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來她就是女皇陛下……”◎
魏元忠的神色空白了一瞬,侯思止被這個神色取悅,方才被挑釁出的氣急敗壞瞬間蕩然無存;
就算魏元忠今日不死又能怎樣?
他唯一的親人也死了,活着,也不過是繼續受折磨。
“聖旨到!監斬官侯思止接旨!”
侯思止轉身,笑眯眯地朝着頒聖旨的金吾衛恭恭敬敬地跪下,谄媚得仿佛他已經透過那張薄薄的明黃色布帛看見了女皇本人:
“陛下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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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像命運故意開的玩笑,兩個孩子并沒有來得及聽到這道聖旨。
因為那隐藏在暗處的追殺者似乎發現了他們,六郎只能加快速度帶着孩子逃離。
小白若攥着六郎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了好半天,終于忍不住擡頭說道:“我們去哪裏?”
他也不知道。
六郎俯身抱起她,把她的頭壓在自己懷裏,低聲問道:“你祖父有沒有提過什麽好朋友之類的人?”
小白若茫然地搖頭。
六郎嘆了口氣。
他沒法将這小孩帶回自己家裏避難,因為他也是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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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前——
高門大院的牆頭上,一個容顏豔麗的少年人扒着房檐,露出了一個頭;
為了能在這一天離開那座關了他許多年的大宅子,六郎已經悉心準備了好幾個月;
不過是翻過一個牆頭罷了,那一刻他小小的心胸中,竟充滿了豪情。仿佛他翻過的不是一道牆,而是世界的壁壘。
就是在這個時候,六郎看見了院外大街上的小孩子:
穿着幹淨漂亮的小襖,兩只總角朝天,站在一個小攤販前定定地瞧着人家的糖串子。
他瞧着好笑,利落地翻将出來,買了兩個,分給她一只。小孩兒瞧這糖串子稀奇,其實他也一樣。
他們都是一般地沒見過世面,都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東西原來叫做糖葫蘆。
時間回到現在。
她家的大人剛剛被……處斬了;那這個小孩子到底要送到哪裏去?
會不會一脫手,就被那暗處的殺手害死了呢?
這些人到底是誰?!
現在毫無疑問的是,其中一撥是魏大人的對手,想在魏元忠身死之後把他的孫女也一起處理掉,斬草除根;
還有一撥人,從六郎出了大宅的時候就已經跟在後面了,目的不過是要抓他回去繼續關着,河邊那個血濺五步的就是其中之一;
奇怪的是,六郎感到,應該還有另一股勢力在他們身後:畢竟第一撥人要處理掉這個孩子,不需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像這種勾當,驚動京兆尹府并不合算,而且,這一部分人明顯在趕着他們往某個方向走!
小白若突然問道:“那我以後怎麽辦?”
“嗯?”六郎苦笑道:“你這小崽,我連自己怎麽過都還不知道吶。”
六郎感到她抱着自己脖子的小手緊了緊,在他終于走出岔路的時候,小白若突然輕輕地說道:
“我叫若若。”
當時的他們緊張得要命,并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人,也是他生平最後一次的方正堅貞。
夜色深黑濃重,他盡了最大的可能躲避,逃竄,藏匿,這個濃重的夜晚仿佛沒有盡頭,孩子躲在他懷裏,神情既迷茫又警惕。
黎明在緊張的汗水中悄然到來。
六郎停住腳步,發現他們又回到了城門。趕着大早出城的人們已經早早地等在門邊,六郎放下孩子自己走路,只是牽着她的手。
若若的小手裏都是汗:“要出去麽?”
天亮了,禁軍已經開始例行巡城,只要擠在人堆裏,想必那些人不會再敢明目張膽地下手。
逃竄了一夜的六郎微微松了口氣。
六郎:“對,我送你。”
“你們也在等着出城?”
他敏感極了,被這突然而來的招呼吓了一跳,回頭去看,發現有一個女人站在離城門最近的地方,微笑着向他們招手:
“你帶着孩子不方便,這裏人少,來這裏等。”
非常不一樣的女人。
她穿着時下流行的女款胡服,既似行商,又如貴婦,威如深宮,煦如和風,很難用一個獨立的詞彙去形容她——
只是不一樣,說不出的不一樣。
仿佛千古青史,她一個人就能活成一個符號。
女人身邊仿佛有人在保護,六郎不願多惹關注,緩步走去,颔首成禮:
“多謝。”
若若擡頭看她,女人的目光也落在她的小臉上,忍不住伸手輕輕掐了一下。
然後彎下腰細致地去看她軟嫩的臉,笑嗔道:“是哥哥沒有好好照顧你嗎?看這兩個小黑眼圈。”
還不知道魏元忠身後會不會累及家人,六郎不敢讓小白若與別人有太多接觸,忙接過話頭道:“小妹頑皮,我也不太會照顧。”
女人似乎十分憐愛地看夠了,起身看向六郎:“沒有行囊,也不像尋常小販,看來小公子你不是接人就是送人了?”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沒有發現什麽不妥。六郎順着她的話去想,笑了一下:“夫人慧眼,我确實是來迎人的,”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發頂心:“但也是來送人的。”
他思索片刻:“夫人出來的也很早,又是為的什麽呢?”
女人笑了笑,垂下眼簾:“和你一樣,迎來送往。”
城門轟然開啓,古都大門緩慢落下,絢爛的天光一瞬間被潑了進來,露出外面的人聲鼎沸:
泾水碼頭上聚着很多馬車很多人,熙熙攘攘,竟像是一直就在門外等着誰似的。
六郎忍不住微笑起來,牽着孩子向前走去,回頭向女人禮貌地道別。
她站在原地向他微笑,這一刻六郎奇異地感到女人和城門有種說不出的和諧,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座城。
他還想開口再多說什麽,卻聽見不遠處官兵的大聲吆喝,六郎生怕他們是來找若若的,腳下生風,轉瞬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女人看着他們的方向說道:“撤了吧,不用跟了。”
這一句聲音不大不小,更像是自言自語,卻立馬有人恭敬地應道:“是。”
女人從容地一轉身,看着吵吵嚷嚷的官兵逐漸走近,她向着中心那人輕笑道:“魏大人,真是讓人好等。”
來人正是匆忙換下囚服,今日就要被逐出妙都外放的魏元忠。
他見了女人,錯愕只是一瞬,立馬揮退家仆,又請看送他出京的衙役們稍候,獨自上前,極輕極淺地欠身行禮:
“陛下。”
這女子并不是別的什麽人,正是當今天子,自古以來唯一的一位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