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不該是你

受驚受了一整晚的白若,終于放開嗓子痛痛快快地大叫出聲。

腰身突然被橫着一攔,下一刻,她被帶到一個熟悉的位置——張昌宗身後。

黑暗中不能視物,她是根據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竹林氣息判斷出來的。

這個人身上總是帶着這個味道,要非常靠近才能察覺,聞起來就像是置身幽深的竹林,沉靜,寧定,令人安心。

“唰——”她清楚地聽見了一聲劍嘯,繼而是張昌宗平緩如常的聲音:“別怕,把夜明珠拿出來。”

她情不自禁地向他靠了靠,哆嗦着從袖中取出珠子,滿室財氣被在珠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星辰般的光點,她從自己身邊照起,一點一點向外……

“你,你讓讓……擋住光了。”

身前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喔,你确定?”

她一手擡高,把住他的肩膀,一手拿着夜明珠往前探去:“沒有什麽啊……啊!”

珠光在石門外的地上投射出了半個人影!

她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張昌宗背後,簡直要哭了,就說不要下墓了!這回可怎麽辦?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昌宗一哂:“真是奇怪了,白若,我派人查過你的身世,你年紀雖小,在江湖上倒也見了些世面,怎麽一到我身邊就怕成這樣?”

白若僵硬了一瞬:“哎,從前跟着都是些俠士……”

昌宗詫異地回頭:“聽你這意思,是覺得本官太過孱弱?”

“你回什麽頭你倒是看着它它它……啊!動了動了!”

又是“唰”地一聲,白若這才發現他手中還拿着一柄軟劍,劍意綿柔中見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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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昌宗看向那團影子:“實力不夠,才要裝神弄鬼。”

“呵。”嘶啞的聲音輕笑,仿佛有誰在耳畔低語:“後生狂妄。”

昌宗笑出聲來:“腹語罷了,也就騙騙我身後這只小蠢狗,你還想糊弄住我?麻煩你去妙都趕個廟會罷,地攤師父都要比你厲害些。”

白若猛地想起,似乎卻是有這麽一種口技,再看那影,若是人藏在門後的話……

昌宗似是等得有些不耐,把火折向後一扔,劍光突然向石門襲去!

白若不敢耽誤,就近點燃了幾盞油燈,再回頭時,心下大定——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打在一起,身着緋袍,手持軟劍的是張昌宗;對面的那個用雙刀,一身黑衣,雖然行動之間看不清面目,但腳下有影,身形清晰,确鑿是個活人無疑。

只見張昌宗長臂一擡,銀亮的劍光在空中劃出一個滿月的形狀,留下道道殘影,那黑衣人被他帶到了墓室的另一側。

白若長長地出了口氣,只要是人就沒什麽好怕的。她觑着這個機會,飛速溜到門邊,向着對打的兩人說道:“我上去找幫手!”

話音未落,一枚鐵镖飛向面門,卻被更快的劍光攔下。

昌宗:“噗。”

白若:“……這個時候你還笑什麽!”

昌宗:“沒事,看你蠢得很好玩。”

白若捧着夜明珠轉身就走,昌宗在身後道:“不用,就站那兒等着。”

黑衣人冷笑,既被揭穿,也沒有再用腹語:“這麽有自信?”

他的招式瞬間淩厲起來,雙刀絞肉一般地回旋着向張昌宗飛了過去。

這一招來勢太猛,白若簡直不忍看,轉身向着來時的洞穴跑去,只想着快些叫來護衛才好,然而還沒等跑到,身後卻突然傳來兵刃捅入血肉的聲音。

她僵硬了一瞬。

“若若。”

“呼——”她松了口氣:“這就來,要叫護衛下來麽?”

“不必,你先過來。”

再次回到墓室時,昌宗已經收起了軟劍,他身形高瘦,也不知平日裏都放在何處。他一手拿着原本在黑衣人手中的刀,漫不經心地在他頸上比來比去。

白若:“……怎麽還沒死?”

“啧,”昌宗眼帶笑意:“看你怕成這個樣子,我還當你有多仁慈。”

白若讪讪地笑了兩聲:“這不是,讓他吓着了麽……再說看他武功也确實不錯……”

昌宗勾了勾唇:“這位仁兄的雙刀是有些功力,不過日後麽……”他用有些惋惜的語氣說道:“只怕是要重新練過了。”

白若這才發現,那人的右臂竟從肩膀處齊齊斷掉了!

黑衣人半跪着,一手支地,顯然是還沒昏死過去,如此疼痛,竟是一聲也沒吭,她心裏便隐約有些贊賞了。

昌宗用刀背在他脖頸上敲了敲:“說吧,是誰讓你在這裏守着的?”

那人猛然擡頭,面目普通,一雙眼充滿紅絲,滿帶憎恨:“你休想……”

刀背迅捷地飛起,在他下颔骨上大力一撞,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地回蕩在墓室裏。

“服毒?”昌宗微笑道:“在牙齒裏□□,真是太老套了。這位仁兄,你現在老老實實回話,我給你一條生路,你本就是練雙刀的,過些年還可來找我尋仇,你說呢?”

