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夢中(補結尾) 她好像,知道了
從宮裏出來才到大門口,便見無名牽着馬等在不遠處。
謝峥遠走過去,無名替他穿上披風。
“屬下已按照侯爺吩咐,将祝小娘子送回到了将軍府。只是……”
“恩?”謝峥遠看過去,他向來不喜歡說話支支吾吾的人。
無名自然知道這一點,連忙和盤托出。
他将祝暄如何傷到手,又如何逃往兵器庫之事一一敘述了一遍,連與殷無霜的對話都不曾落下。
果然,話音未落,主子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灰了。
無名靜靜等着被罵,卻聽到那人無奈嘆了口氣:“你回去吧。我去将軍府看看她。”
還沒來得及回神,便見那人挺拔的身影已騎馬遠了。
無名在風中站了會兒,這才轉身回了侯府。
小厮過來傳話的時候,祝暄剛換完衣裳,披散着頭發。
茗喜正念叨着自己方才有多害怕,差一點就要叫方伯帶人去救她了。
祝暄拍拍她的手,正準備說些安慰的話,便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禀姑娘,平遠侯來了,此刻正等在府外,說是有事要與姑娘相商。”
祝暄一個激靈,手裏拿着的梳子險些落地。
剛才無名送她回來的時候,已經讓郎中将傷口給她包紮好了,還提醒她這件事情他會如實禀告給謝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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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這人來的這麽快,她才剛回來沒多久。
更何況現下已是半夜三更的,若按照謝峥遠的性子,斷然不會這麽晚還來她府上。
難不成這人是進宮去陪聖上喝酒了?
祝暄皺眉思索:“太晚了。就說我已睡下了,請侯爺回吧。”
她今日又是半夜闖校場,又是割傷手支開無名的,再加上偷偷跑去兵器庫,想來這些事情謝峥遠都已知曉了,那麽多條罪名安在她身上,還能坦坦蕩蕩地去見那人才怪!
只是小厮離開才沒多久,便聽得外面又傳來腳步聲。
這會兒暖香苑裏沒有留人,祝暄早就把人屏退,讓他們下去休息了,只剩茗喜還在屋裏伺候着。
還以為是小厮又來禀報,祝暄正準備開口說話,便聽得屋外傳來某人的聲音。
“聽聞今日小娘子在校場受了傷,本侯特意拿了上好的傷藥來,小娘子也不見麽?”
他怎麽進來了?!
祝暄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跑,但回過神來發現這是自己屋裏,也只能慌張地熄了燈,假裝自己已經睡了。
茗喜連忙配合地朝着外面喊到:“我……我們姑娘已睡下了,侯爺請、請回吧!”
可他倆也早就意識到自己拙劣的演技,實在是連鬼都不敢信。
這會兒祝暄跟茗喜縮在床邊,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
那人似乎并沒有走。麗嘉
不知過了有多久,久到祝暄覺得自己再不呼吸就要被憋死了,才聽到外面那人笑了兩聲。
“你我竟然早晚都要成婚,那今日小娘子不出來,本侯也不介意進去親自替你上藥。”
“倒也不必。”祝暄終是沒能忍住,披上件衣裳推開了門,皺着一張嬌俏的臉蛋去看那人,“謝峥遠你能不能不這麽無賴?”
彼時屋裏,茗喜已經重新燃上了燈燭,照得院裏一片亮堂堂的。
祝暄的頭發被夜風略起,她才沐浴過,這會兒周身帶着些許淡淡的花香,被春日的晚風這麽一吹,越發顯得妩媚動人。
在院中的那人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不等人走近,便已快步過來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脫給她,又将帽子給她攏上。
祝暄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驚呆了,站在遠處不知所措。
她張了張嘴,想要詢問他這會兒來做什麽,只是她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人擁進了懷裏。
謝峥遠強有力的手臂緊緊貼着她的衣衫,像是要把人嵌進自己身體裏一般。
祝暄被他抱着,方才的怒氣都莫名的煙消雲散了。
他身上是極淡的,清冷好聞的木質香,這會兒混着春日晚風的味道,像是有令人安心舒适的魔力。
“幸好你沒事。”他說,低沉的嗓音輕輕貼着她的耳畔,“我很想你。”
一時間,祝暄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那般任由謝峥遠抱着。
可她總覺得那個擁抱很奇怪,和他說的話一樣。
從一開始這個人似乎就對她有莫名的好感。
謝侯爺名揚在外,哪個不是說他不茍言笑不好惹?可偏偏他的笑顏祝暄總能看到。
謝峥遠似乎對她有着無限的包容。
無論祝暄怎樣耍賴調皮,甚至對他發火,謝峥遠似乎都會堅定的朝她走過來。
似乎就是其他人口中所謂的愛,可這愛到底是由何而來?
祝暄不得而知。
我很想你……
他想的,真的是她嗎?
