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就單憑六郎差遣啦~”◎

白若在一天之中第三次見到了狄雲。

狄雲只穿着裏衣,黑着臉坐在床邊:“這不都是老毛病了麽,又急吼吼地大半夜叫我來作甚?”

護衛道:“狄大人寫下方子,我即刻就派人送您回去。”

狄雲啧了一聲:“我說小葉啊,你們家大人一動武就倒,這方子我都開了不知多少遍了,怎麽就不留一張?”

這護衛名叫葉南,舉凡是和張昌宗打過交道的,都知道此人的存在。

葉南道:“大人不讓我們留。”

白若打了個哈切:“看來他還是在防着你們啊。”

狄雲道:“好了好了,恁地多話,葉南,你跟我來,這位……”

白若接話道:“鄙姓白,白若。”

狄雲:“小若,你也去睡覺。床上這個不用管,睡一覺明天早上就好了。”

打從張昌宗突然昏倒以後,白若就一直沒能看見他的正臉——

護衛急匆匆地從自己身上接過他,帶回客棧,又抓來狄雲看診,現在,他就在床簾後面躺着,層層的青色紗簾之後,只能隐約地看見他輪廓立體的側臉。

狄雲帶着葉南出去,衆護衛就像是完全不擔心的樣子,留下她與他兩個人在房間裏,一聲不吭地隐退到屋外的黑暗中去。

白若不住地打量床上那人,心思轉了好幾轉——

方才在墓室的時候,白若心裏就覺得很是詫異,張昌宗的武功雖然談不上一代宗師,倒也能跻身當下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之列,全然不似他平時展現出來的那般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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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麽叫“一動武就倒”?

聽狄雲的意思,倒像是張昌宗身上有什麽不妥,動用武力時身體會受損。

若是這樣,那在墓室中又為何非要親自動手?讓護衛來豈不是更好?

除非……

墓室狹小,又有埋伏,若護衛忠心自然無妨,可若是護衛中不全是他的人呢?

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諸護衛知道他會武,卻并不知道他的真實水平,因此張昌宗不願意當這他們的面出手。

“看來你混得也不如何麽。”白若對着床帳,小小聲地咕哝道。

她轉身向外走去,臨出門時,身後那人突然出了聲:“喂。”

床簾裏的人翻了個身,側躺着朝向她的方向,低沉溫柔的聲音被床簾隔出些朦胧的味道:“若若,我要是你,絕不會現在就給來大人報信。”

“你裝睡的本事真是一流,”白若無奈地回身,毫無誠意地行了個禮:“張大人且放心吧,你會不會武,身子行不行,與我何幹,與來大人何幹?沒用處的事情,我從來不做。”

“下去吧。”他似是累得狠了,頭一低,這回是真的睡了過去。

白若替他掩好門走出來,正好遇見折返回來的狄雲。兩人都有些詫異:

“你還沒睡?”

“您怎麽回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狄雲道:“我這幾天就住這裏吧,也省的跑來跑去地折騰。哎,你幹嘛?沒事,我住旁邊屋子就是了,你仍住你的地方。”

白若于是站住了,行個禮就要告辭,狄雲突然從懷裏拿出一個玉瓶:

“這是陛下賜我的靈藥,護心脈,關鍵時候還可抵得一抵;明天你随那姓張的出去,他若有什麽不妥,給他吃下就是。”

白若伸手接過,擡頭一笑:“狄太醫不怕我藏私?”

狄雲驀地笑出聲來:“送你了,姓張的要是犯了病,你看看心情再決定要不要賞他一顆。”

“好的好的,”白若忍不住笑道:“我盡量保持好心情。”

狄雲耳朵動了動:“呦,都這時節了,居然還有百靈鳥?”

白若借着院子裏燈籠的光亮擡眼去看,果然看見一只棕色的小鳥在屋頂啁啾鳴叫,往來盤旋:“腳上還有紅繩呢,多半是家養的。”

狄雲道:“年輕啊,眼神兒就是好。”

白若拱手笑道:“您也不老。”

狄雲笑着擺了擺手,轉身找地方歇下,三人相安無事,一夜安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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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好夢酣。

白若睡得十分滿足,将将抻了個懶腰,屋外便有動聽的女聲問道:“夫人可要更衣?”

她歪頭想了想,誰是夫人?更什麽衣?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屋外的侍女已經當她是默認,捧着東西恭恭敬敬地彎腰走進來了。

看裝束,應該是客棧的下人,多半是順着昨天張昌宗的話将自己當做女主人了。

白若無奈地接過熱毛巾:“早飯放下,更衣就不必了。”

畢竟什麽也沒帶來,根本無衣可更。

後面的侍女端了一個木盤上來,裏面是件湖藍色的紗衣。侍女溫順地垂頭說道:“老爺吩咐過了,今日請夫人穿這一身。”

啧,有錢人。

白若也懶得糾正他們的稱呼,左右等萬年城的事情了了,她和張昌宗也不會有太多交集。既然他要買衣服,自己受着也就是了。

“可是穿這個會冷吧?”

