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義之道

仲尼祠堂內, 香霧袅袅。

孔慈将親手默寫的孟子注解交給藏書閣侍者,侍者蹙眉, 耐不住心中疑問, 問道:“公子, 這不妥。”

孔慈目光描繪書卷上孟子二字, 心中慰藉感恩, 聲色冷淡道:“有何不妥?”

侍者語塞,心道儒家仁義之争幾千年了, 現在好容易仁道做正,将大義之道踩了下去,你一個孔姓子弟,現在又是親手注解孟子又是将書卷放進藏書閣‘荼毒’所有少年孔家人的腦子,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不說都忘記了,當年明裏暗裏清剿孟子典籍時, 十二歲的孔慈公子還年少氣沖地跑到了老族長處反抗, 鬧得整個清天門飯後都要談談這事兒, 新安府也是風風雨雨。

人人都說孔家标新立異, 老而彌新,竟要選一個偏義道的小公子哥兒作為下一代重點培養對象了——

随後……沒多久就出了公子晉階元嬰期失敗之事。

老侍者心中憐惜道。

天道循壞,報應不爽。

孔慈心中門兒清, 笑了笑, 道:“你且放進去就是。”

“如今三哥卧病在床, 父親正值晉階空溟期的關鍵時刻, 不好勞動。”

“門內一切事責, 我來承擔。”

“明日我去藏書閣查看。”

侍者:“……”

得嘞,這還非得放進去藏書閣了。

侍者暗自拂去冷汗,心道善年公子一對誠湛雙目細瞧起來竟深不見底,如黑河如魔池,他欲語還休,最終還是躬身,捧着書卷退下去。

吱嘎一聲,祠堂木門關上,孔慈的背影窄成細條最終消失,年老侍者心中嘆息。

代代家主輪換,何時出了個逆生種?

老族長終究是看走了眼啊。

也不知情勢如此發展下去,老族長是否會愧悔當年貶斥善年公子之事?

下人的想法,孔慈不想理會,他迎視殿中高大孔聖像,煙霧中金身孔像雙目森嚴,看不明晰,帶着仁道的威懾。

孔慈心中哂笑,默念孟子典論《魚我所欲也》篇,字字句句錐入心中,如光海如金河,湧入丹田,升華着這孔家否仁取義、異道之人的識海心田。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當舍生取義。

當舍小義取大義。

孔聖像下,義道傳人孔慈露出一點笑意。

待我雙肩堅實,定站定雙腳,頂過世間一切壓力,用凱旋之歌贏回大義之道,融合儒家,蕩滌一切。

仁道信仰的威力無聲無形,充斥着祠堂,孔慈面不改色頂着壓力,上香,下拜,整理經卷,最後三叩首,仁道的叩問響在心間,他只當鍛煉信仰,平靜的很。

身後門縫悄悄開了一條。

孔慈手一頓,接着整理弟子們的課業。

一雙小短腿悄咪咪跑了進來,蹭蹭蹭,往前走。

孔慈也不回頭,淡淡問道:“休了課不回去看書,跑來做什麽呢?”

說完,拿着書卷回身,敲了一下小侄子的腦瓜子。

孔空空摸摸被敲的地方,心道就算長進了不少,也是躲不開堂叔。

少年躬身行禮,擡起臉來,幾年光景化作了英氣和儒雅,完美化在五官神态中。

“想來咨詢善年堂叔一事。”

空空少年不卑不亢道。

孔慈回憶最近世事,心中好笑,“不若待堂叔整理完,再詳談?”

孔空空擡起眼睛:“這可不好。”

“堂叔稍後定會借口去堂下送課業,然後一去不回。”

“兩次了,堂叔,您就別躲了。”

孔慈笑出聲來,心道自己真是嬌慣了這個侄子,也不看看現在清天門上下,誰敢如此逾矩。

“好,你說。”孔慈放松了坐姿。

孔空空瞧一眼背後的祖師爺像,堂叔真是不講究,聖人面前儀态可要好好講究:“半月前,雍州芥子江邊,歸雲府生變。”

“籠罩着歸雲府上空長達叁年零三月的歸雲鏡本體,竟然自行收攏了。”

“同時,進入府中,發現一直留守迷宮的豫州人,都不見了。”

“是嗎,堂叔?”

孔慈點頭:“複述完整,一看就是常看小道消息的模樣。”

孔空空:“……”

孔空空:“既說我複述完整,豈不證明堂叔也常看?”

孔慈大笑起來,眉宇間的疏朗清俊讓人移不開眼。

孔空空瞧着眉毛堂叔,心生一計:“叔,您要不告訴我豫州的真實消息——我知道,歸雲鏡消失,咱清天門肯定也派了探子去,肯定比小道消息靠譜——”

“——您要不說,我就要講講朝歌城婆子們,給您安排了多少個待看的漂亮姐姐。”

“那多的,怕是能從清天山下排到搖光郡大滟天廷門口。”

“嘿嘿,清天門代掌門孔慈,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吶。”

孔慈:“……”

孔慈吸口氣,上下打量孔空空,“有緣之人自是有緣,強求不來。”

“再說,空空是個不錯的。”

孔空空:“……”

孔空空被這話背後的信息量驚得整個人要爆炸:“叔!您這是什麽意思!”

“您斷袖嗎!”

