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雨
七月十四日,昆明連着下了兩天的暴雨,城裏內澇淹了許多地方,雖然打車的人多,但心月怕車子涉水不敢出車。
這天她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昏昏欲睡,突然接到了戴靜的電話。
戴靜說她堵在高速路上一時間回不來,外面雨太大家裏老人出門不方便,想讓心月去幫她接一下孩子。
心月答應下來,挂電話前戴靜照舊狠狠咒罵了丈夫何俊江,“這賤男人!真的什麽也指望不上他!”
心月聽戴靜抱怨完,趕緊換了衣服出門,外面是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風向變化不定,雨勢左搖右擺,她撐的傘幾乎無用,沒走幾步衣服就濕了。
雖然才下午三點多,但天空黑雲密布,大雨像從天上垂下的水簾子,讓人視線模糊。城裏的交通已經開始擁堵,許多地方因為淹水不能通行,心月趕到幼兒園時,田田已經是唯一一個還沒被接走的孩子了。
也許是因為轟隆作響的雷雨聲讓孩子感覺不安,也許是因為心月的頭發被打濕了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田田竟然害怕心月,拒絕跟她走。
沒辦法心月給戴靜撥去視頻電話,讓她安撫一下田田。
田田看到電話裏媽媽立即開始哭訴,說幼兒園裏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媽媽接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等了很久,她現在很生氣。戴靜又是道歉,又是安慰,折騰了半天終于讓田田同意跟心月走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心月的車在一個立交橋下的轉盤處熄火了,積水水位太高,心月不敢二次打火,後車狂按喇叭,沒一會工夫後面就堵了起來,好在交警很快過來幫忙疏通車流,又叫來了拖車。
車子被拖走了,心月只能帶着孩子在橋下避雨。她全身都濕透了,好在從車裏出來時給田田裹了一條小毯子,不然孩子也會被暴雨淋濕的。
雨還是下得很大,完全沒有要停的跡象,出租車大多客滿,心月只能冒着雨,抱着田田走回去。她的雨傘太小,需要盡可能地貼近頭臉處緩慢前行,以免傘骨被暴風吹折。
田田是個心思敏感又善良的孩子,她見心月走得辛苦,便很懂事地抱緊了心月的脖子,這樣能讓心月稍微放松一下手上的肌肉。
在心月停下來想要休息一下時,田田用稚氣可愛的聲音問她累不累,心月笑着說不累,田田竟出乎意料地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并幫她擦掉臉上的雨水,然後乖巧地靠着她的頸窩,兩只小手緊緊箍住她的脖子,像個樹袋熊寶寶。
這個舉動讓心月的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她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不知不覺間,眼淚已混着雨水流淌了下來。
她默默想着:“或許,我可以擁有一個孩子,她也會這樣依賴我,信任我,讓我為她遮風擋雨,給我親吻和擁抱。如果能有這樣一份情感牽絆着,那我肯定能改變自己,變得不那麽頹喪糾結,以後的日子或許能過得踏實些,生活也算有了個盼頭。”
心月在暴風雨裏走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把田田送到了家,她的手臂麻木到幾乎不像是自己的,戴靜的媽媽把她迎進屋裏,說了好一通抱歉的話和道謝的話,又趕緊給她找了一套衣裙換了。
戴靜的媽媽怕心月着涼感冒,在給孫女泡感冒藥的時候也給心月準備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
心月很少去別人家裏做客,也絕少有人待她這樣殷勤周到,因此雖然車壞了,她的心情倒也并不糟糕。
窗外的雨還是下個不停,戴靜的媽媽留心月吃晚飯,說是飯已經做好,戴靜有應酬不回來了,現在只是在等女婿何俊江回來再一起吃。
戴靜的媽媽是個開朗熱情的人,她看出心月內向不善言辭,也就不多問心月問題,而是說了許多她自己的事情,談起了她不如意的感情和婚姻,最後感慨兒女才是親人,伴侶什麽的來了又去,沒什麽長久的,像心月這樣清清靜靜的一個人,倒也自在。
到天徹底黑了下來,何俊江才回到家,他見到心月後一臉的愕然,顯然戴靜并沒有告訴他是心月去接的田田。
戴靜的媽媽很快把菜擺上桌,招呼大家落座吃飯,她告訴何俊江今天是心月去幫忙接的田田,車子還給水淹了熄火的事,囑咐他飯後送心月回家去。
何俊江點頭答應,又對心月說了許多客套話。
飯後何俊江送心月回去,路上提起修車的事,說車子涉水熄火比較麻煩,要是只是火花塞、電路的問題倒還好辦,一般幾百塊就修好了,要是發動機氣缸進了水,那不管是要修或者要換發動機,都要告訴他,他給心月報銷,不會讓心月為幫他接孩子的事吃虧。
心月的确在擔心這個問題,車子送去修理廠了,要花多少維修費還不好說,光是未來幾天都不能開工這事就夠她煩惱了。她沒什麽存款,要是維修費過高了,還真得向他們夫妻倆要些“幫助”,可話到嘴邊,奇怪的自尊心又出來搗亂,她脫口而出:“沒事沒事,我自己修就行,有保險,而且應該不是什麽大毛病。”
何俊江搖頭,語氣堅定:“不可以,這事聽我的。”
路太遠,兩人沉默着又沒有話說,許久之後,何俊江突然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不找個人結婚呢?”
