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元澈靠在憑幾上, 視線凝落在眼前的書卷裏。

“你在說什麽?”

緩了一息的功夫,元澈開口道。他伸手将別在書立上的書卷給抽過一段,“盡胡說八道些莫名其妙的話。”

元治點頭, “如果是我胡說八道,那也就好了。”

“兄長, 董美人和我們兄弟倆人曾經共過患難, 有過不同于他人的情誼不假。但是她終究是要進宮的人。陛下對她又是大方賞賜,又是給她尋找親族。根本就不一般。何況她還是在天子身邊陪伴多年,甚至還一同經歷過宮變。”

“就算陛下要喜新厭舊, 也絕對不會在眼下這個時候。”

“董美人只會屬于天子,屬于宮中, 和宮外人即使有那麽一絲半點的牽扯,那也只是轉眼就過。兄長自小就比我聰慧,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元澈眼睛動了下,看向元治,“如果認定了是旁人的就放手的話, 那什麽也做不成的。”

元治被這話哽的一愣,他兩眼滿是錯愕的望着元澈。

“阿兄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元澈搖頭,他姿态看似閑适, 寬袍之下的身軀繃緊, 如同狩獵的獸類。

“你不需操心我的事。何況還是些捕風捉影。”

他看向元治, 面上帶笑,“前段時日,樓玟派人送來了許多財帛, 你只管拿去開銷。”

樓玟是個好臉面的人, 被元澈當面殺了自家養的豪奴, 因為元澈拿着罪名殺的, 他也半點沒有吭聲。時候還令人送去幾車的財物賠禮道歉。

元澈佩服樓玟這番作态的本事,送來的財帛他也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元治搖頭,眉頭幾乎擰成個疙瘩,“我才不想管阿兄的事,但是我總不能看着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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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覺得我會做什麽?”元澈好笑的看他,打斷他的話。

元治嘴唇張了張,對着元澈的凝視,說不出一個字。

‘“父親就只有我們幾個兒子了,阿娘在世的時候,只想我們兄弟幾個能平平安安,不要卷到宮裏和朝廷上的是是非非。”

元澈好笑這個弟弟的年少天真,“我不卷進去,恐怕如今我們就是個擔着微末官職的遠支宗室了。”

見元治還是方才的模樣,“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被陛下猜忌。放心還不到時候。陛下十分聰慧,求賢若渴,如今陛下用得上我,不會自斷臂膀。”

元治還是直勾勾的望着他,脊背挺的筆直,元澈見狀無奈嘆氣,“我說我和她沒什麽,清者自清。若是你真的擔心,我日後盡量避嫌就是了。”

這話元治莫名覺得不對,但元澈終于松口,他還是有幾分雀躍。

“既然兄長這麽說了,那我也就可以放心。”

元治從袖子裏拿出書信,“長兄在任城已經知道了阿兄如今受天子青睐,在信裏叮囑我,說要時常勸誡阿兄要謹慎。”

他們家和先帝的恩怨,讓他們對如今的天子始終保持着謹慎。

元澈颔首,“我知道了,待會我會親自寫信給大兄的。”

元治勉勉強強放下心。

元澈看他,“沒有的事就不要擔心。你才多大的年歲,心上放那麽多有的沒的,小心給壓出病來。”

元治站起身,得了元澈的承諾,他渾身上下都是歡快,“我才沒有呢。”

“我這就叮囑人好好照料董美人那些族人。”

他原本就不讨厭那些董家人,如今元澈答應了他,他也願意多給人一些照顧。

元治一頭就往外走,路過庭院的時候,見到明棠正坐在樹下納涼。

見到元治,明棠擡手就和他打招呼。

元治走過去,經歷過一場無妄之災,眼前人沒有多少憔悴和驚惶不安,一雙眼睛裏依然神采奕奕。

“郎君你來啦?”她見到元治就笑。她站起來,沖着元治招手,熱絡的厲害。

她面上笑得燦爛,帶着旁邊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她一塊笑。

元治在屋子裏規勸元澈,自己出來了,被她的笑容一晃眼,也跟着她一塊笑。

她和他說自己遭了難,多虧了元澈。她又拿起方才摘的綠葉,“這個天太熱了,花都不開啦,只有這個不錯。送給郎君,還請郎君千萬別嫌棄。”

