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7)

瘋了一般的到處尋找他的痕跡,他找到了陽州的寝室,找到了吉子,找到了吉他社,找到了小彩姐,找到了所有和陽州有關的人,但沒有一個人給他答案。

就好像所有人都被删除了記憶,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

就好像這個人從未在學校裏出現過,甚至從未出現在這個世上。就像是他未曾将他從鬼門關救出來,他們之間這段短暫幸福的日子,從未存在過。

他最終找到了陽州所在學院的相關辦公室,陽州的輔導員一臉疑惑地告知他,陽州已經自己主動退學了。

“他是做錯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他是主動退學,原因也沒和我們說。

不可能。

立軒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不可能。

他無法相信他眼前看到的“真相”。

“他怎麽可能扔下我,一個人走!”

說好的這次真的沒事的。

說好的兩個人一起慢慢生活的。

說好的會帶自己出去走走的!

約定還沒有實現,他怎麽能走呢?

在走出輔導員辦公室的那一刻,立軒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路過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可他就是停不下來,眼淚像是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一般,不斷地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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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到這個時候,他才會驟然發現,陽州對于他的重要。

離開了他的生命,已然無法呼吸。

他捂着胸口艱難地蹲在地上,想要呼吸新鮮空氣卻怎麽也做不到,有路過的同學見狀前來詢問,他卻什麽都聽不到,真的像是缺氧一般掙紮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已不在的人,卻怎麽抓也抓不到。

一片黑暗襲來,在黑暗将他完全吞噬之前,他看見了陽州的臉。

轉瞬消失不見。

不相信真相的他開始尋求自己的真相,他第一次自己走出校門,走到陽州帶他去過的地方,走到那些據說陽州曾去過的地方,他不會就這樣幹脆地離開——他在心裏這樣想着,他堅信陽州不會這麽快離開這個城市,離開他原來的圈子,就算他能夠從校園裏消失,也無法完全從這些地方消失。

憑借陽州現在的身體他應該不會走得太遠,他應該還會找個地方好好休養,就算是他也會有分寸的,那他一個人也無法生活,一定在有人能夠照顧他的地方……僅存的理性替他分析着,他就依靠着僅存的理性進行着地毯式搜索,奮不顧身。

謠言,又一下子在學生間傳開了。

(聽說隔壁寝室的何立軒好幾天沒回寝室住了。)

(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是他天天往那些地方跑,書呆子也有學累的時候吧。)

(我覺得跟那個……那個陽州有關系,前一陣子BBS上鬧得很大的照片,不是有他倆的合照嘛?)

(合照又怎麽樣,只是拍到在一起,又不像其他照片那樣十八禁。)

(別的都很十八禁,這個能正常嗎?)

類似的對話,開始從立軒的小圈子裏慢慢傳開。

漆黑的猜疑與好奇,就這樣将立軒的世界染成了黑色。

偶爾還是回寝室住,白天在教室裏打瞌睡的立軒更是讓大家的議論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關系一向很好的室友也焦急地前來詢問,你到底去幹什麽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啊。

可立軒,始終無動于衷

因為他的世界,早已變成黑色的了。

在陽州離開的一瞬間,他就死了。

看的東西不再是課本,思考的問題也不再是公式和數據,他拿着城市的地圖四處奔走着,一處又一處,陽州是那麽一個顯眼的人,只要他經過的地方,一定會有人記得。

他要找到他。

他要找到他。

他不需要陽州的解釋,也不需要他的歉意。

他只想和他,一起走。

“如果,我幾天沒回來的話,就跟輔導員說我退學了。”

“吶,那個小男孩,又來找你了。”

女人拎着高跟鞋踉跄地走進房間,脂粉與酒氣的混合物讓原本就有股黴味的空氣變得更加渾濁。但女人似乎不在乎這些,伸出手在門旁邊胡亂摸了摸,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了屋子。她将手拎包扔到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拿起床頭櫃上抽了一半的香煙和打火機,“他好像已經知道你在這裏了。”

屋裏依舊沒有人回應她。她坐到了床邊,将煙點燃嘬上一口,轉身眯眼看着床另一邊的青年:“別裝睡了,有意思嗎?”

