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照片
春節臨近,戴靜邀請心月去家裏過年,心月覺得去別人家裏拘束得很,就找了與朋友有約的借口推卻了。
自從和戴靜成了上下級關系後,她與之相處便多了十二分的謹慎和小心,既要适應律所的工作又要時刻關注戴靜的需求,精神壓力倍增,竟懷念起不久前跑車拉客時無拘無束的日子。
放假那天,戴靜把心月叫進辦公室,給了她一本半新不舊的學生筆記本,說是大掃除收拾屋子找出來的,是心月從前的東西。
心月随意翻看了一下,筆記本的前幾頁寫得很滿,記了些地理科的知識點,她已經很久沒寫字了,都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字跡。
她正想對戴靜說這樣一本空筆記本扔了就行,沒必要還留到現在的話,沒想到剛好翻到本子裏夾着一張照片,把話堵了回去。
那是一張全家福,照片裏面的心月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站在父母中間,用手捧着臉微笑,她的媽媽寸文秦長發烏黑披散過肩,穿着一身白色長外套站得筆直,看起來嚴肅端莊。父親趙繼新穿着那個年代最為時尚的白襯衫皮夾克牛仔褲,梳着蓬松的背頭,站沒站樣,一手叉腰斜倚在車旁,笑得開朗帥氣。
照片裏那輛客車車頭處挂着披紅,顯然,這是為了慶祝家裏買車拍的紀念照。
心月再往後翻看,發現筆記本裏還有一些日記,寫的是一些零碎的心情随筆,其中幾頁寫滿了“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們…”之類重複的話,看得出是精神極度痛苦時候的宣洩。心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些幼稚的日記內容戴靜肯定都看過了。
原本家裏有父親的照片都早已被心月燒完了,多年過去,她記憶裏父母的樣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可如今面對着突然出現的這張全家福,往事種種又浮上了心頭。
戴靜解釋說:“這個本子很早之前就想還給你了,但一直找不着人,我們還去過你家裏,可惜連你家親戚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這個,其實也沒什麽重要的…謝謝啊。”心月想起來了,這本子是從前決定不讀書的時候請戴靜幫忙扔掉的,沒想到她特意留了下來。
戴靜:“本來當時我都沒注意,是要全部拿去賣的,還是何俊江發現了裏面有照片,就幫你收了起來。”
“啊?什麽意思?他怎麽會…”心月明明記得高二分班後就不和何俊江一個班了,怎麽自己拜托同桌扔個書還能和他扯上關系。
戴靜看向心月,盯上她的眼睛:“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在等你問我怎麽會和何俊江結婚的,你一點都不好奇嗎,還是他單獨和你說了?”
心月莫名心慌,忙搖頭辯解:“沒有,我沒和他說過話啊。”說完立即反應過來這分明是一句假話,趕緊糾正:“我的意思是,沒有講過這些事,那天他送我去開車的時候也沒有說。”
戴靜一時怔住,皺着眉頭想了想心月慌張的原因,似乎覺得有趣,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小月,你真是太好玩了,過于腼腆害羞了,真的。”她悄咪咪地湊到心月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一直沒談戀愛啊?”
心月的表情扭捏起來,她如果回答沒談過,那別人多半會覺得她有什麽毛病,可又沒必要撒謊。于是一臉無辜地笑着反問:“怎麽突然問這個?”