面前的臉生的好看,笑得更有些魅惑人心。即使他也能察覺出來,她根本就沒那個意思,他頭昏腳暈的把東西給接過來。

暈陶陶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明棠知道住在別人家裏,多少是有點讨嫌的。所以她口裏好話不斷,将元治高高的捧起來。

元治被她那些話哄得暈頭轉向,拿着一杈子帶着樹葉的樹枝,樂呵呵的走開了。

等一路走過了庭院,都已經走開老遠了,元治才反應過來不太對勁。偏生那兒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難怪天子那麽喜歡她,的的确确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元治又不由得擔憂,自己說的那些話,兄長真的能聽進去嗎?

明棠府裏起火的事,張賢親自帶人去查。宮中奇人異士不少,尤其為了防止宮中起火,更有這方面的人才。

不多日,張賢就把消息送到了禦前。

“是有人縱火?”元徵問。

張賢點頭,“縱火的拿人,是借着幫忙的由頭潛入府邸中,趁着夜深人疲的時候,在董美人的窗下放了火。”

元徵手裏的筆一頓,擡頭起來,滿臉錯愕,随即錯愕的神情褪去,眉頭皺起來。

“是誰指使的?”

張賢辦事妥當,找出那人之後,好好的嚴刑伺候,把那個人好生的折磨了十日。莫說背後指使,就連偷摸了哪個婆娘都一塊招出來了。

“他說自己是皇後姑母府上的人。”

說完,張賢垂首。

元徵沉默小會,嘲諷笑一聲,“朕早料到了。”

“她沒事吧。”

張賢腰彎下的更低。“董美人如今一切安好,只是開始的時候,被火燙傷手臂,受了驚吓,現如今療養了一段時日,已經好了許多。”

“好生派人過去診治。”元徵道。

燙傷是能要命的,就算是那些上戰場的宗室,被火燒傷,傷勢加重,輕則一條手臂不能要了,重則喪命。

張賢道是。

元徵翻看了些手裏的奏疏,或許是樓家女又要入宮,樓玟做出退讓,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緩和了下來。

他名義上是親政了,但樓玟又無處不在,時不時在他施政裏橫插一手。用這種方式來告訴他,這個朝堂還是由皇帝之外的人說了算。

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這對父女的身影無所不在。

元徵心情壞到了極點,可手上的筆極其穩妥,絲毫不亂。就算是臉上也不見有半點情緒。

他寫完了最後一筆,将手裏的奏疏放下來,令人傳辇,去了長秋殿。

長秋殿他來的不多,只有寥寥數次,并且每次來,都是和皇後不歡而散。久而久之,他也不來了,就算有什麽事,他能自己處置的,就自己處置,也不會和皇後商量。

洛陽宮很大,只要他想,皇後也見不到他一面,連個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都不是。

長秋殿的女官看見天子的儀仗,沒有喜出望外,全都提心吊膽的禀報皇後。

帝後之間劍拔弩張,沒有半點夫妻溫情,反而彼此針鋒相對的像是隔世仇人。帝後次次見面,次次大吵。皇後每次和天子吵過之後,就會拿着下面的女官宮人出氣,打死擡出去的人都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

如今長秋殿的人看見天子來了,不由得心驚膽戰。

樓妙儀出來迎接,她對着進來的元徵行禮。

元徵讓她起來,自己坐到禦座上。

“朕這次來,是有事想要問皇後。”

樓妙儀冷着臉坐在那兒,言語冷硬,“陛下有事直說。”

元徵點頭,也不客氣了。

“你叫你姑母去董美人那裏放火是怎麽回事?”

這對父女詭異的性情截然相反,樓玟性情不說謹慎,但鮮少讓人拿住明面上的錯處,就算當面被人捉住了把柄下了臉面,也要好好的送上禮物,作為感謝。

那副姿态,元徵看了都要佩服的心服口服。

可是樓妙儀卻和父親完全不同,肆意到令人哭笑不得。在她身上需得有話直說,半點也不能迂回。

“我不知道陛下說什麽。”

元徵望着她,“朕和你說這話,若不是人證物證,都已經在手裏了。不然朕不會到長秋殿來。”

元徵話語平靜,輕易的破開她的平靜,“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私下做什麽嗎?”

