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結
高辭與陳鈞整整半月都在暗中抽調齊國的兵力,當下脫離齊王對二人不利,穩住內部方可解除外患。
待二人将主要軍力編排妥當才得空喘口氣。厚重的積雲遮蔽了當夜的月,原想把酒暢談,但其中皆是戰事。将軍府的廳堂只有他們二人,推杯換盞之間言語滔滔不絕。
“調派兵力之事沒想到進展如此之快,父王當真老糊塗了,身邊也沒個得力的能臣,呵,倒也好,交給我不會有差池,總比拱手讓與燕國好。”陳鈞舉杯一飲而盡。
“我原以為你于軍事上并無才能,看樣子是我低估你了。”
陳鈞笑道:“是我‘真人不露相’而已。”
“那‘真人’,依你看我們下一步棋該如何走?”高辭在美酒之下興致略顯高漲。
“他們只收複兩個動亂勢力的話遠遠不如我們手中的兵力,你不是派人去打探據點了嗎,等他們帶着消息一回來,我們就直搗黃龍,痛殺燕國餘黨。”陳鈞嘴角掠過一絲得意的笑,又滿滿斟了一杯酒。
“巧哉,此想法恰與我的不謀而合,當務之急便是以快制勝。”
“不錯,出兵唯快不破!”
高、陳二人豪爽痛飲,頗有一醉方休之勢。酒過三巡,陳鈞在一通胡言亂語之後,伏案睡去,觥籌傾倒。高辭酒量在他之上,眼見陳鈞這般便吩咐下人扶他回房歇息,一問才知夜已近三更,他也感到自己有些微醺,正準備起身回房卻停住了腳步,不禁往北唐素的處所走去。遠遠看見她房中燭火未滅,本不想打擾,但再三猶豫之下還是不免舉步走去。
他悄然在房門外駐足,不知自己見到她該說什麽,談論戰事抑或問她近況都覺得不妥。腳下不由來回踱起步來。
似是北唐素察覺了門外輕細的腳步聲,她剛推了半扇門便看見正在外頭的高辭,門內的燭光映向他那因飲得瓊漿玉液而微顯赤紅的臉,身上又透着難掩的酒氣。他搶先開口道:“這麽晚還沒睡?”
“嗯,尋我何事?”
“不,沒什麽,只是路過看你還沒睡,便想進來看看。”高辭說着将兩扇門拉開,徑自走進了屋,坐下了卻沒有說話。北唐素不知他來意,見他不言語便也不開口,只好兩相沉默。
高辭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喝,北唐素閑來無事坐在案前看一本詩集,烏墨般的長發遮住了小半張側臉,高辭凝視着眼前這幅畫面神思略略恍惚,腦中思忖着該說些什麽好。
“你……前些日子過得可好?”搜腸刮肚後卻問出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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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算安好。”
“我給你的‘定風’還在吧。”
北唐素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腰間:“自然還在,一路上并未用過。”
高辭釋然道:“未用過倒是好事,至少你是安全的。”他看着杯中的水,燭光下明晃晃的沿着瓷杯閃動,“如果,我殺了宋霖你會不會怨我?”
北唐素放下手裏的詩集道:“國事與我無關,而他的命……應是留下。”
“當真是執着。”高辭嘲弄的一笑,将手中的杯子随手扔在桌上。北唐素微皺着眉,話語中也帶了譏諷之意:“你不也依舊執着麽。”
“是,我高辭戎馬十年,王公貴族之女、閨閣千金之姿着實見了不少,卻皆未使我動心,我自己也不解,為何只對區區一個你如此這般。”
“大可不聽不看不想,此間種種皆是心魔。”北唐素似是故意出言傷他,高辭反而無動于衷,走至她身旁,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激怒我實在有趣得緊?”她沒有說話,本欲推開他的手,卻不料高辭突然右手抄至她腦後,左手牢牢箍住她的身子,整個兒将其揉進懷裏,她頓時動彈不得。薄有醉意的他強硬而霸道的吻上她冰冷的雙唇,絲毫不顧她的掙紮,粗暴的索取着,唇齒交疊間令人窒息的吻如狂風暴雨般降臨。北唐素只覺腦中氣血上湧,羞憤難當,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奮力推開他,眼中含着淚,揚手就是狠狠一記耳光,這一掌打得高辭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默然不語,只看着她瑩瑩淚光,心裏也不知作何滋味。她咬牙道:“你這個瘋子!我恨你!”高辭看向她短促一笑:“是,我是瘋子,那也是拜你所賜。”
“你為什麽……”
“哈,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好,那我告訴你,因為我想得到你!”