大概是被嗆到了,她咳嗽着掐滅了煙,将煙頭随手棄置一邊,脫下身上僅剩的那幾層布料,側卧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若不是他還有平穩的呼吸,任誰都會認為這是她高價買回來的精致玩偶吧。

無論被欺騙多少次,她都無法抵擋這個人的誘惑。追求美麗的事物,會為美麗的事物所動容,到底是人的通病。哪怕是她這種賣笑的姑娘,也無法逃出這個永遠解不開的圈套。

——那個人,想必也是這樣的吧。

她在下班的時候遇到了這個背着吉他,胳膊還打着繃帶的男人。在之前她就見過他,因為夜場裏的人沒有人沒有見過他,更沒有人能忘記他。也聽說過衆多關于他的故事,以及閨蜜同事給出的警告。他一副落魄的樣子,倚在走廊的牆邊,低垂着頭,為了避免惹事生非,她加快了步伐,怎知一個低沉的聲音,就硬生生地闖進了她的耳朵裏:

“小姐,需要保镖嗎?”

——惡魔。

這個叫陽州的男人,就這樣留在了她破爛的出租屋裏。

“吶,他到底是你什麽人啊。”

她貼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邊低吟着。陽州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這反而說明了他的異常——同居1個月,他從未和她同床共枕,從來都是她回來他哄她睡着。只是這兩天開始才發生了異常。

有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拿着陽州的照片來到她店裏。

“請問,這個人,有來過這裏嗎?”

大家一開始也不想惹是生非,大多表示不知道、不清楚,她也一樣。對方是什麽人與她無關,她只想将這好不容易撿到的男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可這個男生并沒有那麽好對付,可能是從誰的嘴裏察覺到了什麽端倪,男生每天晚上都會來店裏,點上數量可觀的酒然後和酒保與服務生攀談,慢慢大家的嘴也就喝露了,短短一句話就将她暴露在外——

“被莉娜養着呢。”

莉娜是她在這裏生存的代稱。

結果這個男生就找上了她,她是陪酒的,他就花錢讓她陪,自己卻又不喝,要放在平時她不會讨厭這份送上門來的好工作,不用喝自己讨厭的酒也不用讓老男人吃豆腐,可這個情況卻不同,他是來和她搶男人的。所以陪了一次,就天天繞着他走,可她也不是沉魚落雁之貌,總會有沒有活兒的時候,這時這個男生就會過來,塞錢給她,卻又什麽都不說。

直到她終于不耐煩了,才問他到底找她做什麽,他才慢慢開口,“你比誰都清楚,還何必要我說。我只想讓你告訴他,我在等他。”

什麽啊。

這話好像就是在說,你告訴他我在找他,他自然會來找我。

我不用和你搶,他本來就是我的。

——開什麽玩笑?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她一個人喃喃道,“我再去找一家別的店,換一個屋子住,我也攢了些錢的,能找一個像樣的房子,不必住這種地方了……吶,你會,跟我走吧?”

“那個男生……現在在哪兒?”

沒有正面回答她的提議反而提起那個男生的陽州讓她心裏一涼:“他弄得我煩了我就去陪一個老客人了,走的時候他好像還在那裏坐着,現在我就不知道了。剛才我說的,你……”

還沒等他說完,陽州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将床四邊七零八落的衣服拽過來穿好,“你要去哪兒?”莉娜一頭霧水地問道,卻見陽州披上了外套,拎起倚在牆邊的吉他,繞到她面前親了她一口——

“別對我這種人動真感情。換個地方,或者找點正經工作,有個男的在跟蹤你。”

說罷,他就向門口走去,拉開門的一瞬間,她看見那個男生,在門外站着。

“啊,跟蹤的不是這個,是另一個哦。”他轉過頭來,外面的光線讓她足以看清他的臉,宛若電影一般的畫面,漂亮的男子看着她,眼帶笑意:

“謝謝。”

在這一個多月裏,就“立軒見到自己會先做什麽”這個命題,陽州曾想出過一千種答案。

扇他一巴掌。

扇他兩巴掌。

把他胖揍一頓。

不辭而別,這是什麽混帳事啊。就算是那個小少爺都會不可避免地伸出拳頭來,就像之前他辜負的那群男男女女一樣。而在這一拳之後,他也可以像之前一樣,遠走天涯。

所以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想出了自己的一千種死法。

這也就代表着,在他離開的瞬間,他就想到了立軒會追過來。

雖然他自己也很讨厭這種局面,可是小少爺一定會找過來,不會那樣輕易地放棄,只是他沒有想過,他是這麽的拼命,這麽快,就在茫茫人海裏找到了他。

“喲,小少爺。”