那人眼帶陰毒,不語。

“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他一腳踢在黑衣人的胸口,令他殘缺了右臂的身體撲在了四方的棺木上。

昌宗的唇角愉快地彎了起來,左腳的腳尖踩住他的頸,刀尖輕輕戳在他僅剩的左手上,緩慢地滑動兩下,動作溫柔,連皮都沒劃破一點。

他的語氣就和平日裏一樣低沉溫柔,略帶笑意:“第一個問題,是誰派你守在這裏?”

黑衣人在他腳下,咳出一口血:“呸。”

刀光飛旋,不過一個瞬間,大拇指上的血肉被絞了個幹淨!赫然露出森森的骨,黑衣人一聲低吼。

刀尖輕快地移到了中指上。

“你看,我雖然用劍,刀法也還不錯,是吧?”

“張昌宗。”一直沉默着的白若終于開口了:“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他含笑的目光望了過來,手下刀光飛轉:“若若,怕就不要看。”

“啊!”痛苦的嘶吼在墓室中回旋:“我說……”

昌宗擡起腳,用刀背将他翻過來:“你現在說實話,我一樣給你生路……你!”

那人原本已經爛成了一灘血泥,卻在翻身的時候飛速地撞了過來!昌宗眉頭一皺,要撤刀卻已來不及,鋒利的刀尖瞬間出現在黑衣人的背後,一刀致命,幹淨利索。

“我……我……”血沫從他嘴角噴濺出來,昌宗握着刀背一用力,黑衣人用殘破的左手朝地上一拍,整個人脫力地飛向旁側的兩具屍體。

昌宗再要上前,卻已經來不及了,從黑衣人懷裏散出了一捧黃色的煙霧,昌宗下意識地飛身捂住白若的口鼻。

兩人後撤一步,白若眼睜睜地看着黑衣人在煙霧中委頓,腐爛,最後和他身下的兩具屍體一起化作了一灘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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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墓室中走出,夜風吹拂面龐,白若只覺得整個身子都是麻的。

昌宗想要摸摸她的頭,卻發現自己滿手都是血,只好放下了,溫聲解釋道:“你看,從地下走廊的這一頭走出來,就是方才你覺得有異狀的樹叢。”

白若點了點頭,聲音是淡淡的:“是了,我現在才明白,第一次我覺得樹叢裏有東西的時候,張大人應該就已經發現這人的存在了,之後種種,無非是要誘他出來。”

漫天的陰雲散了,顯露出皎潔的月光。

“你叫我張大人?”他垂頭,看見了她眉間擰着的疙瘩:“你在生氣?因為……我殺了他?”

白若退後一步:“小人不敢。”

江湖風波惡,她并非不知這人世間千人千面;

血光,陰鸷,比這更過分的也并不是沒有見過。只是——

不知為何,覺得這些東西,都不該出現在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

兩人靜了半晌,暗處的護衛走出來,跪伏在地:“大人,下面已經收拾幹淨,骨灰也已經原樣放好了。”

“辛苦了,下去吧。”

昌宗接過護衛遞來的帕子,将身上的血跡仔細地擦幹淨,揮手讓人退下,轉身看向身後的少女。

她鵝黃的裙擺沾了血漬,此刻已經成了深赭色;

肩上罩着他的外袍,因為袍子太大,反而顯得她本人格外嬌小,鬓發有些散亂,朱紅的唇緊緊抿着,原本精致天真的眼睛裏滿是複雜。

真的和記憶裏的小姑娘很像啊。

昌宗一手覆上她的後頸,感覺她有些僵硬,于是又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若若,我不能不殺他。”

這個名字讓她心下微動,他的手又是恰好的溫熱,這讓她定了定心,想要聽聽他怎麽說。

“你并不笨,動腦子想想,這個人是跟着我們來的麽?”

她搖了搖頭:“不是,否則他會發現暗中的護衛。”

“沒錯。”他帶着她向外走去:“他多半是這裏的守墓人,在我們進入花園之後就一直盯着。但你想想,狄雲也來過,為什麽他沒有對狄雲下手,偏偏對我們下殺招?”

白若并沒有忘記那枚迎面而來的飛镖:“狄太醫取了骨灰,無事,說明他守衛的并不是薛懷義;我們碰珠寶的時候,他也沒出來,說明不是守財;最後你……”

她心下一亮:“是那兩具陪葬屍!你挑開屍布時他滅了燈……不,他不是在守衛,不然最後他不會選擇化屍,一定是屍體身上帶着什麽重要的信息,所以他才會這樣做!”

他滿意地點點頭,見她眉目間的陰郁已散,不禁笑了笑:“正是如此。那你說,若是他今夜回去報信……”

“我們就再難從真兇口中套出什麽有用的話了。”白若接過話頭,頓了頓:“可你當時明明說,如果他招供,你就放他一條活路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正門:“我會,但我會派人看住他,直到此間事了。”

她心裏舒服了些:“好吧,你功夫不錯,倒是看不出來。”

“噓。”他晃了晃頭:“這事沒幾個人知道,你不要說……”

下一刻,高大的男人閉上了眼睛,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竟是一聲不吭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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