戴靜邊整理桌面邊說:“我就是看你這個人,怎麽還像讀書時候的樣子,誰都不理,特別是不願意和男人說話。老何都問我了,說你是不是對他有什麽意見,怎麽每次碰到話也不講,請你來家裏吃個飯也不願意。”
心月老實回答:“沒有沒有,對不起了,我這人就是性格太內向,不知道說什麽。而且你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問吶。”
戴靜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心月啊,你這個人确實挺冷漠的。”見心月睜大眼睛一臉錯愕,又接着說:“阿月,我老公以前很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心月眼光閃爍,一時間手足無措,她想起那個炎熱的午後,何俊江給她帶來了通知書和一封送不出的情書,記憶中每次和他偶遇時他的眼神都是失望而痛苦的,而那時的自己的确是心冷似鐵,不屑一顧。
“他以前真的很喜歡你,你那時突然退學,他傷心了很久,經常來找我問你的情況,你的書就是他幫我抱出去賣的,這本筆記本也是他要一直留着。後來我和你遇見了,他覺得這畢竟是你的東西,讓我還給你比較好。”
戴靜說的話讓心月感到慌張,她竟十分害怕戴靜誤會她與何俊江有私情,生她的氣,只好低下頭躲開戴靜的目光,緊張到口齒含混不清,說話既不像方言也不像普通話:“謝謝你們了,太不好意思了我也是。”
戴靜搖頭不悅:“你怎麽老是這麽客氣,謝什麽呀?”
心月顧左右而言他,還是一副拘謹畏縮的樣子:“就,你們真的對我太好了,給了我這份工作,很照顧我,真的,謝謝了。”
戴靜無奈,覺得好氣又好笑:“好啦,你怎麽老是跟我客氣呢,我們是朋友啊,以後別再這樣說話了,我記得你以前的性格可是很酷的,怎麽越大越收着放不開呢?”
見心月點頭不語,她又輕聲叮咛:“心月啊,你要試着改變一下性格,別那麽內向了,自信一點,別遇着人就躲。你看你長得多漂亮啊,怎麽老是低着個頭呢,好像怕人看到一樣?還是要多和公司的同事交流,最好能交幾個朋友,不願意跟男人打交道的話,就和後勤財務辦公室那幾個小姑娘玩,吃飯也一起去,不要總是獨來獨往,省得別人不知道的都覺得是你太高傲了看不起人。”
心月忙點頭答應:“好,我知道了。”
戴靜沒有開車來上班,心月得幫她把客戶送的禮品搬回家,兩人收拾了一陣将十來箱禮盒裝進車。
到了戴靜家樓下,她叫了家裏人下樓來幫着拿東西。兩人正把東西往電梯間搬的時候,何俊江迎面走了出來,也許是出于對外人的客氣和禮貌,他直接走過來從心月手裏接下了提袋,而不是去接妻子戴靜抱着的箱子,心月感覺戴靜的臉冷了一下,畢竟她手裏抱的是兩箱水果,比自己提着的東西更重些。
等把禮品都送到戴靜家裏後,心月才發現他們家兩邊的老人都來一起過年了,一大家子人非常熱鬧,長輩們都勸心月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心月推脫了半天他們才放行,臨走時戴靜的媽媽送給了心月一些做好的熟食,幾份土碗蒸菜,一袋酥肉和肉圓子,都是老家的做法。東西不少,戴靜讓何俊江幫忙提下去,心月聞言又是一陣莫名的慌亂。
兩人在電梯裏靜默無言,心月臉上發熱,呼吸也變得遲鈍起來,何俊江打破沉默的氛圍,叮囑心月回去就得把這些熟食冷凍起來,還問她有沒有蒸鍋,教她配什麽小菜煮才好吃,心月微笑着點頭答應,心裏暖烘烘的,莫名感動得眼窩泛酸,不敢直視何俊江的臉。
她心裏還想着戴靜說何俊江喜歡自己這件事,即便那是少年時候的舊事了。她既害怕戴靜誤會自己,卻又控制不住悄悄用一種女性擇偶的視角去觀察何俊江。
