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寫在前面的話

其實我至今沒和她見過面,第一次知道她,是聽別人說她跳江尋死,估計難救活了。

後來我找到了她的博客,在看完了那幾百條心事秘隐後,我大概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天我腦子裏想的都是她。現在,我想把她的事情跟人說說。

請把這個故事當做世間人情百态的一霎一幕,聊做消遣吧,就像我寫這個故事的動機一樣,只是為了消遣懷孕待産的長長時日。

事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

我查出懷孕後妊娠反應劇烈,同時因為生活中的一些瑣事,每天都心情陰郁。在和男朋友寸景華商量後,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按景華的建議,我辭職了,離開上海,獨自去往千裏之外他的老家散心養胎。

他的老家是雲南西北部的一個小鄉鎮,坐落在高原丘陵間的壩子裏,依着一條河,青山環抱,名字叫沙溪,是個小有名氣的旅游小鎮。

車子從當地縣城開出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順着盤山路爬升、盤旋、下降,一直下到壩底,就到了地方。

沙溪是一個古樸的小鎮,絕大多數的建築都是老舊的滇省“一顆印”合院民居院落,青石街上來來往往的多是世界各地的背包客。

在我拖着行李箱環視小鎮風景的時候,一個打扮樸素的婦女上來握住我的胳膊,熱情地笑着說:“來啦!你就是青娣吧,我說就是你了,偏偏我兒子姑娘還說看着和照片有點不像。我們這裏的山高,彎路多,你怕是坐車坐得受罪了吧!”

我看清這女人是景華的嫂子,她熱衷于在視頻社交平臺上分享生活影像,所以雖是初次見面,但我對她的臉并不陌生。

我的确有點暈車,但一路上吹着風欣賞高原的山地風貌,看什麽都覺得新奇,倒也不算太難受。

簡單寒暄後她佯裝發怒怪我一個孕婦單個人就來了,也不通知他們去市裏面接我。我笑着回握她的手,說:“客運站的班車也方便,景華把路線說得明白了,沒什麽大問題…”

我是到了縣城上了鄉村巴士才讓景華通知他家裏人的。原先聽他說過,他們家的地多,農活多,我不想太耽誤他們的事情。

寸景華的嫂子是個爽快熱情的人,我一見便很喜歡,便也不矯情,直接稱呼她為嫂子。

他們家在沙溪古鎮附近的一個村子裏,還需要走一段路才到。

嫂子把我的背包取下挎在自己胳膊上,又接過我的行李箱遞給邊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那是她兒子,孩子怕羞,不顧他媽讓他問候我的要求,拎着箱子就跑,我擔心他摔倒,在後面喊他放下來拖着走,拎着也太重了些。

嫂子不以為意,笑着說孩子都是幹慣活的,這路上不幹淨別給你箱子弄髒了,我趕緊說哪有那麽嬌氣,那本來就是用的東西啊。

我把她女兒拉在身邊,撫着她的頭問她的名字,女孩害羞地扣着手指說了名字但我沒聽清楚。

嫂子告訴我她有兩個孩子,大的是男孩十一歲,叫寸林,小名大林,樹林的林,女兒九歲了,叫寸靈,小名靈靈,百靈鳥的靈。

聽完我樂了。嫂子一路上給我介紹着兩個孩子的性格和學習上的事,我們順着公路走了十來分鐘,過了一座小橋便進了村子。

村裏的房子大都是青瓦合院的老屋,偶爾有一兩家是蓋新式樓房的。村道整潔幹淨,房子整整齊齊,靠道路一邊的院牆上都被刷白繪墨,畫梅蘭竹菊,題詩詞警句,一派古色古香。

景華家住在村子的最裏面,嫂子說家中後山就挨着省內知名的石寶山景區。村子裏巷道複雜,走了許久後我們穿過一條兩側都攀着花藤的石板路,終于到了他家。

他家的院牆砌得很高,大門是厚實的木門,有暗隐的紋路,一看就是老物件,上面貼着紅紅綠綠的門神像和符畫,門檻上包着锃亮的鐵皮,角落燃着燒了一半的三炷香。

走進去一看,院子敞亮幹淨,正面是兩層半的新樓房,是景華大哥和嫂子住的地方。兩廂還保留着紅土胚青瓦片的老房結構,嫂子說那是景華爸媽的住處。

正說話間,兩個長輩從另一側的廚房迎了出來,樸實的黑瘦面龐上布滿笑容。

在嫂子跟他們介紹我的時候,我也微笑着問候。他們一家看起來都是很好的人,家裏收拾得清爽整潔,親人間的相處也顯得友愛親近,對我更是随和周到。

景華的大哥在沙溪街面上開了個糧油商店,晚上也早早關了門回來吃飯,我發現他和他爸爸長得很像,身材高大,又有些不茍言笑的木讷,而我的男朋友看起來遺傳他媽媽更多些,外形敦實粗壯,性格活潑愛開玩笑。

