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明棠就沒見過這樣的元澈。
在她的記憶裏, 不管是什麽時候,元澈都是背脊筆直。哪怕對着太後皇帝,那背脊也沒有見到彎下去多少。即使做出一副臣下的姿态, 可神情舉止裏,卻沒有半點卑躬屈膝。
現在這平日背脊再筆直不過的人, 滿臉虛弱的趴在床榻邊, 和平日裏大相徑庭。他這模樣對她來說很是新鮮,但也是無盡的麻煩事。
明棠趕緊讓黃門們去收拾,黃門們七手八腳的把元澈吐出來的東西給擦拭幹淨, 又将他身上弄髒了的袍服換下來。
或許是在病中,元澈顯得對周旁十分不信任, 黃門來觸碰他的時候,他不耐的擡手驅趕。
明棠過去,“府君暫且忍耐一下,身上衣衫髒了,換個幹淨的, 府君也舒暢。”
元澈坐在那兒,“不用,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明棠聽了就想笑, 真好的差不多了, 也不至于現在滿臉的虛弱模樣。
她面孔略微板起來, “好的差不多了,可府君眼下也出不了宮。身上衣裳髒了,若是不及時換洗, 明日恐怕難聞。”
明棠見坐着的人身上僵住, 她在他莊子上的時候, 見他屋舍雖然不大, 和其他王公貴族的宅邸的豪奢完全沒得比,但是極其的幹淨簡潔,連着他書房裏放置書簡的架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幹幹淨淨他整整齊齊。
他這樣愛整潔,怎麽會忍受身上髒污不堪。
她走近幾步,嗓音放緩了,“所以還是換一換。”
元澈擡頭看她,突然他想起此刻身上的狼狽,身子往內裏側了側,“我自己來就好。”
都成這樣了,還自己來。別到時候穿的亂七八糟的,就算不錯了。
明棠想笑。不過她也沒有反駁,只是讓小黃門去把幹淨衣裳拿來。宮裏一直都有準備潔淨的衣裳供宮人更換。很快小黃門就取了來,明棠看出元澈對宮中人的排斥,把衣裳放好後,自己和其他黃門退到門外。
“要不美人先去休息,這裏我們來就可以了。”黃門出來後,對明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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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誰都知道她是做定了後妃,只是現如今皇後才入宮沒多久,帝太後和天子給上柱國的面子,暫時還沒有封後宮,但最多也只是這兩個月的事了。畢竟上柱國的顏面再大,也大不過天家。
明棠只不過暫時沒有受封,所以還頂着女官的名號而已。
黃門們驚慌失措之下找她來主事,現如今已經差不多了,不敢繼續讓她在這兒耗費精神。
明棠搖搖頭,“等裏頭差不多了,我再走。”
話語剛說完,就聽到裏頭咚的一下。
明棠進去,水盆被打翻了。幸好的是元澈沒有被水沾濕,低頭看着腳底下漫開的水,眼裏都是迷茫。
看來是真醉的厲害,不過還好,就算醉了也乖乖的,沒有發酒瘋。
她讓黃門把地方收拾了,又叫兩個黃門把人給攙扶到床榻上去。元澈搖頭,拂開黃門攙扶在他手臂上的手,自己極慢的一步步到床榻那邊。
“府君既然安好了,那麽我等且退下。”
明棠道。
平常人到了這兒,會說幾句場面上的感謝話語,然後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元澈沒有,或許是方才折騰完了他的體力,他坐在床榻上一言不發,聽到她這話,那雙烏黑的眼睛擡起來看她一眼。
眼眸裏清清冷冷,卻又似百轉千回。
美人如此,能看的人眼睛都勾出去,明棠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她在外面等的時候,仔細算了算,發現這個時候竟然是自己摸魚偷懶的好時候,正好可以趕緊的跑回去早點躺好睡覺。至于美色,在睡覺面前,所有美色都是過眼雲煙。
宮裏過了十年起早貪黑的日子,只要能睡好,在美色面前,她就是一個得道入定的高人,任憑面前如何千嬌百媚,動人心弦,她看着絲毫不心動。
到這裏,她的職責已經差不多做完了,再如何也怪不到她的頭上。
她對元澈一禮,掉頭就往外面走。
元澈見着她毫無留戀的離開,那些黃門已經将地方全都收拾幹淨,又點上了助眠的濃香。當将竹簾放下來之後,就将內殿徹底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因為着昨夜元徵一行人喝醉了酒,明棠也能提前回去早早的睡覺。她睡了醒來,元徵都還沒起身。
因為難得飽飽得睡了一覺,她到元徵跟前的時候,臉上都是帶笑的。腳下步子輕快。
元徵昨夜宿醉,酒醒之後,頭痛欲裂。抱着頭躺在床上發脾氣,有那麽幾個黃門撞在他的氣頭上,就被拉出去。
明棠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叫人停了。
“陛下這是怎麽了?”
明棠坐到床榻邊輕聲問。
元徵原本正發怒,見到她來了,臉上的怒容瞬間就轉變成委屈,“朕頭疼,疼死了!”