第二十六回 不愛(完)

他想過一千種見面的方式,更想過一千種見面時的表情。

他覺得自己對他已經足夠了解,所以不論他以怎樣的表情見他,都會在他的意料之中。或憤怒或悲傷或喜悅,他都會全盤接受,反正,結果都是一樣。

可他還是錯了。

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時隔一個月的再會會是這樣的——立軒一臉平靜地站在昏暗的走廊裏,面色疲憊,目光卻異常的平靜,他沒有伸手扇他,更沒有張口罵他,也沒有突然哭出來撲到他的懷裏,他一直都是與衆不同的,從吸引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與衆不同的。

那張臉上有這一個月來生活的不易,有出入一些亂七八糟的場合所沾染的風塵,他的身上有着夜場才有的奇怪味道,平靜中深埋着些許新添的滄桑。原本就對這些場合一竅不通的他是怎麽找到他的,原本就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全部積蓄的他是怎麽找到他的。他想都不敢想。

只知道,這一切,都不适合他。

無論是那發青的眼圈,還是那疲憊的神色。

無論是那身上的酒味,還是他放在前口袋裏的煙盒。

這一切,都不适合他。

像他一樣,不适合他。

“和我回去吧。”立軒一字一頓地說道,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大家都在等你。”

為什麽現在還要對他說這樣的話呢?

為什麽你不打我呢?

為什麽不把你滿腔的憤怒與委屈說出來呢?

為什麽不把你的艱辛說出來呢?

為什麽到這種地步,都要包容這樣的我啊。

“我已經退學了,回不去了。”

聽到這話立軒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他将身後背的雙肩包拿到身前,在陽州面前打開:“東西我都帶齊了,銀行卡裏還有一些錢,雖然不多但是一時夠用,衣服我也帶了些,其他基本能用的東西我也都帶上了,同學我也都打好招呼了……”

“你不能來。”“我跟你走。”

兩個人的聲音壓到了一起。

“你不能來。”“我跟你走。”

又重複了一遍。

在此之後兩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不适宜的默契讓氣氛變得更加尴尬。他早該想到的,他有這個本事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他,就有本事敢跟他走。到底還是他的錯啊,把他帶壞了,帶出了這麽大的膽子。如果是一開始的小少爺,怎麽都不會有勇氣,和他走吧。

到底是他自己造的孽。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不想讓我走是嗎?”他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那小少爺,在分離之前再讓我多幹幾次吧。”

他知道,他不會拒絕。

即使知道他最終會走,也不會拒絕。

立軒睜開眼的時候,陽州已經不在了。

他知道陽州什麽時候走的,身邊沒有了人,那種空蕩的感覺,會一下子将人挖空。在陽州起身的時候他就醒了過來,只是他繼續裝作睡着。他聽到了他洗澡的聲音,聽到了他換衣服的聲音,他聽到了他拿起吉他的聲音,感受到他吻了他的額頭。

直到他推門離開,他都沒有起身,沒有再掙紮。

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他們兩個在床上呆了三天三夜,不分日夜黑白,僅僅沉溺在愛潮之中,他用這種方式将他一點點灌醉,讓他忘記所有的悲傷與苦痛,忘記流淚,失去追逐他的力氣,用甜美麻痹他的神經,然後,再悄然無聲地離去。

在接受邀約的時候,他就想到了現在的結果。

只是他無法拒絕他。

從頭到尾,都無法拒絕他。

他是他的梅菲斯托。

他卻不是他的浮士德。

“你愛我嗎?”

在纏綿之時,在癫狂之時,他終于問出了他一直埋在心底卻從來沒有膽量說出的話。

“不愛。”

在那一瞬,他好像看見陽州流淚了也仿佛沒有。

在那一瞬,他好像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也仿佛沒有。

被灌醉的心靈,卻始終沉浸在那份瘋狂之中。

不能自拔。

可夢終究是夢。剛剛開學,身子再累他也得爬回學校,好好學習,去完成那些落下的工作,回歸原本的生活,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買單。

赤身裸體的他披着空調被踉踉跄跄地走到窗邊,拉開遮光的窗簾,才看到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雨,是初春的小雨,淅淅瀝瀝的,外面像是下午的樣子,也有行人撐着傘走過,也有人,在屋檐下避雨,或者說是,享受着這初春獨有的氣息。

他坐在了地上,将頭,深深地埋在被子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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