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查無此人”◎

祠堂無人。只有錯落而又整齊擺放着的牌位無聲地看着他們, 長燃的香燭被微風挑動火焰,檐下的風鈴叮當作響,将整個空間顯得如此空靈落寞。

“臺上沒有灰。”白若剛被拉上地面就開始仔細地觀察起來:“一定有人會定期過來清掃。”

見她這麽快就恢複了原本的狀态, 昌宗說不上是有些失落還是什麽,跟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吳家大族, 又怎麽會缺這麽幾個灑掃的下人?”

她搖頭道:“不一樣。你看,”她走到牌位近前, 示意道:“吳直的牌位顯然是經常被擦拭,不但光潔如新, 棱角處還稍微有些圓;可是你再看吳諒的, 雖然也很幹淨, 但名字的凹槽裏卻有點灰,顯然是匆匆用拂塵拂過, 少有照顧。”

“這可奇了,我們至今見過的吳家人裏,還沒有誰會有這種偏愛傾向。吳風吳三自不必提, 都是親人, 沒道理就厚此薄彼;李笙娘思戀吳二, 也沒有可能。”

白若抱臂道:“長子吳直死前有否娶親?”

昌宗搖頭:“沒有, 從傳聞來看, 吳直此人就是個再标準不過的武林世家的長子,謙恭謹厚, 孝敬父母, 照顧弟弟, 根骨也不錯, 功夫在同齡人的前列。”

“那就更不對了。”她皺眉說道:“算算時間, 當時吳大已經二十有四, 這個年紀的男人別說是成婚,就是子嗣也該有一個了!”

男人:“歪理。”

白若:“?”

昌宗:“本府今年二十有三。”

白若:“……老男人。”

活了這麽些年一直被別人奉若天人的六爺:“……”

白若怕話題又滑向什麽奇怪的地方,立馬補充道:“而且像吳家這樣的家族,長子如此出息,弱冠之時來訂婚的人就該把門檻踩爛了。不然除了未亡人你還能想出誰會做這樣的事?”

昌宗:“比如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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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可你剛才還說吳直是個标準的正人君子!”

昌宗:“我也說了是傳聞。”

白若:“你看吳風那個管兒子的手法,吳大像是有機會偷腥的麽?”

昌宗:“那可說不定,難道你忘了,我們的韋娘娘在吳家還有個身份未名的奸夫呢。”

白若:“……是哦。”

昌宗挑起嘴角。

白若:“難道韋氏還常常來吳家的祠堂給吳大上供?那顯殿下怎麽會發現不了?”話剛出口她自己就反應過來了——李顯自己不還惦記着這家的笙娘麽,這對夫妻也真算是絕配了。

昌宗也沒回答,轉身向外踏去:“看這日頭的方向,祠堂應該是在吳家的北面,和咱們住的地方離得挺遠。你打算怎麽解釋我們為何出現在這裏?”

身後的少女細心地掩好密道才走了出來:“這種事難道不該是你來想辦法?”

昌宗:“說的很是。本府白日裏出來散步,見你鬼鬼祟祟地在這附近轉悠,怕你心懷不軌于是尾随而來,也是非常合情合理。”

白若無言地看着他。果然,笙娘怎麽說來,男人啊,一旦過了那股子沖動勁兒,立馬就翻臉不認人了。

昌宗:“……你那是什麽表情,好了,我來處理,你閉嘴就好。”

白若心滿意足地跟在身後。

他前腳出了祠堂的大門,還沒來得及把腳步落實就立馬回身後撤,下意識地把他的若若往後一攬,背對着門的方向側了側頭。

白若在他懷裏看不見,那雙美麗到惑人的眼睛裏盈滿了殺意。

“原來是同門。”他一聲清嗤:“老家夥,竟也有不和我說的事了。”

門口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乍一看是那麽平凡:普普通通的臉,普普通通的身材,還有那種平淡安靜的氣質——

若不是他出了手,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竟也是天尊的弟子。

是吳氏的管家。

那個從他們一進門開始,就已經出現在他們視野內的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多看他哪怕一眼。

管家站直了身體,竟瞬間有了一種岳峙山停的氣場,這種氣質她也在張昌宗身上見過一次,大概這就是一門同宗的關系?

管家開口:“張六郎。師父這些年挑弟子的眼光竟越發離奇了。”

白若:“噗。”

昌宗:“……據我所知,那老東西挑弟子時頗注重皮囊,師兄你,也是非常別具一格了。”

管家一聲清嗤,對他的回擊不做理會:“你們為何在這裏,這女人又是怎麽回事?多……吳善柔出事時你又在哪裏?是不是你動的手腳?快把解藥拿來!”

昌宗:“這麽幾句話的功夫你就自顧自給我定罪,咱們天山派可真是同氣連宗。”

管家并不買賬:“說,你來此作甚!”

昌宗:“你又有什麽權利管吳家的事?”

管家師兄:“打一架?”

