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苦澀的一天

沒多久後的一天,趙齊突然找心月約車,說要搬離宿舍出去住,新住所的地址在城西南邊一個商業中心附近。對于年輕人來說,相比于校區的偏僻封閉,在那裏生活更便利些,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多。

心月跟校門口的保安打了招呼,登記查驗好信息後按趙齊說的地址來到11幢宿舍樓下,她停好車給趙齊打電話說自己到了,趙齊說馬上就來,讓她稍等。

等人時心月發現這幢樓是女生宿舍,三三兩兩的女學生進進出出,心月正感覺疑惑,轉眼就看到趙齊和一個女生拖着行李箱走了出來,兩人舉止親密,臉上蕩漾着甜蜜的笑容。

宿管阿姨叫住他們兩人,像是在問他們搬東西出去的原因,并說了學校不允許學生私自出去住的話。趙齊嬉皮笑臉地幫那個女生說話,逗得宿管阿姨也笑哈哈的,很快就給他們放行了。

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正是趙齊的河北省女同學,心月依稀記得趙齊提過她的名字,叫盧菲。

她瞬間就想通了為什麽這幾天趙齊變得冷漠不再找自己聊天,顯然他和這個女孩和好了,似乎不但确定了關系,甚至還打算同居。

心月為自己之前的胡思亂想感到尴尬,顯然,這小子是個不安分、濫情的人。可她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斷,卑微地認為趙齊與自己之間,始終是自己想太多,癡心妄想,對這樣一個年紀小那麽多,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己好的男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細想起趙齊對自己的種種言行,雖然也有過暧昧的玩笑話,但可能趙齊這人的性格就是這樣,喜歡主動社交,好像和誰都能談天說笑,那些對她有意無意的親密舉動,可能和對宿管阿姨撒嬌求放過沒什麽不同。

此時此刻,心月終于明白,趙齊自始至終只當她是個相熟的黑車司機而已,召之則來揮之則去,本質是陌生人。她的自信心瞬間土崩瓦解,不過她馬上又擺好了心态,安慰自己,作為一個在社會上混得不如意的,開黑車讨生活的勞動婦女,自然是和帥氣年輕的男大學生有“階級壁壘”的。

趙齊把行李放到車邊,請心月幫忙放好,女孩在和宿管阿姨在做登記手續,她的行李還沒拿完,趙齊還得回宿舍裏再拿一趟,宿管阿姨故作嚴肅地逗他,說有幾個宿舍不愛關門,讓他不要亂看以免吓着女學生,趙齊大喊冤枉,說他長這麽帥要看也是他吃虧。

宿管阿姨和女孩都被他“臭屁”的樣子逗笑了,心月默默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挨個塞進後備廂,女孩做好了登記也過來幫忙,這一次,女孩對心月的态度客氣了很多,主動跟她打了招呼,叫她大姐。

心月微笑着點頭,磕磕巴巴地回了句“你好”,動作也不自覺地局促起來,在青春靓麗的女大學生面前,她心裏發虛,無限自卑,愈發顯得人憨厚木讷。

心月忍不住悄悄打量盧菲,見她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只是人更瘦些,但也不是柴瘦,而是骨架細窄,身上卻凹凸有致,顯得體态柔美挺拔。她的皮膚瓷白,瓜子臉小兔牙,細眉鳳眼,只是看不出真假的睫毛太長太密以至于讓人抓不住她的眼神。她的五官并沒有十分漂亮,但這身材和氣質任誰看了都會不敷衍地認可她的魅力。

東西搬完了,趙齊和盧菲一起坐在後座,一路上都在商量着需要購買的生活用品。

很快到了他們的公寓樓下,心月幫忙把行李搬進電梯,趙齊順便從快遞寄存櫃裏取了個包裹回來,那包裹就放在心月面前的行李箱上。

心月看到運單上寫的寄信人姓名是趙繼新,一個她很熟悉的名字。

她用目光把那個名字描繪了幾遍,确定沒有看錯。

“趙繼新。”這一遍卻是不小心說出了聲音。

趙齊:“是我爸,他給我寄了些藥啊保健品什麽的。”

心月擡頭看他,心中充滿疑惑,無法相信世間竟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那你媽媽叫什麽?”盧菲仰頭問他,語氣嬌嗲。

趙齊故意壓低了聲音說:“啧,對未來婆婆這麽好奇呀。”話說得讨打,盧菲羞了,捏拳輕錘了趙齊的肩膀。

趙齊故作疼痛咳嗽,又逗盧菲說:“過兩天人來了你自己問她呗。”

盧菲急了:“不是吧,他們真的要來啊,那我住你這兒也太尴尬了吧。”

趙齊柔聲安慰:“沒事呀。我都跟他們說了,他們也想見見你。”

盧菲:“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趙齊:“那我讓他們住酒店吧,離醫院近一點省得來回折騰。”

盧菲:“這樣也不好吧…”

趙齊:“那怎麽辦,你都跟舍友鬧成這樣了,難道還回去住嗎?”