如今的何俊江在市規劃局工作,雖然戴靜時常抱怨他幹了五六年還只是個技術科員,但對于從偏遠地方貧寒農家出生的人來說,能在省城有這樣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已經足以令人豔羨。更何況他是個長相十分成熟穩重的男人,渾身散發着一種剛毅可靠的氣質,五官磊落光明,看起來非常善良。自重逢後,他每次見心月話都不多,寥寥說幾句,也十分溫和客氣,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讓心月感覺安全卻又悵然若失,不知不覺間,竟生出了些妄想。
【如果,如果是我和他結婚了,我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一個人活着像沒根的浮萍,過得這樣慘淡。我會不會變得快樂起來,成為一個很幸福的人。】臨走,何俊江對她說:“心月,好好照顧自己,我知道你不愛熱鬧,就不留你了。”
他的聲音渾厚溫和,心月在回去的路上還在反複回味,她回味着何俊江看自己的眼神,對自己說過的話,心裏蕩起了些漣漪,開始覺得何俊江也許現在還喜歡着自己。
春節過後沒多久,趙齊結束假期回學校了,心月如約下班後把倉鼠給他送到了校門口,趙齊告訴心月說龍龍被它“媽媽”抛棄了,河北省的女同學,說舍友愛幹淨不讓她養寵物,不想接它回去了。
只過了一個假期,女同學和趙齊的暧昧已經變成了不可能。
“還是當朋友不要做戀人吧,倉鼠不要送回來了,讓你那個朋友留着或者你養吧,反正男生宿舍的人沒那麽事兒。”趙齊夾着舌頭搖頭晃腦地複述女同學的話。
心月把倉鼠箱交到趙齊手上,對他短暫又沒有善終的這段感情表示遺憾。
趙齊臉上看不出難過,仿佛只是把這事當做談資,他漂亮的手指啪嗒啪嗒地拍打寵物箱,對心月說他從此要成為這只倉鼠的單親爸爸了。
拿到倉鼠後趙齊不想離開,他鑽進心月的車裏,把心月當成知心姐姐倒苦水,說了些諸如那女孩如何辜負他的心意,如何吊着他讓他覺得兩人能成卻又若離若即。又說他如何對那女孩好,帶着女孩在游戲世界裏大殺四方,給了她種種珍貴的裝備,最後卻發現對方和高中時期的戀人死灰複燃了,真讓他傷透了心。
心月好奇地問他是怎麽發現的,趙齊說他發現那個人點贊了女同學的空間,原本他們每天晚上都會連麥說晚安的,偏偏那兩天女同學都以早睡為名拒絕了連麥。再後來,就是他們在圈子裏公開曬了暧昧的牽手照。
心月聽了半天,越聽越覺得趙齊幼稚,她無法理解這些小孩兒的思想世界。為了不冷場,就順口問趙齊:“這個同學為什麽不喜歡你呢?她前男友很好嗎?”
趙齊聳了聳肩:“嗨~別說了,我去看了那人的照片,長得還行吧,他倆初中一所學校的,有舊情難忘呗。而且人家是名牌大學的王牌專業,學航天科技的,還是校園籃球隊主力,肌肉是這樣色的~确實是她喜歡的款,肌肉型男。”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雖然輕松得像開玩笑,但不經意間眉眼處卻堆聚起了許多煩惱糾結。只是,他的目光即便深沉卻仍帶着少年人的清亮眸色,在這樣漂亮的面孔上,即便是煩惱憂愁,也顯得可愛迷人。
心月深吸一口氣,雖然不善言辭,卻也柔聲安慰:“各人有各人的優點嘛,不行你再找別個,反正你們學校優秀又漂亮女同學那麽多。”
趙齊人雖然還坐在心月身邊,思緒卻已飛遠,仿佛獨自沉浸在失去戀人的憂郁情感中,那年輕英俊的臉龐也蒙上了一層惹人憐愛的魅惑情緒。
他轉眼看着心月,似乎在想怎麽回答,最終只是抿了抿嘴唇,什麽也沒說。
吐完苦水,趙齊要走了,他對心月說:“謝謝你幫我照顧龍龍,寸心月,再見。”心月給了他一個白眼,佯裝發怒:“怎麽不叫嬢嬢了,沒禮貌。”
趙齊咧着白牙,笑得肩膀發抖,跟心月揮手道別。心月突然發現他微龅的虎牙竟與自己的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