孔慈手一緊,傳訊靈珠險些捏碎:“亂說什麽。”

“我是說,你在三代中是不錯的。”二代已有我主持,三代已有人選培養,我無需傳承後代作為負擔和桎梏。

不如還我自由,追求信仰。

孔空空一怔。

從小長在清天門,他怎麽會聽不懂這些。

“堂叔…”少年震撼望着孔慈,眼中光芒閃爍,孔慈一笑,拍拍空空肩頭,“你不是想聽豫州星際酒館的消息嗎?”

“來,我講給你聽。”

孔空空心中感恩孔慈打斷他思緒,防止他深想的恩情——不然眼淚要掉下來了——忙吸吸鼻子,跪在孔慈身旁。

孔慈取出飛鴿傳書,細看這情報邊角破損,當是看過多遍:“靈珠中雍州大區的消息其實差不多是對的。”

“不過日期有些不對——歸雲鏡收斂本體是二十三日前的事情。”

“當日神器光芒大盛,籠罩方圓三裏,任何一方勢力的人都無法靠近,三個時辰內,歸雲府重新沉入江中,無人出來。”

孔空空心中緊張,嘴上平靜道:“只能祈禱豫州酒館人,吉人天相了。”

孔慈看他一眼,好笑這小子想套話還來欲擒故縱這一套:“他們應當無事。”

“九月前,滄州豫州交界處,見過李不咎行蹤。”

“——我相信,這幾個月來豫州星際酒館總部擱置了仙界市場,大舉進攻魔界擴大交易量的消息,你應該也知道。”

孔空空點頭:“我看過魔界相關的情報,梅花雕本就是星際酒館一等一的名酒,魔界赫赫有名,現在,威名更勝了。”

“不過,光一個李不咎不足為懼——舊朝人,舊朝事。”空空少年明确道。

孔慈瞥他,“正解。”

“不過遺憾的是,生死不明的白掌櫃和另一名留守歸雲府的夥計,并無消息。”

孔空空沒忍住,面露失望。

“我還記得三年前,還有人傳那夥計是玄武真人呢。”

“誰成想,連白姐姐的生死都管不了。”

孔慈平靜說:“慎言,空空。”

“四方神獸代表的意義太重,無逐鹿天下之心,擁有了也不是好事。”

“再者——當年歸雲府上空出現的龜蛇巨影,有很多種說法——不要總看小道消息,那些不過是奪人眼球的噱頭。”

孔空空歪頭:“比如說,歸雲府是前朝陰國師私宅,大戰中觸動機關引發龜蛇虛影什麽的?”

孔慈謹慎道:“一個能夠接受的解釋。”

孔空空撇嘴,半晌說:“反正我是不信白姐姐死了的。”

孔慈:“是了,當年白芙蓉甫一出事,你就和人吵架,争辯白芙蓉死沒死——這些堂叔可都記得呢。”

孔空空尴尬:“叔,您別說了,成嗎?”

孔慈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是嗎。”

孔空空:“……”

……

……

豫州北面翻過雁蕩山,就是浩大妖界;豫州南面對接青州滄州,東面俯瞰廣闊仙界沃土,西面則是地貌窮奇,資源不富,修士彪悍的魔界。

星際酒館。十日簡裝。小機關木屋正飛速行駛在官道上,來到豫州西,越靠近豫青兩州交界處,越是荒蕪。

李不咎往陳玄商呆的酒壇子中撈了兩勺醉長安,吧唧喝了,道一句鳳凰蛋泡酒,味道獨特,逗得旁邊看賬的燕九沒忍住,笑出聲來。

李不咎:“……”

燕九趕緊低咳:“仙鶴真人,性情豪放,實在難得。”

李不咎撇嘴,懶得理這個馬屁精,看着窗外灰黃土地一望無際,心生寂寥:“想當初,我還守過青州邊境呢。”

“算了,往事不提。”

“喂,陰小喬,咱這是到哪兒了!”

門外圍欄風口上,陰三峤懶懶甩尾巴,給倒挂在木屋底下勤勤懇懇修車的小掌櫃遞了個楔子,回應道:“再有十幾裏吧。”

“就到十三州皮尺鄉了。”

“皮尺鄉為青州與魔界交界處,歸了龍淵,察茶河流過,出了皮尺鄉西南門,就是開闊魔界。”

屋內幾人噢一聲,木屋底下白芙蓉伸出一個腦袋:“诶,這麽快嗎?”

陰三峤瞧她一臉油污灰塵,嘆氣,勾來帕子用尾巴給她擦臉:“是的。”

“這種速度,咱都走了一個多月了,也該到了。”

白芙蓉母猴子一樣挂在木屋底盤下,敲好最後一塊板子,手臂使勁兒嗨一聲,爬上來,癱在木屋的走道木板上喘氣:“累死我了。”

“媽的,老娘要錘死那幫子大滟天廷人!”

“坑了我家鳳凰,還偷我家木屋子!”

娘個腿,要不是老宅被偷,我用得着臨時造、半路修?

陰三峤尾巴停頓了一下:“對不住,小掌櫃,幾年前沒保住咱們的酒屋子。”

白芙蓉接過帕子擦臉,含糊說:“沒事兒。”

“我那屋子造的有‘自閉模式’。”

“大滟人肯定搞不定。”

陰三峤:“……自閉?”

白芙蓉蹦起來扭腰甩胳膊,活動趴木屋底下僵硬的筋骨:“來吧來吧。”

“皮尺鄉探探底。”

“然後我們就去感謝一下回龍橋龍淵的親密夥伴們。”

“感謝龍淵在我落難時,支持星際酒館之恩。”

陰三峤斜眼打量她:“你這麽好心?”

白芙蓉笑出八顆牙:“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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