我很享受待在這裏的時光,高原的陽光明媚溫暖,天空澄澈高遠,我喜歡上屋頂躺在玉米棒骨堆裏曬太陽。

不久以前還同我糾纏不清的陰霾情緒已經煙消雲散,那些讓我不自在的牽絆和煩惱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就這樣悠閑地過了半月有餘,在那天的晚飯時間,景華的父親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神色慌張地站起身來走到屋外,難得一見地扯大嗓門講話。

他講的是本地方言,話說得太快我聽不懂,景華的媽媽和嫂子交換着眼神,表情複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許久後景華的父親進來,神色凝重地告訴等消息的一家老小說:“小阿月自殺了說,跳河克了,倒是沒死麽,送去醫院還在搶救,聽着人家的意思麽,人快不行了,武奇家媽要趕去瞧。”

我雲裏霧裏地聽他們講了許久,越聽越是好奇,那個衆人口中脾氣古怪親戚,一個和我同歲的女人,多年來一直獨自在外生活,如今突然在兩三千公裏外的我的家鄉跳江自殺,而我本人卻在她的家鄉得到了這個消息,這真是奇妙的緣分啊。

晚上我打電話跟景華說起這個事情,他說他父親傍晚那會給他打過電話了。上海離杭州很近,他父親希望兒子能代表自己去看看這個甥女,那畢竟是他小妹子的獨生女,可很不巧的是男友在山東出差,一時半會回不了杭州。而且這個表妹向來不喜歡和親戚來往,去醫院也做不了什麽。男友的爸爸被勸住了。

我突然對這個名叫寸心月的女人好奇起來,很想知道她長什麽樣子,于是找景華要她的照片,景華說可以翻幾張照片給我。

過了一會,他給我發了一張合照,看起來像是一張舊照片的翻拍,右下角顯示拍照時間是2007年的春節。

那是一群山區農村少男少女在田地裏的合影,我一眼就看出誰是寸心月。

她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齊肩的短發很襯她的鵝蛋臉,五官周正卻不失柔美,穿着和氣質都更為“洋氣”的她有些不合群地站在最邊上,左手扯着右手的袖口,卷握雙拳,眉眼間帶着一種收斂怯懦的神情。

很快景華又發來三張圖片,應該是寸心月近幾年照的。

其中一張的背景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倚着一輛酷炫的摩托車,一身緊窄勁裝搭配長靴,勾勒出性感的身線,她故意擡高的下巴走勢鋒利,很襯她冰冷漠然的眼神。

後兩張是她和一個男人的自拍,應該是兩人騎在摩托車上拍的,一張是她的側臉,一張是她看鏡頭的笑臉,兩張照片裏的那個男人都只露出了半張臉,但也看得出那個男人很年輕,還和寸心月一樣,相貌優越。

我想這就是那個他們在席間避諱談起的人吧,同寸心月耍朋友的年輕男孩,比她小了近十歲,是嫂子口裏的孽緣,還是我未來公婆示意停止談論的禁忌。

隔天一大早,景華的大哥開着面包車去不遠處的另一個村子接了他們的姑媽來到家裏,按昨晚商量的,我們一起送姑媽到大理坐飛機去杭州看寸心月的情況,我也順便去下關的婦幼醫院做一下産檢。

當晚,大哥一家帶着我去海東鎮一個親友家裏吃飯。

席間說起這個跳河的女子,他們彼此交換着自己知道的訊息,又談起那女子的多樁秘聞,也許因為我還是得算個外人吧,他們壓低聲音,心照不宣地說着語速極快的方言。

面對我再三的追問,他們也只是用蹩腳的普通話回答說:那個都是些很不好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零星聽懂的只言片語激發了我對那女子強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更多關于她的事情。

別人都在說她古怪,可我偏偏在他們列舉的每一件事情上都能理解她,我感覺她的處境好像曾經某個時期的我自己,四面楚歌,絕地求生…

夜裏我同嫂子睡在一處,我央求她給我講更多關于寸心月的事情,她喝了酒,在半醉半醒間,将飯桌上含糊其詞的孽緣,和那些因為是方言而沒有聽懂的故事,一一告訴了我。

……

我在嫂子的鼾聲裏難以入眠,腦子裏複盤着心月三十年的人生。

當然,都是別人口裏的她,也是我想象的她。

窗外的月亮極圓極亮,我起身站在窗前,透過玻璃看到靜闊的洱海上一片亮影,皓月在天,月光傾瀉入湖,粼粼在水。

我心裏激蕩着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會活着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