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東陽君話音落了,尹時停還在想他要怎麽上崖,下一瞬就見他化身為一條巨大的黑龍,像一條在水中徜徉的水蛇一樣,扭着身子游上了半空。
尹時停目瞪口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生物能這麽飛的。
不,比起飛,他更像是在游。
等等,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龍嗎?
可龍是神獸,身上怎麽會有這麽明顯的妖氣?
尹時停還在疑惑,烈羽和凰炎已分別展開羽翼追上了黑龍。
尹時停目送着三人離自己越來越遠,離懸崖越來越近,突然想到了什麽,看向離自己最近的士兵:“喂,放了我呗?”
士兵選擇沉默。
東陽君化身的黑龍飛到崖上後,看着山林間被魔氣染黑的濃霧,不由眯起了他那雙血紅的眼眸。
他的皇弟天君是五指金龍,有一雙非常明亮的金色眼眸,光是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不是神獸,卻勝似神獸。
可同父同母,甚至還年長了三百多歲的他,不僅沒有五指,也沒有金色的鱗片,甚至連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眸都不配擁有。
他只有四指,出于對他的身份的尊重,大家會說他是四指黑龍。
然而,根據古籍上的說法,只有五指的才叫龍,四指的不是龍,而是蛟。
明明有着相似的外表,可就因為少了個指頭,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成為皇庭之主的資格。
皇庭從來不缺為東陽君打抱不平的人,烈羽和凰炎不過是其中之二。
但皇庭也從來不缺因為東陽君是蛟而對他處處提防,想要讓他永遠消失的人。
不過東陽君自己,從來沒有因此抱怨過什麽。
身為妖,有着更接近妖的鱗片和瞳色,沒什麽不好。
所以,他從不羞于在任何人面前顯現自己的原形。
此外……
以蛟龍之身在空中扭身徜徉,總比以人形在空中狗刨要好。
好吧他承認,之所以用原形飛,是因為他人形飛得太醜。
東陽君在空中觀察了一下崖上的情況,确定可以一戰後,找了一處還算安全的空地飛落,變回人形。
烈羽和凰炎飛落到他身側,分別拔出自己的武器,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烈羽的武器是一把紅刃的長劍,極耐高溫。
凰炎的武器是一把用自己的羽毛做成的羽扇,一看就知道比起近戰更擅長遠程。
周圍的魔早在三人落地前就覺察到了他們的存在,全部将身體轉向了他們,也一樣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東陽君特別留意了一下遠處的魔,發現它們轉向自己的時間并不比近處的魔晚,甚至還有更早的。
烈羽的猜測并非毫無依據,信息在魔之間傳遞的速度确實快,快得像是共用着一個意識。
“妖族。”
魔們發出低沉沙啞的嗓音,比起在跟同伴交流,更像是在陳述自己的想法,然後也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應。
“有食物了。”
“殺了他們。”
“吞噬他們的靈魂。”
毫無感情的聲音此起彼伏,然後,也不知道是收到了什麽信號,所有的魔幾乎在同一時間發起了攻擊,張開它們的血盆大口,擡起它們的利爪,發出它們駭人的嘶吼。
“動手。”東陽君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他身邊的兩人立刻行動起來。
凰炎揮動羽扇,狂風呼嘯,熾熱的烈焰追随着風的方向翻滾而去,瞬間吞噬了大量的魔。
“誰也別想傷害殿下!”烈羽大喊一聲,揮動雙翼撲向離自己最近的魔,手中的利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利落的弧,他面前的魔瞬間被鋒利的劍刃劈成兩半,屍體像被火焚燒過的灰燼一樣飄散在空中。
兩人一個遠程輸出,一個近戰收割,很快就把前排的魔收拾掉了一茬。
而東陽君,自始至終平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意思。
他在觀察——這些魔,不對勁。
魔都是自私的,只要能讓自己茍活,它們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他人,包括自己的同伴。
若是普通的魔,看到自己的同伴像韭菜一樣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一定會在認清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後為了保命伺機逃走。
可東陽君面前的這些魔,就像根本意識不到危險,在同伴死後依然不怕死地往前湊。
甚至,越湊越多。
有一只魔成功避開烈羽的攻擊沖到東陽君面前,把烈羽吓了一跳:“殿下!”
他話音未落,那只魔已在凰炎揮出的火焰中化為灰燼。
烈羽松了口氣,然後忍不住罵了一句:“草!怎麽越殺越多?”
始終站在東陽君身邊保護他的凰炎也皺了下眉:“新趕來的這批,身段明顯靈活不少,我可不知道魔竟是群居的?”
“不是。”東陽君淡淡地開口,直接下結論,“它們被控制了。”
除了被控制,他想不到還有別的理由,能讓危險狡猾的魔排着隊送死。
問題是,是誰在控制它們?