另一人立馬乖覺地捧着一件棉披風走上前來,寶石藍,紋樣樸素,光華內斂。

白若滿意點頭,讓諸侍女給自己梳了一個公子髻,另外留出兩绺細碎的發垂在鬓邊,她原本就長得水嫩可愛,這麽一裝扮,就更像是個偷跑出來的小公子,恁地讨人喜歡;

連伺候梳妝的大侍女都忍不住看着她的小臉笑了笑:“夫人真是個可人疼的。”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主屋裏,張昌宗正在跟葉南交待事情,見她進來,葉南拱了拱手就要退下。

昌宗道:“你先去忙,稍晚些時候去公主府接我。”

葉南:“是城郊的別莊?”

昌宗:“城內的。”

葉南領命退下,白若問道:“今天還去公主府?大人不是已經在公主府探察過了?”

昌宗坐在桌後,一手撐着下巴。

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他的氣色竟比昨天白天還好了許多,溫煦的日光透過窗紙打在他周身,真真兒是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眼下這位君子正眼帶笑意地看着她:“你也在公主府查過了,可有什麽進展?”

白若搖頭,何止是沒有進展,簡直是越查越迷糊。

昌宗手裏握着個若盞,起身說道:“這就是了,公主府的水深,豈是一天兩天就能摸清楚的?”

他啜了口茶,眼睛卻一直在打量她,笑吟吟點了個頭:“今日這扮相不錯。”

和聰明人一起做事,就是方便,不須特意解釋。白若笑道:“得了豔鬼大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才是啊。現在就去拜訪武驸馬?不須先交拜帖麽?”

昌宗提了件外袍披上:“不,我們先去一趟城防司。”

見她疑惑,昌宗主動解釋道:“城郊別莊裏臨要離去的時候,公主給我們推薦了一個人:他叫武攸寧,眼下是萬年城防司的長官,十八年前負責公主府的守衛。”

“武攸寧?不會是和武驸馬有什麽關系吧。”

昌宗贊賞地說道:“是武攸暨的兄長。”

白若登時覺得自己抓到了事情的線頭:“太好了,若能知道公主大婚當日的守備情況,豈不就是……”

昌宗打斷道:“這可未必,那天整個萬年城人山人海,非常混亂,更不要說公主府的情況。”

白若哼了一聲:“但是不管怎麽說,有個當事者,總比我們胡亂猜測要強吧?”

昌宗目光微動:“我們從來都不缺當事者,難道你沒有發現麽,涉案之人除了武攸暨,沒有一個不和十八年前的舊案有關系。”

白若忍不住嗆道:“這話從何說來,難道你我不是清白的?”

張昌宗一臉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怎麽能肯定我跟這事兒沒關系?”

白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十八年前我還沒出生,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當時頂天是個屁孩子,又能幹什麽?坐在公主的婚轎前面紮兩個鬏當小金童?”

昌宗:“……”

白若說着說着,居然還神往了一下:“啊,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這個畫面有點可愛呢!”

兩人便說邊走,昌宗伸手在她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想些有用的吧,要打聽消息,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舌頭?”

客棧外,馬車前,站着一個愁眉苦臉的圓臉胖子。

周興苦哈哈拱了拱手:“二位,可算讓我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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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茶樓對面而坐。

白若坐在靠窗的位置,因為是個二樓,樓下的動靜自是看的一清二楚——

樓下人群往來熙攘,非常熱鬧,在大唐的城區規劃一向是橫平豎直,這裏的廣場竟是個圓形。

昌宗先看了口:“還是周大人會找地方。”

周興勉強笑了笑:“本官猜到六郎這些天一定會去找武攸寧,畢竟當年的公主府裏的老人啊,也沒剩下幾個了。就在這裏聊聊,也不耽誤六郎辦事。”

白若擡眼一看,果然在廣場對面的一座府衙上發現了“城防司”三個大字。

昌宗笑看着他,只不說話。

周興沉吟片刻,嚴肅地說道:“六郎,公主府上自盡的惠範和尚,身後可有留下什麽東西?”

昌宗道:“周大人說笑了,那可是來大人調教出來的人,就算他真的做了什麽,難道在自盡之前不會處理幹淨?”

周興脊背一僵:“那出事當天公主的膳食……”

昌宗道:“您覺得公主府裏是會留着沒刷的碟碗,還是吃剩的糕點?”

周興頹然地向後一靠:“若是這樣,那我這腦袋可真保不住喽。”

昌宗垂下眼簾,唇角噙着一抹笑:“這事麽,還沒有定論,畢竟公主喝過的藥也沒了,你身上也一樣沒有落死的證據。”

周興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坐直了:“六郎的意思是……”

他瞥了一眼白若,白若道:“周大人放心,我的小命我自己還想留着呢,絕對不會多嘴。”

見昌宗點頭,周興從大拇指上撥下了一個金底鑲着祖母綠的大扳指,雙手推到了昌宗面前:“我知六郎不是俗人,這就是一點心意,您看喜不喜歡?”

昌宗一手拈起那扳指,神情戲谑:“周大人這是打發誰呢?”

周興苦笑道:“六郎跟着陛下,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要真就是個普通物件,我哪能拿到您面前丢人現眼呢?”

昌宗纖長的指在祖母綠邊上摸了兩下,“啪”地一聲輕響,寶石竟然彈開了——竟然是個玉雕的印章,白若仔細看了看,上面雕着:“周文盛印。”

周興起身,朝着張昌宗慎重地行了個禮:“這是我的私印,六郎幫我這一次,今後我周興但憑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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