樓妙儀掉頭來,承認的幹淨利落“那我倒是想要問陛下,是打算怎麽問罪我呢?”

她見着元徵面上的怒色越發高興。

“這點緣由,放到明面上,恐怕都難以服衆吧?”

樓妙儀笑的越發張揚,兩人之間已經成了這樣,兩人的脾性都是剛硬一挂,姑母們越是勸她給天子服軟,讨好一下,她就越是不肯。

她自小被人奉承習慣了,從來沒人教過她怎麽去讨好人。

何況皇帝連着幾個月也不見她,學了也沒用武之地。

既然用不上,也讨好不了,幹脆就不讨好了。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反正她背後有父親撐腰,就算皇帝看她不順眼,也根本不能廢了她。

“你是發了瘋病嗎!”

元徵怒斥,“你是皇後,皇後母儀天下,該做的事不做,盡做些下三濫的勾當!”

“我怎麽了,”

樓妙儀前不久才和族中的嬸母叔母們見了一面,樓玟已經選定族中其他女子入宮,那些堂妹由自己的母親帶着,入宮見她。

在宮外人看來,她已經獨占了皇帝幾個月了,也應當拿出來。

皇帝是她可以淩駕于其他人之上的東西,即使不能處處炫耀,那也是她最為貴重的一件好東西。

她不情願拿出來,卻也見不得他能對着新人喜笑顏開。

她不開心,那也不能叫他好受。那些還沒進宮的女人,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認得齊全,至于要入宮的堂妹們,她對自家人沒辦法動手。要是動手了,父親頭一個不放過她。

即使嬌縱,樓妙儀對父親也懼怕的很。

那就只能找皇帝喜歡的董美人了。

這女人難對付,幹脆料理完更好。

反正姑母說的好,現如今天子年少,再心疼也就那樣,過上那麽兩三年,就忘記了。

元徵被樓妙儀一番搶白,臉色鐵青。

樓妙儀見狀,乘勝追擊,“這點罪名陛下大可拿到明面上去說,看看臣工們會不會因為點頭答應讓陛下廢後!”

“朕若是動真。何須輪到他們答應不答應。”

元徵額頭上青筋暴起。

“朕大可廢了你,然後再叫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們頂上。左右只要後位是你們家的,你父親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這招釜底抽薪讓樓妙儀呆愣愣的望着面前的元徵。

“皇後,不要以為朕真的制不了你。”

樓妙儀呆呆望着他,元徵正要說話,樓妙儀大哭出聲,她哭的很傷心也很用力。看着元徵的眼睛裏也全是迷惑。

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對她還有這種招數,又不明白他為何能這麽對她。

她上前去拉他的衣袖,被元徵一把拂開。

樓妙儀還來拉他,想要和他要個說法。明明就是他先不義,怎麽就都是她的錯了。

元徵動作敏捷,擡手躲開。

“你給朕老老實實的,若是你再有這等行徑,朕追究起來,你父親也不見得會保你。”

明棠不知道宮裏的那些變故,也沒人告訴她。張賢來過幾回看她,話裏裏裏外外都是天子讓她好好養傷,至于別的一字不提。

張賢不說,明棠也不問。

這日明棠打算去看看府邸修繕的如何了,正好遇見從外面回來的元治。

元治見她要出去,叫住她,“今日是嫔禦入宮的日子,外面人多。還是不要去了。”

這次入宮的貴女不少,許多人都在今日入宮。入宮的貴女多是百年簪纓世家的女子,家中女兒入宮為內命婦,也不是随便拉到宮裏去了,馬車和随從的婢女。烏泱泱的能将大道占了不少地方。

元治的面色有些尴尬,“外面人多嘈雜,亂哄哄的,你還是先等那麽一日,再去看看吧。”

他知道明棠已經在天子身邊許久了,如今礙于出身,倒是讓其他的人捷足先登。恐怕心裏不好受,與其到了外面,見着貴女入宮的陣仗才得知,還不如早些知道別出去了。

明棠一擡頭兩眼發光,“真的?”

她滿臉驚喜,噎得元治半口氣憋在了嗓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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