“我對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用處?你以為天下所有的事都只分有用無用嗎!如此說來,你一路追随宋霖豈非因為他有用?”北唐素正要反駁,高辭卻不等其出言,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咄咄逼人道:“閉嘴,現在什麽都別說,安安靜靜聽我說完!若你于我只是所謂的用處,那我大可當初就殺了宋霖,大可不必費盡心機救你,大可殺了那個闖進府裏的人,也大可不讓你走,囚禁你一輩子!可是,我沒有這麽做,我讓自己倍受折磨,飽經煎熬又處處讓步,全都是為了你,一個毫無‘用處’可言的你!但你卻說你恨我,你恨我?我也真想問一個為什麽……”
高辭的手方一松開,北唐素冷笑一聲,退後幾步,直指着他,語氣冰冷:“我來告訴你,恨你,那是因為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三年前雪林裏你趕盡殺絕的眼神,即使現在想起,我也會渾身戰栗。你就是頭野獸,殺戮永遠是你的本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高辭在黑暗中獰笑着,看不清他扭曲的臉,喉中發出幹澀而嘶啞的低喃:“我以為我做了這麽多,早就能彌補,卻不想,全是徒勞,全是徒勞……”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流着血卻仍舊不失尊嚴,強裝着高傲和無畏,伴着輕描淡寫的笑聲趔趄着拂袖離去,腳步的沉重卻透露出內心的寡歡。
北唐素呆坐在椅中,不是悲戚不是憂,淚眼凝噎,一夜無眠。她以為她為宋霖流淚是唯一一次,而現下的淚可是為自己而流?她害怕他、躲避他、漠視他、沖撞他,越是如此卻越發沒有辦法平心靜氣。三年前的夢魇仿佛久久籠罩着,令她看不見他的好、他的善意以及發瘋般的情緒,而她又怎會不知這幾次三番救命的恩情,可分明不想如此卻又本能一般抗拒着他。她恍然想起陳鈞的話“你連自己都不了解,只怕這亂世會迷惑了你的心。”
我當真連自己都不了解麽?
默然看着快要燃盡的燈燭,她低聲念叨:“嘆紅塵、哀凡人,青崖一客堕足深。費思量、笑張狂,悲歌踏雪,山河動蕩尤自神傷。宜人,這戰亂風塵,我當真無從應付……”
高辭輾轉至天亮才睡下,酒早已醒了卻心下難安,回想夜裏種種,茫然無措。清晨的陽光方一透入軒窗,他才隐約有了些睡意,側身正将入眠,但門外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将軍,前方有消息了。”高辭一聽立馬從床上翻身而起,開門讓那将士進屋,并急忙問道:“情況如何?”
