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坦白

朱雀是個狠人, 白芙蓉一直知道。

就憑他明知太宗心疼公主,還能脫得下褲子——下了大獄後,明擺着太宗等着他認錯求饒,也不張嘴,三百年時間放縱神将營群龍無首,禍禍大唐。

朱雀神君陵光不是個胸懷大義之人, 他幾百年的所作所為, 更多的是意氣之舉,追随兄弟,彰顯自己有腦子特聰明,以及——效忠太宗。

他對天下沒什麽特別深的感情, 點對點, 不擴散。

結果現在可好,玄宗玩弄權術, 挑撥國師和神王對立, 兩派開始拉人布陣, 上胳膊上腿——朱雀當然是玄武這邊兒的主力大佬,他掌管的神将營三百多名現役或預備妖神将,背後連接着大唐過半軍力, 就憑這個, 神王府就沒法力克國師一脈。

當年太宗費盡心血、忍着感情撸掉的朱雀帥位,現在明明暗暗, 又回到了他手裏。

朱雀本就是個性情浪蕩灑脫之人, 說對新帝沒感情那就是沒感情, 對神王這個擠兌他兄弟的家夥更是厭煩至深,收拾神王府出來的小探子李不咎,跟玩兒似的。

白芙蓉看着校場中,李不咎被揍得鼻青臉腫,周圍一衆神獸大佬大笑的模樣,就覺得牙酸。

有點心疼。

鏡外原以為李不咎已經算是天資高絕,修為出類拔萃之輩了,誰知這一遭回來大唐開眼見世面,才知道神獸和高階妖獸之間的差距——真是如天塹般。

唐末李不咎:不,你錯了,四百年後我不遜于他們任何一個。

白芙蓉:……噢。

“唉。”小掌櫃小聲嘆口氣,陰國師朱雀在一旁低語,談完話過來就看到白芙蓉撅個腚,用樹杈畫畫。

朱雀:“白芙蓉,你在尿地圖嗎?”

白芙蓉:“……”

白芙蓉死魚眼:“将軍,我沒有大寶貝兒咋尿地圖?”

陰國師遠望校場中央,平淡問道:“你認得這李不咎?”

白芙蓉腦海中一瞬間飄過四百歲李不咎和風雨大唐的愛恨糾葛,猶豫片刻,點點頭。

陰國師接着淡淡問道:“你可知他是神王府的探子?”

白芙蓉撇嘴:“我倒覺得,比起這明擺着的,國師您不如暗中查查別的探子——當然,我沒說他不是。”

“——只是這小探子的技術,也忒撇了點。”

“暗度陳倉,聲東擊西嘛。”

朱雀揪了一把白芙蓉的包包頭,痛的她嘶一聲,“白小花,你屁股挺活啊。”

“三省六部,工部一直是國師一脈的,你分得清楚嗎?”

陰國師目光望來,白芙蓉被盯着後腦勺,覺得寒意往上竄,趕緊嘻笑道:“哪兒的話。”

“大佬,我是工部尚書,工部啥風向我都懂。”

白芙蓉頓了頓,真心實意道:“國師,我知道您疑我和李不咎的關系——”

“——但那也是四百年後的事情。”雖然确實關系密切。

“工部絕對和國師您同進退。”

“您和咱這關系,是吧~”

朱雀嗤了一聲,神态中充滿了對白芙蓉這言辭低劣投靠的鄙夷之情,陰國師表情是五百年不變的棺材板,他冷漠道:“如白掌櫃三百年前所言,我和您的夥計——是兩碼事兒。”

白芙蓉被‘三百年’給噎住了,沒好氣道:“你們好無聊啊。”

“都四方神獸了,還搞這些麻爪爪。”

“是因為停滞飛升期太久了,腦殼大,就開始搞權術了嗎?”

這話說的直接,陰國師沉默,朱雀扭頭,半晌捶了一下樹幹大笑起來,狠撸了一把白芙蓉的黑長炸:“白芙蓉說的是。”

“繞什麽,無聊。”

“我直接問吧,那李不咎什麽情況?”

“再純血的仙鶴妖也比不得一只神獸雜種。”

“他怎麽會活到最後——你剛說多少年來着?——”朱雀翻眼珠想了想:“——四百年後?”

白芙蓉心髒一揪,舌頭碰了牙齒幾次,卻沒說出口。

這與往事都不同。

這是第一次,白芙蓉牽扯到馬上要吐露鏡外活着的人事——她突然膽怯開口了。

如果她扭轉了這段歷史,李不咎也許就不必承受心魔的吞噬,他也許會誠與初心追随神王造反,也有可能早早被掰正,追随本心效忠王朝,限于唐末的殺伐亂世中——

可是。

可是這兩條路,都不是好路。

盡頭的結果都有可能讓白芙蓉出了歸雲鏡後,發現李不咎成了一段歷史,再無星際酒館大夥計這個人了。

這結果,白芙蓉不願意去想。

“我不太清楚細節。”

“總歸,這個李不咎本質還有扭轉的可能,就算是神王府的探子,也還能搶救一下——”白芙蓉半真半假道:“——他還是忠于王朝的。”

這話說的陰國師和朱雀同時冷笑。

陰國師:“我是忠于王朝的。”

“神王也是。”

朱雀聳肩:“你說我不忠于王朝的概率都比神王要大。”

白芙蓉一怔。

“看事不能看表面。”

陰國師:“你身處其中,卻說着日後的紙上往事,到底是誰看表面?”