盧菲長舒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但你不要說是我不想他們過來,我只是不好意思。”

趙齊對她寵溺一笑,說:“安啦,我知道。”

電梯到了,心月木然地提着幾包東西先出去,然後跟在這對年輕男女後面将手上的東西送到他們家門口,然後立即轉身離開。盧菲和趙齊都勸心月進去休息一下,心月嘴裏一個勁地說不用了,眼神也躲閃着不看他們。

心月逃也似的跑了,趙齊在她身後大喊:“那車錢待會微信轉給你。”

回去的路上,心月腦子空洞洞的,心裏品不出什麽喜怒哀樂,就是突然全身脫力,軟綿綿的像脫線的木偶,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家。

晚間,趙齊給心月轉了三百塊錢,說次日還要約心月的車接他們上學,順便幫他搬一下他自己的東西。

心月收下轉賬,用歡樂的表情包回應,感謝趙齊照顧她的生意。

這一夜心月睡得很不安穩,做了一夜的怪夢。

夢裏母親牽着她的手走進渾水潭裏,她沒有想逃開,只是呼吸不過來,喉嚨裏堵着水發不出聲音,她特別想告訴母親——“媽媽,我好冷啊。”夢境回轉,她走在老家縣城中心的一條擁擠破敗的街道上,那是她上小學時候每天獨自走過的路,母親和父親迎面朝她走來,他們在說笑着,顯得親密無間,卻像是不認識心月一樣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心月朝他們大喊:“爸,媽。”他們不應,心月舉起手裏款式老舊的塑料皮圓鏡一看,裏面是一張成年人的臉,她恍然大悟——原來是我長大了,卻怎麽遇到了年輕時候的他們。心月又騎着自行車在漆黑一片的夜路上奔逃,氣喘籲籲,路邊的玉米地裏有女人的哭聲,她心驚肉跳,但心中的目的很明确,她是要去找一夜未歸的母親,月亮的光芒被無形的力量歸束起來,像一束圓形的電筒光打在了她身上。趙齊也騎着自行車趕了上來,他的身前沒有光圈,心月對他說,你過來一點,我們就都能看到路了…趙齊對她笑得好乖,說——“好的,阿姐。”

心月起得很早,醒來時發現頭發被冷汗浸濕了,屋外面還是一片漆黑,等她洗好澡換好衣服了天也才蒙蒙亮。

空蕩蕩的馬路上只有心月這一輛車在疾馳,不遠處的滇池湖光和西山剪影被灰色的霧氣籠罩着,水鳥在蘆葦叢裏起伏翻飛,風聲喧嚣,吹亂了她的頭發,世界的樣子太空寂太不真實,心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夢境裏。

在樓下等了許久後,小情侶終于出現了,心月和他們如常問候彼此,像個真正的熱心招徕生意的黑車司機那樣說話,他們客氣地說麻煩你來接我們了,心月就回答說感謝你們一直照顧我的生意,不然現在跑車的人那麽多,我一天也接不了幾個單。

不是周末,校外的車輛一律不允許入內,心月便在校門口等着趙齊搬東西出來。她看着兩個年輕人的背影,發自內心地覺得趙齊和這個叫盧菲的河北女孩果然更般配些,至少比和李姍在一起更合适。

她暗自将兩個女孩比較了一番,李姍嬌小玲珑,俏麗可愛,她心思活泛,喜歡撒嬌賣萌給自己謀占些小便宜。盧菲身量高挑,看着冷淡矜持,很有個性,真正得到她的心後這種女孩卻又是最柔情的。趙齊應該真的很喜歡盧菲吧,愛屋及烏,怪不得在她誤将“龍龍”丢下水後會那麽着急,肯定不全是因為憐惜那小生命。