心月想也不想地回答:“沒什麽好結的。”
何俊江:“其實只要找對了人,婚姻也沒有那麽可怕的。”
心月若有所思,應了個“嗯”字,想了想又補充說:“我這種性格的人,結婚就是給自己找麻煩,說真的,我不知道怎麽和人好好相處。”
何俊江:“哪有那麽嚴重,我看你就是性格內向了些,不過性格內向也有內向的好處,找到适合的人就好,總不會全天下內向的人都不結婚了吧。”
心月:“我還是覺得一個人過好一點,和別人一起,我容易思想緊張。”
何俊江:“那你現在和我在一起,緊張嗎?”
心月:“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何俊江:“那你讀書那會不理我,也是因為不好意思嗎?”
心月沒想到他會說這話,突然感到一陣心虛:“對不起,可能是因為我那時候不懂事,太心煩了吧。”
何俊江:“我知道,你那會誰都不理的。”
心月不好意思地笑出了聲,想緩解一下尴尬的氛圍:“太糟糕了我這人,真是對不起。”
“找個人來照顧你吧,真的。”何俊江說話的語氣極其鄭重,發自內心,帶着種心疼的喟嘆,心月不自覺地轉頭看他,他也深看了心月一眼,心月反應過來趕緊移開了視線。
到了心月住所附近時,雨終于停得差不多了,趙齊感嘆說:“你住得夠遠的。”
心月:“嗯,這邊清淨些。”
因為連天的大雨,這個時間的夜晚路上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
何俊江:“這裏怎麽這麽黑,你一個人住不怕嗎?”
心月:“不怕,這裏房租便宜,人少,也不吵,住得挺安逸的。”
何俊江:“怎麽連個路燈都沒有,你以後晚上不要出來,跑車白天跑就好,也不要接偏遠地方的單子,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
心月:“嗯,我曉得的。”
心月本想在大門外就下車,何俊江卻堅持一定要開進廠裏,說這地方太僻靜了不安全,他得确保心月安全到家才行。
車子停在殘舊的筒子樓下,何俊江開了大燈幫心月照明,心月只好先上樓,站在門前的走廊上朝他揮手再見。
何俊江下車朝心月大聲說:“這幾天你要用車随時說,我随叫随到。”
心月當然不會麻煩他,但也只是說了聲再見。
戴靜兩口子對心月修車的事情很上心,他們問到了修理廠的電話,說什麽都要幫忙付修理費,心月也就順勢不再逞強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心月又開始習慣性地失眠,晚上吃了安眠藥,第二天又起不來,日子過得懶懶散散的,一開始那種積極向上的勁頭不知道到消磨去哪兒了。
但好在沒有上班,沒人管她的考勤,沒有應付不了的工作,沒人給她臉色看,心月覺得只要不和別人打交道,她的精神就不會過于緊張,就不會崩潰自棄,只是賬單和空空如也的錢包時常讓她感覺焦慮。
心月偶爾會想起趙齊,想起他很可能就是父親和那個“壞女人”的兒子,兩年前那個女人來找過心月,說她父親在做腫瘤手術,希望心月去醫院看看他。心月當時覺得父親肯定是病得重了,活不了多久,卻沒想到他現在也還活得好好的,還給沒畢業的兒子買了新房。
這些事情越想越是心煩,心月難以自控地對他們一家三口生出了許多怨憤之情,不過,冷靜下來時她也能夠想通,父親、趙齊和那個女人都不欠自己的,人家過得好不好與她沒什麽相幹。
又是一個睜着眼到天亮的無眠夜,心月早早地出車跑活,剛送完一個客人時正好看到盧菲在公交站等車,應該是要去學校上課,心月把車開到她面前按了喇叭喊她上車。
“好久沒見你了,怎麽你男朋友不送你去?這兒的公交車很少。”心月在路上見過許多次趙齊騎摩托載她的情景。
盧菲無奈地聳肩,說:“送什麽呀,人家昨晚通宵打游戲,他自己的課都好久不去上了。”
心月其實早已感覺出趙齊是個做事待人只有三分鐘熱情的人,好的時候對人千依百順,時間久了就會怠慢,她又問:“你們不是一個班的呀?”。
盧菲:“我是學廣播電視編導的,他學的是藝術設計。”
心月:“哦,我一直以為你們是同班同學呢。”
“不是 。”過了一會,盧菲神情別扭地向心月打探:“大姐,你是不是認識趙齊挺久了?”
說不清是出于什麽心理,心月竟有意無意地說了謊話,“記不得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了,我以前會去你們學校門口等客,後來那幾個師傅不給別人在那裏排隊,說要交份子錢,我就去別處了。”
盧菲:“哦,那我聽他說,第一次見你是在樟溪小區邊上的那個健身館?”
心月不知道為什麽趙齊會向女朋友提起這些事情,有些不敢回答,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說:“好像…是這樣?記不清了,不過我确實是在那裏學過幾個月的舞。”
盧菲緊追不舍繼續發問:“你們那舞蹈班是不是有一個教舞的叫李珊?”
聽到李珊的名字,心月這才了然,原來是現女友吃前女友的幹醋。“嗯,有!是我們的民族舞老師。”
盧菲有些焦急地問:“那趙齊和李珊,他們當時在談戀愛嗎?談了多久?”
心月哪敢亂說,況且她知道的那些事也只是道聽途說的,“我不知道,人家老師的私生活也不會跟我們講的呀。”
盧菲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看得出兩人确實是在鬧矛盾。心月本來是想幫忙載她一程不收錢的,但盧菲還是掃了車上的付款碼,給了她十五元的車費。
跑車的生意一直不好,心月懶得一天到晚在外熬着,就在家閑了一個多星期,白天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晚上睡一會醒一會,整個人渾渾噩噩地又過起了頹廢自棄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