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語出驚人
弘歷不緊不慢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珠子,跟旁邊的弘晝話家常一樣說起來:“我住的地方實在是太遠了,我差不多一路小跑過來,也用了将近兩刻鐘,跑出了一身汗。”
弘晝為人老實,點頭答道:“是啊,四哥和三哥住得遠,我住得近,所以才來得早。”
弘歷聞言就是一挑眉:“哦,三哥住得遠,過來要多久啊?”
弘時自覺此時弘歷遲到,不管說什麽都是弘歷理虧,當即就大聲回答:“我住的比你的毓慶宮還遠,過來卻比你快,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笨,兩刻鐘的路程,還要用自己的兩條腿跑?豈不是蠢的很!”
弘歷沒有第一時間說話,旁觀者卻不高興了。
一向極少對雍正做點評的隆禧不知道藏在何處,聲音卻一點兒阻礙都沒有地飄過來:“我不覺得你父皇磨練你是錯的,但我覺得他起碼應該做到一視同仁,而不是這般對你,這樣,對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弘歷聽了隆禧的反應,對着弘時笑道:“照這麽說,三哥那裏是有好馬了?”
弘時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弘歷,見他身上的佩飾比起自己來不知道少了多少,就想起來宮中傳言果然不虛,父皇真的厭惡了弘歷,才削減了弘歷的用度,現如今弘歷的毓慶宮連馬車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比弘歷日子好過不少,弘時就洋洋得意起來:“沒錯,我的好東西多了去了,可不像你,白在皇祖父那裏呆了那麽久,好東西都沒混着幾個,還要拿自己母妃做的衣裳來顯擺!”
弘歷笑眯眯點頭,也不惱,就是問:“既然三哥說我,那我也沒什麽不好應着的,就是一點,三哥,你母妃給你做的衣裳呢?”
弘時自認為是皇長子,事事都要搶在前頭,就算是母妃親手給自己制衣裳,別的兄弟既然有,那他也一定是要有的,他哼了一聲:“昨天晚上我就跟母妃說了,母妃說她給我做的衣裳收起來了,要找一找才能翻出來,等過幾天她找出來,我自然穿着給你們倆好好見見。我母妃,那可是心靈手巧之人,不像有些人,粗苯!”
弘晝依舊憨笑着,弘歷也知道弘時嘴裏說不出來好話,就懶得理他,點頭道:“好,到時候就等着三哥将你母妃制的衣裳穿過來,讓我好好開開眼了。”
弘時腦海中已經想到自己是如何讓弘歷心服口服的模樣,這會兒開心得眼睛眯起,還想說幾句耀武揚威的話時,張廷玉和朱轼都已經進了上書房,他便将自己的話吞下去,跟弘歷弘晝一起向兩位老師行禮。
經過昨天養心殿那麽一遭,朱轼和張廷玉都知道弘歷天分過人,也不再對他進行抽查背誦這麽簡單的要求,而是要求他對講授內容表達自己的見解,但這一遭麽——
朱轼和張廷玉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神裏面看到了一絲棘手之色。
這四皇子的想法,實在是太異于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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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他們第一課正式講授的,是否啓迪民智這個問題,弘時和弘晝雖然持反對意見,卻也都有自己的見解,而弘歷卻不一樣,他是持支持态度的,更離奇的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的話。
“……天下間無論男子女子都要讀書,還要讀夠十二年?這十二年的讀書費用,由國家來承擔?”聽完朱轼的彙報,就連雍正都重複了一遍這兩句話,深受震撼,“這是弘歷自己想出來的?”
朱轼面色嚴肅:“是,四皇子認為,天下間所有人,無論高低貴賤,都有讀書的權利和義務,他們讀書不光是為了自己的成長,也是為了國家的發展,只有把教育普及下去,才能讓一個國家發達起來。”
雍正默然片刻,而後擡眼淡淡問道:“弘歷的想法,兩位愛卿怎麽看呢?”
