年,出現的都是眼前這張恣意神氣的臉。

裴濯揚眉不解:“郡主怎的愣在那不走,莫不是睡糊塗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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