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明棠知道, 若是真的有人故意放火燒她,只有那麽一個人。

元徵和皇後再如何相敬如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了她廢後。樓皇後身後是權臣, 如今大權還沒收回,也沒到和樓玟撕破臉的時候。

還需維持着明面上的和氣。

樓玟管不了天子和皇後的關系, 也管不了天子寵愛誰。但牽扯到廢後, 那便是說什麽也不能了。

“張公放心,我自然明白陛下的難處。”明棠很是貼心道。

左右人沒死,真鬧開了, 不過就是皇後又被軟禁,沒什麽太大的用處。

“還請張公告訴陛下, 我一切都好,還請陛下放心。”

她又道,“還請陛下多多加餐,萬歲千秋。”

張賢對她這番表态也是滿意,既沒哭哭啼啼擺出哭喪的臉, 叫他難辦。也沒有哭天喊地說誰害她。

婦人最多不過就這兩種姿态,就算有識大局的,面上也帶着哭喪的樣兒。

而面前這個, 這三樣全都沒有, 和和氣氣的, 像是遭難的人不像是她。

“董美人放心,我一定将話送到陛下那兒。”

“說起來府上的人沒有傷亡吧?”

明棠搖頭。

“不幸中的大幸,夏夜入睡淺, 覺得不對, 都跑出來了。只是受了不少驚吓。”

要她識大局委屈委屈也行, 但她也不會傻乎乎的真的和那些賢妻良母一樣, 把虧全都一口悶了,說自己沒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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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賢見着她包紮好的手臂,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她這個實質上的主人都成了這幅模樣,其餘的人就算再機靈,多多少少也會有不定程度上的受傷。

“陛下讓我帶來了宮裏的藥膏,不多時,醫官也要前來。”

張賢嘆了口氣,“沒辦法,誰叫我們都是這等身份的人呢。”

明棠面上略微有些黯然神傷,她拿捏的恰到好處,既不會顯得過于頹喪,叫人心生反感。也不會顯得淡淡的,無關痛癢。

“如今只要府上安然無恙就好。”

張賢壓低了聲量,“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今美人風頭無兩,即使遭受這麽一場無妄之災。大難之後必有大福。”

瞧瞧這話說的,明棠覺得要是讓張賢自己去火裏來一會,體驗一把險些被活烤,看看還能不能說這話。

她的功夫早已經練的爐火純青。不管臉上還是話語裏都是滴水不漏,“勞煩張公和陛下說我一切安好。雖然我受了點傷,但有陛下關心,應當可以很快痊愈。”

張賢瞥了眼她那包紮的嚴嚴實實的胳膊,點了點頭。

“董美人如今好好養傷,出了這事,應該能風平浪靜個一時半會。”

他嘆了口氣,“最近中宮為了嫔禦入宮的事,脾氣不好。長秋殿那兒每日都往外面擡人。”

“美人說不定正好撞到了氣頭上。”

明棠搖搖頭,很是惆悵。

張賢是來替元徵送話的,話語送到之後,就趕緊回宮複命去了。

明棠送走了張賢,坐在前堂那兒,看着庭院裏的樹入神。

元澈叫人送上兩杯茶湯,放到她的手邊。茶盞放在幾面上的輕微聲響把她的神拉回來。

她看到手邊的茶盞,道謝過後拿過來,茶水入口苦的直沖天靈蓋。明棠兩眼一黑,差點沒吐出來。

“喝下去,這是入心的。”元澈開口,“你熱毒入體,護心最是關鍵。”

明棠對他的醫術還是頗為信得過,至少是真的能将病治好。

她喉嚨咕嚕兩下,把茶湯喝下去了。

明棠可愛惜自己這條小命,現在胳膊的傷口不太疼了。但誰知道之後會怎麽樣呢。

喝點藥不是壞事。

一盞茶水被她眼都不眨的喝了個底朝天。放下茶盞的時候,沒憋住打了個飽嗝。

又飛快抓起旁邊放水的茶盞,一飲而盡。把嘴裏的殘餘苦藥味兒給沖下去。

“你看起來不怎麽傷心。”

元澈道。

他從剛開始就在一旁,她和張賢的那些話,全都被他聽在耳裏。

宮裏的皇帝很顯然不打算為了她,在此時冒險。而她卻沒半點的傷心,就算她方才發呆,他也沒能從她面上看出半點的感傷。

“傷心什麽?”明棠疑惑反問,她下刻反應過來。

“為什麽要傷心?”明棠很是奇怪,她想要拿手撐頭,一不小心扯到了手臂的傷處,疼的龇牙咧嘴。

元澈給她用的藥不錯,泡了藥浴之後,燙傷處沒有之前的火燒火燎,要不是碰到了,她都沒太多的感覺。

“如今到底是怎麽起火的,誰也不知道。”明棠揮揮手,“我估計這一會兒是查不出什麽來。就算真的查出什麽了,罪魁禍首也不會怎麽樣。”

“陛下又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出頭,那我傷心不是白傷心了?”

明棠很認真的望着元澈,“都說五情傷內,府君看我像是那種無事內傷的人麽?”

她問得坦坦蕩蕩,倒是讓元澈無言以對。

元澈一時之間,不知道她是心胸寬闊,還是傻。

“反正我沒死。”明棠突然想起什麽,騰的站起來。來來回回的走,嘴裏嘀咕着,“糟了糟了,火好像把庫房也給燒了。剩下來的都燒沒了!”