朱轼是窮苦人家出身,對弘歷随口一提的話激動不已,他深深行禮,而後慷慨激昂地回答道:“啓禀陛下,微臣出身寒微,當年讀書之時,舉家族之力,才能勉強負擔微臣的課業,而微臣幼年之時,也見過幾名學子,他們的才智甚至在微臣之上,可最後,卻只有微臣通過科舉走到了今天。微臣并不是多天賦異禀之人,所倚仗的唯有整個家族的支持,而那幾個比我聰明的同鄉,他們卻因為缺乏金錢支持,最終只能放棄科舉一途,與這土地為伴,一生都被困在田間。”
“微臣以為,四皇子殿下所言,正是我們天下學子們所憂慮的啊!若是真的能得到朝廷支持……”
“可臣卻以為并非如此,”張廷玉卻突然開口,打斷了說到激動之處,已經雙眼泛出淚花的朱轼,他不緊不慢道,“科舉一途,本來就不适合普通人,非天賦異禀、心智堅定、舉族一心、全力支持之人,是沒有辦法走過這充滿艱難險阻的道路的。朱大人只看到同鄉學子家庭貧困,我卻認為,就算他們能夠得到足夠的資金支持,沒有堅定的心智,也一樣無法走到朱大人今時今日的位置。”
“朱大人将這一切,歸因于朝廷沒有負擔學子讀書科舉,我以為不妥。”
朱轼一愣,看着張廷玉認真的表情,他這會兒也緩過勁來,漸漸反應過來自己的不對。
而張廷玉看朱轼若有所思的模樣,邊知道他已經将自己所說的話聽了進去,當下就松一口氣,轉臉面向皇帝行了一禮:“四皇子有這般想法,也是體恤民情,但殿下畢竟年幼,并沒有真正接觸過多少政事,不知道朝廷上下臣子們的辛苦,更不知道科舉一途,所需要的費用彙聚到一起,将會是多麽巨大的壓力。說到底,微臣以為,四皇子殿下不是不對,而是應該去實地考察、親自接觸各個部門,了解這其中的艱難,再來問他對此事的見解。”
張廷玉說完,雍正沒有第一時間發表意見,而是問旁邊的朱轼:“若瞻,衡臣所言,你以為如何?”
朱轼這會兒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他面露愧色,深深一禮:“是微臣先前想到自己當年求學的經歷,只想着為貧苦學子們争取權益,卻沒有考慮周全。聽聞張大人一番話,微臣才算是如夢初醒。四皇子的設想并非完全不能實現,只是放在當今,卻是有些異想天開。”
張廷玉笑道:“四皇子畢竟年紀小,就算是考慮不周,也是常事,我們做老師的,職責不就是教導殿下們,讓殿下們更快地成長起來麽?”
一直沒怎麽點評的雍正被張廷玉的态度逗笑了,他輕松地開個玩笑:“好,既然衡臣都這麽說了,若瞻,你算是被他拖下水了,朕給你們半年時間,若是弘歷這孩子還這麽天真,朕就拿你們兩個做老師的問罪了。”
皇帝的話說得再輕松,問罪兩字帶來的威懾都不小,朱張二人不敢輕慢,恭恭敬敬答應下來。
踏出養心殿,朱轼開口問道:“張大人,你說,四皇子殿下這些想法,究竟是從何而來呢?這根本不是我們教的,也不會有人這麽教四皇子,他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
那當然是從義務教育學來的!
只可惜這話卻不能說。
弘歷看着面前圍着的白色獅子犬,一時有些頭疼,只能随口敷衍:“就是我有一天睡覺,醒過來突然就有這個想法了呀,哪有什麽為什麽?”
隆禧百思不得其解:“讀書這件事,只有少數人能做,怎麽在你口中,好像是個人都能讀書一樣?”
“本來就是如此啊,”弘歷的思維是從現代而來,在義務教育的年代,人人都是如此,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想法居然在這方面和大清的人格格不入,“只要到了該讀書的年紀,每個人都應該讀書,早期讀書又不難,學些基礎知識,才能夠在社會上走得更長遠。”
隆禧跟弘歷說話的時候,已經自動把那些奇怪地詞轉換成自己能夠聽懂的詞,當下隆禧就奇道:“別的就算了,那些農人商人工匠,這些人一輩子都能一眼看見,他們總不需要走得更長遠了吧?那你說,他們這些人,也有接受教育的必要嗎?”
“這個問題頭先我不是回答過弘時了嗎?”弘歷十分苦惱,早知道說出這樣的答案會被這麽多人連番問,他就不支持開啓民智了!
可是面前的隆禧問他,他也不能不回答,只好說道:“我就拿最簡單的種田來說吧,種田,你是不是覺得那是最簡單的事?”
白獅子犬搖了搖圓滾滾的腦袋,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難道不是嗎?只需要把種子丢下去,施肥澆水,再來收獲,這是個人有把子力氣就能做啊。”
“不不不,七爺爺想的太簡單了,”弘歷豎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經地沖隆禧搖了搖,“沒有七爺爺說得那麽簡單,種田雖然看起來只有播種、培育、收獲這三個階段,但其中要付出的心力卻遠不止這些。就拿最簡單的播種來說,也是有訣竅的,播種的土壤、地勢、種子分布的密度……都有講究。”
聽得正是起勁的時候,弘歷卻頓了頓,戛然而止,将話題截住,隆禧有些奇怪地看一眼弘歷,問道:“你既然這麽說,難道你會?”
弘歷面上笑容不改:“我當然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