趙齊也沒多少東西要拿,就幾個紙箱的書和一套臺式電腦,有兩個男生幫他拿着這些行李一起出來,心月沒去幫趙齊裝行李,反而熱心地給一個對包車感興趣的男生報了價格,還互相加了微信,最後心月還不忘請他們幫自己多拉幾個人進她的微商客戶群。

“人多拼車嘛價格就比順風車還便宜,你們是學生,我肯定要優惠些給你們嘛… 那你們自己啊,同學啊,朋友啊要用車就給我打電話哈…”心月唠唠叨叨,說了許多。

她的心很亂,卻一直在強裝鎮定,有許多問題想問趙齊,但又怕唐突。

趙齊一直低頭看手機,兩人一路無話。

心月幫趙齊把東西都搬進屋子,趙齊給她拿了瓶冰飲,心月接下說了聲謝謝,她感覺到趙齊對她的态度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随意,顯然是在和她保持距離。

她本可以馬上就離開,但還是想再多待一會,等積蓄些勇氣後打開心中的疑團。

趙齊這套房子的裝修非常精致,很有設計感,牆上挂着一些風景照片和畫作,心月一幅幅看過去,趙齊就站在她身後,突然發聲:“怎麽樣?評價一下。”

“都很好看呀。”心月指着一幅油畫問:“這是你畫的?”

那畫上的白框寫了他的名字,還标明是全國大學生藝術節的二等獎。

“對呀。”他有些得意地回答。

“這是哪兒?好美啊,是實景嗎?”那畫畫的是濃麗輝煌的晚霞,寬闊綿長的大江和有着重疊拱門的美麗大橋,一個抽象化的人影在溫暖的光芒裏踽踽獨行。

趙齊:“這是之江上的一座大橋,我兩年前畫的。”

心月問:“之江?在哪裏呀?”

趙齊:“在杭州,是錢塘江的一段,我以前在那附近的一個畫室培訓。”

心月:“那裏一定很美吧,啊…好想去啊。”

趙齊:“嗯。是個好地方,可惜我的成績差太多,考不上那邊的美院。”

心月:“可你畫的這些真的好棒,你很有藝術天分啊。”她驚喜地看着牆上的畫作,真心稱贊,卻言辭匮乏。

趙齊臉上挂着意義不明的笑容看着心月說:“你也很有藝術天分呀,你的舞不也跳得挺好的。”

心月想起之前在舞蹈室裏因為緊張而肢體僵硬的糗事,以為趙齊在笑話自己,臉上有些挂不住。

“我是說認真的,你的畫就很…我也不會說,反正就是能讓人挺有感觸的…”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很誠懇。

趙齊像是在想別的事情,悶悶不樂地說:“其實我很想去外省讀書,可惜我爸媽不允許,我爸生着病,怕自己有個好歹的時候我不在身邊。他們又覺得我的身體不好,想就近看着我,讓我留在老家念書,但我覺得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挺煩的,所以就來省城了,算是離他們不遠不近。”

心月感覺趙齊整個人挺精神的,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疑惑地問:“身體不好?你怎麽了?”

他一拳捶在自己心口上,說:“這兒做過手術,不過現在早沒事了,就家裏人瞎擔心。”

心月遲疑地問:“心髒嗎?”

趙齊點點頭,補充說:“小時候玩籃球發過一次急性心髒病,離死透就差這麽一點點,還好我們體育老師懂急救,醫院也近,給搶救過來了,可把我爸媽吓慘了啊,後來做過手術後就完全沒感覺了,好了!”

沉默了片刻,心月終于鼓起勇氣問趙齊:“你爸爸趙繼新,他老家的村子是叫江尾嗎?”

趙齊搖頭,“我不知道啊,他也沒跟我說過。”

心月追問:“你都沒回去過嗎?”

趙齊又搖頭,問:“你幹嘛問這個?”

心月:“就是有點好奇,我就是江尾的,以前好像聽村裏人講過這個名字。”

趙齊:“哦。可能就是我爸吧,他沒有帶我回老家過,我也不太确定,等我改天問問他認不認識你?沒準你們真是一個村的,那可就太巧了…”

回去的路上,心月越想越覺得趙齊的某些神态很像父親年輕時候的樣子,趙齊的爸爸也叫趙繼新,也是劍川人,甚至也是病着的。

心月記得兩年前那個女人來找自己時說過父親得了癌症,所有的信息都對得上,她只是不相信世上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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