說着他把自己的腦袋都送都她懷裏來。
明棠只能雙手抱住他的頭,指尖點在他頭上的幾處穴位上,“陛下昨日喝酒喝多了,所以才會頭痛不舒服。”
柔軟的手按在頭上,頗有技巧又力道适中,小會的功夫,頭痛有所緩解。
“我來的時候,見着有人被拖出去,今日是個好日子,尤其大清早要讨個好彩頭。不如小懲大誡。”
元徵頭疼好了些,心思都在她那雙手上。她說什麽,他就應了。
明棠看了一眼侍立在不遠處的黃門,讓他過去叫人把那幾個受罰的黃門給放了。
“朕聽說昨日裏你去颍川公那裏去了。”
宮裏看她不順眼,想叫她跌下來的大有人在,不僅僅皇後一個。明棠對這個這幾年早就見得多了,她應付自如。
“昨夜颍川公出事了,情形看着不對,所以就過去叫醫官去開藥。還有不少黃門都在。”
元徵聽了嗯了一聲,他在她的懷裏換了個姿勢,“辛苦臻臻了,日後這些事交給其他人就好。”
元徵對元澈親近是親近,不過這份親近之外,還有君臣的尊卑。
明棠沒有立即答應下來,“陛下日後酒水少喝。畢竟這東西傷身。”
元徵睜開眼,他的頭疼在她的揉按下好了許多,原本的滿心煩躁也落了下去,她和他在一塊時間很長了。
許多旁人不敢說的話,她會說。別人不敢勸的事,她敢勸。
而且她說的,他都聽得進去。
“朕一時高興,忍不住就喝多了。”他頭枕在那兒,“下次朕不會的。”
明棠一聽就知道這家夥在應付她,不過她說都說了,至于聽不聽,那是真的和她沒關系。
“我只想陛下好就行。”
元徵聽了高興的笑,露出虎牙。自從親政之後,元徵總會做出沉穩端重的模樣,現在倒是露出了少年的姿态。
“朕也覺得。”
明棠沒好氣的點他的頭。
元澈昨夜宿醉,從宮裏回來,渾身上下依然不太對勁。
今日是休沐日,元治正好在府邸裏。兄弟兩人都沒有成家,再加上元治雖然入仕,但官位不高,所以和兄長住在一起。
元澈徹夜未回,元治正擔心着,聽家仆說人回來了,趕緊跑出來。
元治看到元澈的臉色吓了一跳,“兄長這是怎麽了?”
他想起了什麽,“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小皇帝學着先帝下毒了吧?
元澈擺擺手,要他不要多想。
“是在宮裏喝多了。”他壓住自己的脈,“脾胃受不住,傷到了所以才會如此。調理幾日就好。”
元澈不善飲酒,尤其飲酒之後,渾身發癢,喘氣不及。
和他交好的人都知道他這個毛病,哪怕在外赴宴,主人家也不會給他準備酒水,另外備茶湯。元徵不知道他還有這個病症,拉上他一塊飲酒。
“再說了,陛下還有用得着我的時候,在我對他無用之前,陛下是不會對我下手的。”
對上位者來說,能有得用的人,也是十分不容易。不然也不會有求賢若渴之說了。
元治咬牙,“但是兄長喝不得酒,萬一出事。”
萬一在宮裏出事,皇帝只會哭幾聲就算了。還能如何。
皇帝只要把姿态做足,那就是無心之失。但是對于他們家來說,便是晴天霹靂。
“我這不是沒出事麽,何況宮裏還有醫官上值,真的有萬一,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元澈想起了明棠手裏端着的那碗藥,“就算我不喝,也有人給我灌下去。”
這話裏聽着像是有另外的隐情,元治不由得多看了元澈幾眼。
元澈入屋子坐下,他自己叫人給他煮了藥湯,喝了之後,臉色好轉。
昨夜裏發病快,不過好在那碗藥喝得也快。宮中的醫官只是對帝後這些貴人束手束腳,對他還是能治病。只需他另外調理一二就好。
他面色好起來,看着有力氣多了,但元治看他依然不開朗。
“阿兄,宮裏是有什麽事麽。阿兄的見着一直不開心。”
現如今的元澈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抑郁不得志的宗室。他們兄弟的處境比起當年,要好過許多。
“是有事。”元澈颔首,他說完這句就打止了。
元治見他如此,也不再提了。
從宮裏回來,心情不好,怕是真的有什麽事,不過他也不好問。只能等他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自己說。
元澈休息了會,等覺得體力完全恢複了,就換了身衣裳起身離開。
“兄長去哪裏?”元治起身問。
“去城門寺。”元澈整理了下袖口。
元治奇怪,“今日不是休沐麽,怎麽兄長還去,昨日又喝了那麽多酒,還是在府裏休息兩日。”
元澈搖搖頭,說不用。
“昨日在宮裏喝的,全都吐出來了。眼下已經差不多了,不礙事。”
元治還想再說,卻見元澈擺擺手,回身過去大步就往外走。
城門寺裏的屬官見元澈來了,趕緊将還沒來得及上報的事務,一五一十的告知他知道。
元澈年歲不大,但辦事極其細心仔細,那些老油子的招數在他跟前根本不抵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燒過之後,下面的這些下屬收起了架空上峰的心思,小心又謹慎的在這位年輕上峰手下做事。
這個上位年輕,但并不好糊弄。有幾個曾經見他面嫩,想要糊弄,結果被這位叫人拉到了前庭裏,集聚一衆人看着被扒掉了褲子挨打。
自從前幾個不知死活的被收拾了之後,接下來的也服服帖帖。
元澈并不是事事躬親,多數時候,他叫下屬去辦。
元澈這一日都耗在署房裏,外面天黑了宮門關閉,都沒有離去的意思。
他正翻看手裏的卷軸,外面突然下面的司馬進來,說是上柱國這個時辰想要出宮,問能不能開啓宮門放行。
“宮門已經關閉,除非有加急軍報,不得開啓宮門。”
“可是上柱國那兒……”
“夜開宮門的罪過你承受得起?”
元澈反問。
這當然承受不起,但是上柱國權勢赫赫,他們也不敢照規矩辦事,所以前來問上峰。
“回去告訴上柱國,開啓宮門的時辰已過,除非陛下下令,否則讓他自己回寮房将就一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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