“前方探子來報,燕軍餘黨集結于幽州方城之中,宋霖背後的确也有燕國九皇子的支持,而且……”那人欲言又止,話語間有些遲緩的頓了頓。
“怎麽?”高辭急切的湊上前問道。
“燕國九皇子已向趙國請求援兵,可能不日就會到達。”
“什麽!”高辭不禁惱怒起來,握着拳狠狠在桌上一敲,震得杯盞叮當作響,考慮了片刻當即起身去尋陳鈞共議。
陳鈞房中下人說他還未起,高辭自然等不了,對着裏屋的門一陣猛捶卻聽不見任何動靜。情急之下,高辭一腳踢開房門,看到陳鈞仍舊熟睡仿佛絲毫未聽見敲門聲。他皺着眉在他耳邊吼道:“快起來!趙國派援兵參戰了!”陳鈞嘴角微動,嘟哝道:“什麽趙國……”說罷翻了個身便毫不理會。
“媽的!”高辭右手握緊了拳,手臂向後一引,狠狠在陳鈞臉上揍了一拳,大叫道:“睡夠了沒!醒了就給我起來打仗!”過了片刻見他反應并不大,高辭對準他的臉又是一拳,這一拳卻突然被垂在床邊的手牢牢接住。
“我醒了,你打夠了沒。”陳鈞倏地睜開了眼,目光中帶着怒火,“騰”的一聲拿過手邊的袍子披上,盤腿坐着憤然道:“果不其然,那個小子搬來了救兵。”
“我方兵力也不少,只有硬着頭皮上了。”
“是啊,不過就戰術地形上而言不見得會輸。”陳鈞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從枕邊拿起了北唐素給他的那卷燕國地圖,展開放在高辭眼前。
高辭一怔:“如此詳細的燕國地圖,你從何得來?”
“這個你就別問了。”陳鈞眯着眼笑了笑。
高辭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轉而端詳起地圖。他思忖了一番,指了指地圖道:“你看,燕國幽州南的方城邑,西有白溝、北有永定,我們走水道沿河分兩路包抄,最後會于城中一舉殲滅餘黨。我把右路交給你,到時候我會安排幾個得力的将領跟着,人數上我們不一定會輸,況且趙國發兵趕不趕得上我們的突襲還是個問題,即使他們人數驟增,我們也得賭一把。記住,一旦出兵我們就再不是齊王的人,被扣上反賊的頭銜也就在那時了。”
“這個我心中早有準備。呵,研究戰術齊國上下果然無人能與你匹敵,那就按你說的辦,那交戰定于何時?”
高辭看着地圖傲慢一笑:“明日午時,準時開戰!”
自此,将軍府從天亮就開始整備軍隊,不斷悄然的派出人馬,棄下将軍府脫離皇權,連夜趕路,分秒必争。高辭穿上胄甲戰袍,目帶堅定之意,威風凜凜。臨行前卻忙忙的叫住了彩黎。
彩黎方一進屋,高辭便道:“開戰的事或許你也知道一二了,我已在齊國疆界安排好處所,你們一行人迅速前往即可,看樣子要和這個将軍府告別了。從現在開始,別讓北唐到處亂跑,我怕她知道了消息會一路追到燕國去。”
“嗯,我會穩住她的,可是這麽興師動衆的搬離,難保她不會心生懷疑。”
“無妨,兵力抽調的事她還不清楚,就告訴她現今只是脫離王都,還未發兵。”彩黎聽言點點頭,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忙問:“昨個晚上……将軍和她争辯些什麽?”
“你都聽到了?!”高辭皺眉。
“将軍忘性真大,我可就住在邊上呢。”彩黎俏皮的一笑,也不管高辭是否會責罰。而此時的高辭也的确無心顧及這些瑣事,只是面露難色的說:“也許做了些不可挽回的事,令我心憂。”
彩黎輕笑一聲:“竟有事會令将軍心憂?既然如此,那就不可挽回到底吧,強硬過她也就無所畏懼了,将軍何不把打仗的道理放到這兒來。”
“我怕她會……”
“人心都是肉長的,将軍為她做了這麽多,她不會不知道,她那性子就是如此。若還是放不下心,那我便去探探口風如何?”
高辭苦笑道:“你有所不知。”彩黎一聽此言擺擺手得意道:“不知也可化為知,将軍安心殺敵,後方我來穩住!”
“你這丫頭……”高辭會心一笑,整了整衣着起身道:“那此事我便交給你了。”
“收到!定不如辱軍使命!”彩黎滿臉笑意,躬身作揖,目送着高辭出了門。“戎馬山河一世英武,豈可因美人折了腰,任她冷若冰霜拒人千裏,莫如一舉拿下謂之正道。”
作者有話要說: 強吻的戲碼憋了好久才憋出來,頓時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