她臉上的那點笑,眨眼的功夫全都沒了,換上了哭臉。

元澈在一旁看着,頗有些目瞪口呆。

皇帝不能給她做主,她沒有半點感觸,連惆悵都沒有。知曉放置財帛的庫房被燒了,簡直傷心欲絕。

明棠捂住胸口,她感覺自己都已經快要喘不來氣了。

錢啊,都是白花花的錢!

尤其那些彩帛,是從宮裏送來的彩帛,更是比一般的要金貴的多。被燒沒了!

啊!

明棠此刻差點如同吶喊的土撥鼠,嚎啕出聲。

她抱着腦袋,哭得稀裏嘩啦。

元澈坐在那兒,見她沒半點征兆哭出來,起身要勸。可是如何勸得女人收淚,這對他來說還是頭一回。

他們兄弟幾個在孩童的時候就不哭泣了,母親性情剛烈,嚴格要求他們兄弟幾人。若是哭了,不但得不到寬慰,還會受到笞打。後面他知道自己哭泣會惹來母親的責罰,不會也不敢哭了。

長大之後步入朝堂,朝堂上的人,人人都是裝腔作勢的高手。臉上的嬉笑怒罵都帶着別樣的意思。他看着除了滑稽和應付之外,并沒有多少真情實意。

如今對上明棠,那些朝堂上練出來的本事,根本沒有半點用武之地。

和那些老狐貍的故作姿态不同,她和孩子一樣,她哭聲裏都帶着一股真真切切的傷心。

勸導虛情假意,是元澈最為拿手的。對上真情實意,他反而束手無策了。

前面的人還沒等他拿出對策,突然就停了哭,坐在那兒,睜着紅彤彤和兔子一樣的眼。

“也好。”

元澈還沒開口,就聽到她自言自語的來了一句,“至少人沒事。”

她臉上露出一抹笑,只是笑的比哭也差不了太多。

“我當時聽你說,所有人都得出來,不許去庫房,若是發現就要行杖刑。”

她當時氣勢絕頂,大有真的親自動手的架勢。

那時候想着人保全最好,如今已經安全了,她想起庫房裏的那些東西,便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當時怕出人命。”明棠說起來,心疼的又要嘤嘤抹淚,“畢竟就算不是族人,真的見着燒死人了,那不是造孽麽。”

“可是那些財帛都燒沒了,也是真的心疼。燒沒了就真沒了。”

她在宮裏還有一筆積蓄,不過庫房那筆十分的可觀。

明棠捶胸頓足。

下次還有這樣的好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可遇不可求啊。

“人活着就好。”明棠憋了好久,吐出口氣。

她看開的速度也快得叫人瞠目結舌,“人和財,至少還存了一樣。若是兩樣都沒了那就壞了。”

她頓了下,意識到這話說的不好,連忙搖搖頭。

元澈見她一會這樣,一會那樣。面上的神情變來變去。

只見她轉過臉,面上很是不好意思,“說起來,我有個不情之請。”

元澈早已經料到了,只是等她開口。他點點頭,明棠道,“能不能暫時在府君這兒留兩日?”

她伸出手,比了個二,“就只有兩日。”

府裏大火,但是應該還沒燒完。到時候剩下來的屋子修修繼續塞人進去。

能渡過長江到這兒的族人,都不是什麽嬌生慣養的。嬌貴的人也吃不了那個苦到洛陽。

明棠覺得自己的臉皮又厚實了一層,能辦成事,臉皮這東西就不能要。

“府君,府君。”明棠可憐兮兮的看他。

她頭發透着一層濡濕。身上着的男裝将她襯的格外嬌小。

“好。”

元澈答應。

明棠大喜過望,“府君于我有恩。”

元治看着那些董家人住了進來,掉頭去找元澈。

董家人很謙和,見着元治,知道他是府邸主人的弟弟,還沒等他開口,馬上感激涕零,給他行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元治也不好如何。只能趕快請他們起身,然後掉頭就去找元澈。

元澈在書房裏翻弄着面前的書卷,聽到外面傳進來的聲響,擡頭一看,就見着元治大步進來,“阿兄怎麽讓董家人進來了?”

“順手安置的。”元澈翻弄着面前的書,“沒有什麽。董家人不也是沒什麽嗎?”

“可是,我們府邸裏又不是外面的驿舍!”

元澈神色淡淡,點了點頭,“沒人說是。”

元治差點吞不下嗓子的那口氣。

“還好了。董家人看上去即使不是百年簪纓的名門,但也是讀詩書,知禮儀。倒也不惹人讨厭。”

“何況出手幫一幫也沒有什麽。”

元澈雙目在面前的那卷書卷上,沒有挪開的意思。

元治定定望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過于專注,元澈微微擡眼,“又有什麽事?”

“我長到這麽大,沒見過阿兄這麽古道熱腸的時候。”

準确說來,這位兄長對結識名士還有朝臣,很有興致。董家人算不上有名有姓的士族,自然也沒有太多的結交價值。

“阿兄如此,該不是為了董美人吧。”

此刻書房內外無人,只有兄弟兩個,元治說話也沒有任何遮掩。

元澈擡眼颦眉,“這話你自己信嗎?”

元治搖頭,“我信不信無關大局。”

“不過阿兄要知道,就算董美人姿媚無雙,最後也将歸于天子。和兄長半點關系都沒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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