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瘋了

心月仍舊渾渾噩噩地混着日子,她把自己困在屋子裏,時時刻刻都處在一種疲倦的狀态,沒有動力打掃屋子,沒有動力出門掙錢,沒有動力作出哪怕一丁點改變。

她已經很久沒有收入了,從來不欠債的她已經背了五萬多的債務,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生活一天比一天過得艱難。她覺得自己要完蛋了,不想工作,也不知道從哪裏能搞些錢回來,好去堵住賬單的窟窿,交掉房東催了很久的房租,買不傷胃的高級止疼藥,去大城市最好的醫院檢查治療,醫治好這具身體的一切傷痛和疾病。

但她好像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只能每天躲在出租屋裏,任由壞情緒消磨意志。

她每天躺在沙發上,虛弱得只有耳朵是靈敏的,她可以聽見很遠的,很近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各種聲音。

她記不清隔壁什麽時候搬來了一家人,只模糊想得起這家的男人是在附近的倉庫當裝卸工人的,常常不穿上衣,露出一身精瘦的白皮。他們家有三個孩子,天天頑皮打鬧,話多,嗓門也大,哭鬧起來總會惹得女主人粗野地吼叫,這一家人總是鬧哄哄地惹人心煩。

從清晨到夜晚,她時而靜默,時而哭笑,腦子裏一刻不停地翻過各種往事與夢境。她常常花很多時間思索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比如,她死命地翻找記憶,卻還是想不起這家鄰居是在她之前住進來的,還是在她後面住進來的。她的意識變得極其緩慢,甚至可以用一整天的時間來想這一件事。

心月覺得如果人真的有靈魂的話,那她的那個肯定早已支離破碎,拼不好了。身體的疼痛還能吃止痛藥忍忍,那一個人的靈魂疼痛又能怎麽辦呢?

想想這毫無樂趣的人生,她的确想過不如死了算了,在她身後也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勸她說: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在那種接近夢境卻又能保持清醒的時刻,心月總能聽到一些聲音在和她說話。她不知道是誰躲進了她的屋子,也聽不出那聲音是誰的,她找不到那個說話的人。

那個人時而躲在她身後,時而躲在衛生間,時而又躲在床底,甚至會站在樓下朝她喊話。

那些聲音很煩人,會出其不意地大喊她的名字,或者罵她,還會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心月實在感覺煩了,就起身站在穿衣鏡前,打算等那個聲音的主人出現。當然,在此之前她已經搜遍了屋子的每個角落,絕無可能有人藏匿。

她閉起眼睛等她出現。

心月希望她出現,那至少證明,她不是瘋了。她知道精神疾病有這種幻聽的症狀,但她總覺得自己聽到的那個聲音太真實了,不像是幻想出來的。

其實,她也懷疑是自己有問題,也許從中秋節回家那時起就出問題了,她沒有去找趙齊,沒有人陪她去母親死掉的那個水塘憑吊,沒有人陪她回父親的房子,她給趙齊準備的“驚喜”也只是她的臆想,她沒有報複到任何人,那全都是她可憐又可笑的幻想。

“我該怎麽辦啊?”心月痛苦地自問,可沒人能給她答案。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已經瘦得脫了相,皮膚蒼白,眼眶烏黑,眼皮塌拉着怎麽都擡不起來。

她莫名地幻想起一個情節,母親與她闊別重複,看到了她現在的可憐樣子,捧着她的臉心疼地叫她寶貝,還說要馬上去給她煮一碗稀飯,會煮兩個荷包蛋,并放三勺白糖。

終于那人又說話了,她冷冷地說:“你媽瘋了,你怕是也遺傳了瘋病。”

可鏡子裏只有心月自己,她趕緊轉身看了看後面,身後并沒有人,那個聲音還在一直跟她說:“不如你去死吧,瘋病是治不好的,你又窮又瘋,早晚要去街上光屁股要飯…”

心月在原地轉圈希望抓住那個一直在和她說話的人,可是那個人非常狡猾,一直躲在身後左閃右躲,心月根本看不到她。

“啊!不要說了!啊!啊!啊!”心月憤怒地尖叫。

“求你不要再說了。”她悲傷地嗚咽。

心月只能哀求那個人,在意識深處,她知道這些只是她心裏的魔障,不是真的,但又能怎麽辦呢,她覺得那個人說的是對的,她的人生的确完了。

“我去死,我去死…”心月哭着嘶吼起來。

長久以來,心月都感覺孤單,卻也真心實意地覺得所有人都不配讓她理會,她厭煩一切人際關系,有一萬分的委屈和自憐,覺得太多人對不起她,她為此痛心,并憎惡每一個過得幸福美滿的壞蛋。

她常常幻想自己以後會是個了不起的成功人士,像戴靜和書琳那樣有自己的事業,變成一個有錢人,令很多仇人羨慕嫉妒,被許多人喜歡、呵護…

但現在她決定認命了,之所以妥協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這輩子無論如何都過不好了,她再怎麽努力工作,熱愛生活,總歸有一天會被打回原形,一不留神就前功盡棄。她的人生沒有堅實的地基,每天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飄悠悠顫巍巍地活着。從前,她用一點空泛的、積極向上的夢想拴着自己,想找到活着的意義,但現在,她明白個人的努力是沒辦法改變命運的,她總歸是活不好的。