可他們明明一個時辰前才見過。
祝暄從他懷裏掙出來,将肩上的披風脫下塞回去。
“謝侯爺自重,有些話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了。”
她垂着頭不敢直視那人的眼睛。
謝峥遠望着她:“阿暄……”
“我說過了別再叫我這個名字!”
院裏的氣氛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凝固。
祝暄攏了攏自己被風吹散的頭發,別開目光。
“今日私闖校場,是我任性了。此事日後不會再犯,還望侯爺……恕罪。”她話說得越發沒有底氣,只想着盡快将人趕走。
“若是要懲罰的話,明日我會親自登門賠禮。今日太晚我便不送了,侯爺慢走。”
院中站着的兩個人,一個始終不敢擡頭,一個目光沒有挪開過,兩人就只這樣站着。
良久,謝峥遠将一樣東西塞進了祝暄手中。
“記得按時換藥。”
留下這麽一句話,他便轉身走了。
那話,語氣極輕,極柔,像是怕吓到她一樣。
直到那人走遠了,祝暄才擡眼望向他的背影。
如果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注定是錯誤的,那麽不如不要開始,将這種危險的想法扼殺在搖籃,日後便也不會衍生出悲劇。
及時止損,是她一夜之間明白的東西。
“姑娘,很晚了。回去歇息吧。”茗喜替她披了件衣裳。
祝暄垂下眼,看着被那人塞到手裏的藥瓶:“好。”
無盡的黑暗幾乎将周圍所吞噬,陽光只能從木板的縫隙中照進來些許,并不足以抵抗這屋裏的黑暗。
她掙紮着想要看向外面,她許久沒有看到過院裏那株紅楓了。
她知道,現下是那株紅楓最美的時候。
外面隐約傳來動靜。
廊下抱着食盒的小丫頭被涼風吹得一個激靈,擡眼便撞見一抹曼妙的薔薇色身影,又是心肝一顫。
“蘇……蘇娘子。”
“恩。”那人扶着鬓輕快地應了一聲,撩起眼皮去看面前緊鎖的房門。
一雙渾濁的眼睛透過縫隙朝外看過來,卻并沒能與那人對上視線。
她知道這個女人,是害她被關在這裏的罪魁禍首,跟那個男人狼狽為奸。
眼下蘇娘子捏着手帕撥開食盒上的蓋子,瞧了一眼裏頭那碟子素炒野菜,笑得甚是明豔。
她拖着腔調去問:“怎麽還不進去伺候夫人用飯?”
小丫頭悻悻站在一旁,有些為難:“夫人她……”
屋裏登時傳來一陣噼啪摔砸的聲音,連門上挂着的銅鎖都被震得叮鈴作響——
“蘇清環,叫他來見我!否則這侯府誰也別想活!”
她在屋裏歇斯底裏地喊着,聽起來像發了瘋一般。
可終究是隔着道上鎖的門,外面的人不怕她,反而笑吟吟地往那兒一站,極有耐心地同她說話。
“夫人別這麽大火氣,如今侯爺讓你閉門思過不就是想給你敗敗火麽。等什麽時候夫人想通了,侯爺自然會來的。”
“蘇清環!”
“罷了。”許是覺着聽她怒吼實在沒什麽趣兒,蘇娘子朝送飯的丫頭擺擺手,冷笑着又睨了一眼房門,“夫人既不想吃,便不必再送。”
自從這個女人出現,一切就都變了。
如今是蘇娘子掌家,自然事事都要聽她的。
小丫頭慌忙點頭退下。只是步子走至院門口時不由一頓,她小心翼翼地回眸瞧向身後,見蘇清環已走了,咬咬牙又折返回去。
光線昏暗的房間裏,祝暄漠然望着眼前的狼藉,緊咬着的牙關都快滲出血來。
她只後悔嫁給那個人!
“夫人,夫人?”門外又傳來送飯小丫頭的聲音。
祝暄警惕地看過去,沒說話。
門被人推開道縫,有一雙小手遞進來兩個白花花的饅頭,“夫人,這幾日怕是蘇娘子都不讓奴再來了,這兩個饅頭您拿着,別餓壞了身子。”
“夫人,快拿着呀!”門外那人小聲催促着。
祝暄遲疑一瞬,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伸手去接,“你……”
她手尚未碰到,便見饅頭掉落在地,滾出老遠。那一雙小手像是被人強行扯了出去,緊接着便是“嘭”的一聲悶響。
祝暄一怔,便聽得外面罵聲傳來:“好啊你個小賤蹄子,竟敢背着我往裏送東西?可還知道誰是你主子!”
一連兩個耳光落下來,祝暄隔門聽着都覺臉上火辣辣得疼。
外面的小丫頭哭得撕心裂肺,祝暄不由恨恨咬牙:“蘇清環,你有本事把氣往我身上撒,欺負一個小丫頭算什麽?”
豈料那人冷笑着踢了踢門,“夫人還是先顧好自己的性命吧,侯爺可是說了,為了娶我他什麽都做得出來。”
“蘇清環!”