“夠了,先撤。”東陽君淡淡地發號施令,然後不等烈羽和凰炎回應便現出原形飛上了半空。
但是,他并沒有馬上飛回營地,而是猛地朝一只魔俯沖下去,用前爪抓住它脆弱的脖頸。
“噗”的一聲,他的四根利指貫穿了那只魔,那只魔掙紮了一下後不再動彈。
然後,他并沒有向烈羽和凰炎解釋什麽,抓着這只魔的屍體扭身朝崖下飛去。
“殿下在做什麽?”烈羽又殺掉一只上趕着送死的魔後,飛起來追下去,臉上顯露出一絲困惑。
凰炎追上他,聽到他的疑問,聳了下肩:“還能做什麽?投喂某只自稱食邪的生物呗。”
食邪。
今天之前,烈羽和凰炎都沒聽說過這個世上還有這麽一種以魔為食的生物。
最初聽到尹時停的自稱,他們都覺得很荒謬,因為他們無法想象魔這種生物要如何下口。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如果妖是羊,魔是狼,那麽,羊以草為食,狼以羊為食,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但現在,突然出現了一種生物,自稱以狼為食。
羊要如何想象狼肉吃起來是什麽味道?
更不用說這只自稱以狼為食的不明生物,一臉的孱弱相,看起來連羊都打不過,實在太沒說服力了。
可偏偏,東陽君信了他的話。
“很好,我倒要看看那個自稱食邪的家夥是不是真的以魔為食!”烈羽邊說邊把手中的劍收入劍鞘,同時唇角揚起一個幸災樂禍的弧度。
他等着看那只食邪打臉,然後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這個敢叫他“橘毛鳥”的混蛋宰了!
凰炎無奈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
雖說有點同情那只食邪,但那是在殿下有意保他的基礎上,倘若殿下覺得那只食邪沒有利用價值了,別說讓烈羽動手,就算是讓他動手,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很快,東陽君飛回了三千精兵駐紮的地方。
他先是松開爪子,把那只已經死透的魔丢到尹時停面前,然後再變回人形落地。
落地後,他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和長袍,将視線轉向尹時停,等着看他進食。
尹時停:“……”
這些人,哦不,妖,是不是對食邪有什麽誤解?
見尹時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東陽君淡漠地看向一旁的某個士兵:“讓他進食。”
士兵喊了聲“是!”,幾步走到魔的屍體邊上,扯下它的一條後腿,把散發着黑色魔氣的後腿直接怼到尹時停嘴邊。
尹時停的唇角抽搐了一下,眼看對方要硬塞,連忙開口阻止:“幹什麽!我是吞吃靈魂的!這只魔已經死得透透的沒有靈魂了讓我吃了!快拿開!”
剛飛落到東陽君身邊的烈羽聽到這句話,簡直不要太高興:“吞吃靈魂!還說自己不是魔!殿下,快讓我殺了他!”
“慢着。”東陽君阻止了烈羽後,緊接着一個眼神阻止了想要把魔硬塞進尹時停嘴裏的士兵。
士兵彎腰後退,将魔的後腿随手扔回地上。
尹時停松了口氣:“你想要投喂我怎麽不早說?下次記得抓個活的給我,我可以當場表演一個吸魂大法……你幹什麽?”
尹時停說到一半,見東陽君朝自己走了過來,幾乎是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經過昨晚的僵持,他本能地對這個人感到恐懼。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的眼神太冷了,所以,這個人說要割他的舌,他第一時間信了,相信他真幹得出這樣的事。
雖然烈羽又是摔他又是踹他的,但他對烈羽只有恨,沒有懼。
但是這個人,這個自稱東陽君的人,尹時停是真的怕。
東陽君走到尹時停面前蹲下,面無表情地向他伸去一只手。
尹時停咬牙看着他的手,一邊警惕着他的動作,一邊克制住想要咬上去的沖動。
咬上去,是他面對危險時的本能。
但理智告訴他,他要是真的咬了上去,他的下場只會更慘。
于是,在尹時停警惕的視線裏,東陽君非常順利地捏到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和自己對視,然後淡淡地說了句:“你身為食邪,連自己的食物變異了都覺察不到?”
“……欸?”尹時停前一瞬還在警惕東陽君的動作,後一瞬就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露出驚訝的表情,“變異?”
他的食物……是說魔?
魔變異了?
“明明以魔為食,卻被魔逼得跳崖,還沒覺出絲毫不對。”東陽君說到這裏,發出一聲冷笑,“呵,你們食邪,都像你這般愚蠢和遲鈍麽?”
尹時停被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确實沒發現那些追殺他的魔有什麽不對。
但現在回想,又确實覺得奇怪——若是以前,魔遠遠嗅到食邪的味道,早就逃得沒影兒了,又怎麽可能聚集起來追殺食邪?
不過,他遲鈍,不代表他的族人都遲鈍。
“你說我可以,不準說我的族人!”尹時停不滿地看着東陽君,“不是所有的食邪都像我這麽愚蠢和遲鈍……不對,這麽愚蠢和遲鈍的食邪只有我!”
“……”
東陽君沒有說話,但尹時停看到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一旁的凰炎擡手掩口,像是在憋笑,烈羽則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就好像在說——這只食邪腦子真的沒問題?
過了一會兒,東陽君松開尹時停的下巴直起身子,漠然開口:“烈羽,回崖上抓一只魔下來。”頓了頓,“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