她笑着自嘲:我救不了自己了,真的,我得承認,我是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人,一個壞掉的人類生物體,偶爾好了,偶爾又壞了,反複咀嚼這周而複始又不值一提的生活,沒什麽歡樂,也沒什麽指望。

突然,有人在外大力地敲門,敲了很多下,老舊的鐵門震得人心發顫,心月沉默不應答,外面那個人就大喊:“喂!喂!不要裝沒聽見,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還鬼喊鬼叫的,我屋裏的娃娃都被吓哭了…”

原來是隔壁的鄰居,這次是男人來敲門,他被心月突然打開門的動作吓了一跳,心月板着臉問他:“你有什麽事情?”

他掃視了一下心月身後的情況,臉上壓抑着憤怒,無奈地說:“我們也不好意思一回二回地找你家,如果是出了什麽情況,我們是鄰居,幫你報警也好怎麽都行,這大晚上了家家都休息了,你這裏還一直又哭又叫的,我們又挨得近…”

“嗯,知道了。”心月不等對方再說話,很快把門關了,門外的男人罵了一句髒話便回屋去了。

他的罵就像是心月眼淚的開關,她把頭抵在門上開始掉眼淚,淚珠子吧嗒吧嗒掉在地墊上消失了。

因為害怕又發出怪聲,心月把自己的嘴捂上了,可腦子裏讓她去死的那個聲音又回來了,她感覺自己無法再在這個屋子裏待下去。

她沖出門去,看到鄰居窗臺上擺了一排多肉盆栽,就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盆,狠狠砸向鄰居家的窗子。玻璃應聲碎裂,心月聽到鄰居一家的驚呼,她快速地跑下樓去了。

大門已經關了,心月叫守門的老頭起來開門,等了一會,那老頭還是沒起來,心月憤怒地踢了幾下他的宿舍門,見裏間還是沒有動靜,就又去踢大鐵門洩憤。她搖晃着大鐵門,用上面的鐵鎖使勁砸在門上,那巨大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舊廠區。

老頭終于出來了,他拿強光手電故意晃心月的眼睛,憤怒地罵道:“賤婆娘!你整什麽!”

心月盯着那團強光沒有退讓半步,她什麽也看不見,只感覺那晃動的光團越來越近,看門的老頭很快沖到她面前幾乎把手電筒杵在了她的腦門上,大罵:“你做什麽?你是不是有病!”

心月看到他衰老又渾濁的眼球裏滿是兇狠的憎惡,她以同樣兇惡的眼神挑釁地盯着對方的眼睛,一句話不說,筆直地站着。

“你腦殼有問題!大晚上出去找死…”

老頭罵罵咧咧,不情願地打開大門,心月默默走了出去,老頭還在她身後發出些肮髒的咒罵。

心月憤怒得腦子裏一片空白,不顧一切地轉身回罵:“老雜種,你再罵了試試!”

老頭并不示弱,罵得更狠了:“賤婆娘,你敲門不會好好敲,你忙着出去賣*!忙着去找野男人,老子罵你咋個了,你就是個賣*的神經病…”

心月腦袋裏又響起嗡鳴,她想象如果自己手上有一把刀,她一定會痛快地把老頭捅死,讓他閉嘴讓他安靜讓他永遠不能用邪惡的眼神看她。但她沒有刀,她也知道自己理虧,是她仗着自己發了神經就去打擾別人的睡眠,她還只是一個拳頭都捏不緊的弱質女人,什麽都做不了。

老頭越罵越髒,心月又氣又怒,彎腰撿了一塊石頭狠狠砸在門上,制造出一聲巨響以撫慰她那可憐的自尊,門還嗡嗡地震着,心月轉身逃走,不理會老頭不依不饒的咒罵。

距離水邊還有近一公裏曲折的小路,路上半點燈光也沒有,旁邊的田地裏滿是蟲鳴蛙叫。

心月走得很快,腦子裏那個聲音的語速也很快,她嘴裏跟着那個聲音在念:“我去死我去死我去死…”,語速和步調一致,好像這樣才能驅散剛才被辱罵引起的屈辱感。

她快步地走着,突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夾雜着沉重而迅速的腳步聲,随即耳邊傳來一陣熱氣,一個黑影閃過,再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倒在了地上,嘴巴磕破了,嘴裏甜腥甜腥的,臉上又麻又木,有人踢了她幾腳,但她沒感覺到疼痛。

在一陣耳鳴後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罵她“賤人”、“瘋子”、“爛丨婊丨子”……

天太黑了,她什麽也看不清,腦子亂糟糟的,一會覺得是那個男鄰居扇她的耳光質問她砸窗子的事情,一會又覺得是趙齊因為騙他的事情而掐着她的脖子罵她是賤人,一會又覺得是守門大爺拿着她剛才砸門的石頭在敲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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