白芙蓉被怼的沒話說,半晌藏而不露圓場道:“看來,我還真是被未來捆住手腳了?”

“不過,兩位大佬——”她算算時間,“——又是一次九日輪回的倒數第二天了,明日離別前,我還是要講——”

“——這李不咎還算是可以的。”

“別小看,別小看,能收拾成将才的。”

朱雀和陰國師對視一眼,片刻後點頭:“嗯行吧,沖你這句話。”

“我再給他個機會。”

……

……

最後一夜,白芙蓉打着哈欠又來到工部地庫。

公務處理她幫不了姬千裏什麽忙,最後幾天也就繞着長安新城走了幾圈,看看工部現在的人事結構、天工部地工部的最新成果,指導指導,大半天了也就只能來工部地庫擦擦刀,倒持倒持,加幾道機關。

白芙蓉:散發最後一點光和熱,二代尚書不愧活化石之名哈哈哈!

姬千裏:白奶奶真棒!

姬萬裏:……個沙雕。

磨刀磨了半宿,外面星河璀璨,白芙蓉揉着黑眼圈借光看地庫中的古舊文書。

上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工部人歷來是墨家占主體,百家修士彙集,說起話來亂七八糟,手錄裏面就是一句接一句的吵架。

[貞觀五十六年三月初二:吾觀這二代尚書的枷鎖陣圖紙實在是精妙至極,奈何學問不深,看不透徹]

[貞觀七十九年六月初一:那是你笨,我就看懂了]

[貞觀八十年十一月初六:噢?道友小心風大閃舌頭,你可看得懂兩位二代尚書之間的機關手錄?白尚書和姬尚書可真是功在千秋啊]

[永徽元年一月初一:今日長安舊城改造完成,新城築基,特別留言附和千秋之言]

[聖歷元年一月初一:難得,今日開年宴中,皇帝提起了白尚書,多少年不見的人了,皇帝還說得很有感情,想來,同一個性別在不用領域做出新高峰,應該很有共同語言吧]

[聖歷二年三月十三:俺不關心這些,我只關心部裏傳的八卦是真是假,傳幾百年了,啊什麽前代姬萬裏尚書仰慕白尚書,國師也和白尚書勾勾搭搭有一腿——有鼻子有眼的——]

[神功三年十二月三十:迂腐!明明獄中的火神将才是和白尚書剪不斷理還亂!]

白芙蓉:“……”

白芙蓉啪一聲合上手錄,覺得手癢的很。

這幫子工部人吃飽了撐的啊!

幹你的活扣你的地磚啊!

瞎逼逼什麽!想上天嗎國師看見了能得了,信不信他一尾巴抽死你們這幫小崽子!

想到這裏,白尚書從袖中摸出一支筆,呸口唾沫潤濕筆尖,走筆龍蛇:[呸!以訛傳訛!]

[白尚書明明是單身貴族!]

身後忽然起了一陣冷風,陰三峤的聲音從耳後傳來,帶着明顯的笑意:“小掌櫃,你還能在再無聊點嗎?”

白芙蓉:“……”

白芙蓉一跳,丢開筆瞪眼回頭,果不其然,陰三峤退開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庫中,紅瞳在黑夜中閃光,歪頭的樣子可欠揍。

白掌櫃被吓出一身冷汗,一筆杆子甩過去,陰三峤偏頭,墨點都沒一個落臉上。

“不是說了!不讓你來的嘛!”

“上次吐得三斤血還不過瘾是嗎?”白芙蓉咬牙道,拉着陰三峤撸開袖子檢查,摸了胳膊翻脖子,都是蒼白皮膚沒有時空撕裂痕跡,陰三峤乖乖任她看,解釋道:“放心吧,沒事。”

白芙蓉退開一步,上下打量:“又長大了。”

“現在看起來有二十五六了。”

陰三峤眨巴眼睛,沒說話。

白芙蓉:“……”

給了你臺階你也不好好下不好好交代,遲早摔個狗啃屎!

唉,少年人不好教,愁死了。

白掌櫃嘆氣:“時空這次穩定嗎?”

陰三峤頓了頓,面有愧色坦誠道:“我的法力還是鬥不過歸雲鏡——”畢竟是國師随身攜帶近千年的神器,血脈溫養,“——我不敢貿然帶小掌櫃你回去。”怕你被時空攪碎。

白芙蓉攤手:“也行吧。”

“反正現在已經是第八次了嘛。”

“那——”白掌櫃摸摸陰三峤身上的衣服,覺得天寒露重,從乾坤袋中給他拿衣服,“——這次你能待多久呢?”

陰三峤垂下睫毛:“明日日出。”

白芙蓉給他披上衣服,心道這一米八幾的個子真是難為死我這個矮挫了——媽的,也不知道低頭讓我夠得着——嘴上調侃道:“奇怪啊。”

“小喬就是來看看我——然後讓我看看長大之後的你嗎?”

說完,色胚掌櫃捏了捏他的下巴。

夜色中陰三峤慶幸自己臉紅也看不出來,小聲說:“不是,想和小掌櫃說些事情。”還有……就是想來看看你。

“上次您問我外頭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我,我撒謊了。”

“對不起。”

——總得讓您有個心理準備,不然突兀出去面對那一切,太不公平了。

白芙蓉停頓片刻,“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老實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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