外面那人壓根沒理她,只冷聲吩咐着:“來人,把這賤蹄子給我拖到後院去,打到哭不出聲來為止。”
……
“姑娘,姑娘!”茗喜的聲音及時将祝暄從夢中叫醒,她一個激靈,怔怔地望着床帳,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太真實了,那個夢仿佛就是她親身經歷過一樣,每一個細節的及其清晰。
被關在黑暗中的絕望,被惡人挑釁時的痛苦和憤怒……
蘇清環?
這個名字好熟悉。
茗喜擡手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以往就算魇着了也不會這般回不過神來。
胸腔內似乎還憋着一股悲痛,久久無法散去。
祝暄擡手掩面,淚水不受控制地淌落下來。
“茗喜,去問一問附近有沒有出現過一個叫蘇清環的人。”
“蘇清環?這名字好熟……”茗喜忍不住嘀咕。
“那不是那個阿蘇的名字麽?我記得好像聽誰提過。”桃喜的聲音冷不丁響在身後。
主仆二人皆朝着身後望去,祝暄的心猛地一沉。
阿蘇。
蘇清環。
侯爺。
她還沒有嫁給謝峥遠,那些夢總不能是她平白無故臆想出來的。
而祝暄第一時間能夠想到的,就是自己所忘記了的那些事。
或許她夢裏的這些并非只是虛幻的夢境,而是他真實經歷過的卻忘記的東西呢?
她好像,知道了什麽……
“姑娘,怎麽了嗎?”茗喜說着将用熱水浸好的手巾遞過去給祝暄擦臉。
“茗喜,我不可能嫁給謝峥遠了。”
“永遠都不可能了。”
平遠侯府。
無名有些為難地将自己所聽到的話複述給主子。
“侯爺,這一次……祝小娘子是在拿命來威脅了。”
謝峥遠的臉色不由陰沉下來,他捏了捏眉心。
“說自己命不久矣?她還真是越來越豁得出去了。”
自從那日兩人不歡而散之後,他便再沒見過祝暄。
她像是在刻意躲着他,避而不見。
而他也隐約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聽聞她得了把長劍,每日除了在書房查賬,便是在院中習武。
如今又要說自己命不久矣,可見過哪個命不久矣的人日日練着防身之術的?
她現在甚至懶得敷衍他。
起初,謝峥遠也只是覺得因為兩人認識時間太短,祝暄對他并無感覺。
可是多番試探下來,她分明是對他有情意的,可又為何還會這般抗拒與他成婚?
難不成是想起了什麽?
卻也不像。
依她那時的性子,若是想起那些事,怕是早就提着劍殺到侯府了,絕不會是現在這樣單純地百般拒絕聖上的賜婚。
謝峥遠的眉頭不由緊蹙。
“蘇清環那邊如何?”
“她始終說自己并不知道是被誰所救,還每日都說要見侯爺您。”
他冷笑一聲,垂眸拿起桌上那把匕首:“當心點,可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
要是死得過于痛快,那上輩子的仇可就沒得報了。
“是。”無名應聲退下。
春日漸暖,暖香苑裏的花草也都跟着發了芽。
這幾日祝暄格外忙碌,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時間都填滿,不給任何空閑的機會。
“姑娘,您說拿劍防身便罷了,可這沒日沒夜地練如何受得了?”茗喜皺着小臉想過去,卻又害怕祝暄不高興,只得守在一旁時不時念叨一句。
可這已經是她念叨的第一百三十八句了。
祝暄無奈收了劍,揉着發酸的手腕和肩膀回了屋。
“從小到大你除了念叨我,還會什麽?下次就該拉着你一起練。”
茗喜接過她手機的劍,差點沒站穩,跟在後面附和着。
“是是是,您說的都對。奴婢就是個唠叨精,可奴也是為您好啊!”
祝暄癟着嘴看她一眼,換了身衣服準備去茶樓聽聽新段子。
自從做了那個夢,她便開始更加有意地避開謝峥遠。
而避開這個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去他永遠不會去的地方。
新兵操練需要平遠侯的指揮,這人估摸着一整日都會在教場,哪有時間到茶樓聽故事?
故而這裏是十分安全的。
祝暄讓小二帶着去了二樓的雅間,方才一坐下便聽得隔壁傳來了這麽一句:“侯府跟太尉府的梁子又結下了。”
“怎麽回事?”
“這不是前些日子招收新兵,太尉家的二公子便去了,接過遭到了平遠侯的好一通為難!”
茗喜給主子倒了茶,也豎起耳朵去聽。
“可這位侯爺也不像是斤斤計較的樣兒啊。兩家本來就是死對頭,這是要父債子償麽?”隔壁說到這裏一陣哄笑。
祝暄卻忍不住皺眉頭。
那日在校場遇到殷無霜,她還覺着有人可以教育教育這位玩世不恭的小少爺倒也不錯。
可若是落在謝峥遠的手裏,那着實有點慘了。
她正擔心着殷無霜,便聽得樓下一陣尖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