昌宗:“這可使不得,你入門早,如何打得過你。”

白若眼睛一眯,看來他動武會受損的事與天山派的功法無關。

昌宗:“告訴你便是了。我們是跟着一個女人進來的。”

管家:“笙娘?”

昌宗:“不,是個身材小巧,鵝蛋臉的姑娘,穿着一身蜜桃色的衣裳,看着十分可愛,卻是梳的婦人發髻。”

白若面無表情地聽他胡謅。

奇異的是,管家的神色竟十分微妙地變了一下,八分懷疑,兩分驚恐。

昌宗:“我跟着她一路進了這裏,看她拿起一個牌位開始擦拭……”

“張師弟。”管家的臉色一瞬間緩了過來:“說實話。”

他平地躍上屋檐,踏在檐角負手說道:“我不喜歡有人騙我。”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祠堂上空卻忽地張開了一張銀閃閃的大網罩在他們頭頂,若是屋頂那人松手,他們絕沒有機會從大門逃脫。

昌宗喔了一聲:“千心結。一直聽說師父那老不死有個非常女氣的武器,從來沒見到,竟是給了你。”

大網嘩一下落了一截。

白若瞬間躲在他身後揪住他後背的衣裳。

昌宗無奈之餘又覺好笑,對着屋頂的人說道:“好吧,下面人告訴我,偷天堂在泉州的分部和你家好像有點關系,我就一直在吳府亂轉找證據,這下你滿意了?”

“那女人呢?”

昌宗:“我出來辦事,帶個女人怎麽了。師兄,我就不信你沒帶過。”

師兄嚴肅臉。

昌宗:“是了,你這模樣也帶不出誰。”

師兄:“……”

頭頂的大網一收。

昌宗一手帶過白若,一手向着房頂擺了擺算是告別。

管家:“張師弟,師門有命,同門不得相殘,你是否記得?”

昌宗:“自然。只是師父并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存在,你也并不知我的身份,又如何算得上是同門?”

管家:“這裏的事你管定了?”

“是我不得不管。”

身後的人嘆了口氣:“師父這些年如何?”

昌宗哼笑了一聲:“放心吧,就是我死了,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管家的臉上也終于帶了點笑意,卻又瞬間被湮滅了。正要再開口的時候,昌宗卻先轉身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我不會問你,為何隐姓埋名委身在吳府做一個下人;也不會問你,究竟與偷天堂又何等關系。”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過分關心我的事。師、兄。”

言罷轉身出門,白若乖覺地跟在身後,一路上只低頭默默分析着兩人的對話,十分安靜,直到鹿茸咬住她的衣角才回過神。

原來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聽風閣”,鹿茸正溫柔地擡頭看她,小不點愉快地在腳邊跳來跳去。

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旁邊的男人,卻發現有吳府的下人步履匆匆地經過他們身邊,于是自以為十分善解人意地退開一小步避嫌,昌宗廣袖之下的手掌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了一下,面上卻還是往日裏那副溫和疏離的樣子:“你不去看看吳三?”

“對!”白若猛然醒悟,已經一天一夜,也不知吳三如何了,若是他撐不住,照吳風的脾氣說不定要遷怒于狄惠,到時候可就難辦了!

昌宗彎身抱起小不點,小鹿在他懷裏異常乖順,他一邊順毛一邊說道:“也不用太過着急,我記得吳風手裏似乎還有一枚陽間喚。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別管面上再怎麽兇,終歸還是要救的。”

白若無奈點頭:“已經給吃下了。現在就等着張說家裏的藥玉送到,但至少得有個四五天,我怕吳三等不及!”

“張說?”他軒致的眉梢一挑:“他家裏的藥玉?張柬……張丞相肯拿出來給吳風用?”

即便心中着急,白若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了他對此事不一樣的關注:“怎麽?”

昌宗掃了她一眼:“不過是覺得,當初吳善柔辦砸了事,兩家應該絕交才是。不過他們自己有什麽交易本府可管不着,張家的獨子就在這裏,量張丞相也不敢不送就是了。”

白若道:“好吧,要一起去麽?”

昌宗一拂手,鹿茸就乖乖地跟在了身後,他打了個哈欠:“本府沒這個興趣,要先去歇息了。你探聽到什麽消息,回來禀報就是。”

白若無言地看着他慢騰騰地回了聽風閣,轉身叫了個下人想要往吳善柔的居處去。

卻在路上遇見了笙歌。

還來不及問她去了哪裏,就見她一臉奇怪地說道:“門口來了個小孩兒,說是你弟弟。”

……遭了,把白清給忘了。

笙歌:“人我已經帶來了,就在前面廳裏,你去看看吧。”

昨晚狼狽的少年梳洗了一番,眉眼竟很漂亮,料想長大後也不會差,因為受傷未愈的關系,臉色還有些蒼白,在見到白若的一瞬間,那雙小狼一樣的眼睛一下子柔和了起來,煥發出明亮的光彩:“主人!”

她忍不住走上前揉了揉頭發,小聲說道:“怎麽找到了這裏,不是讓你在偷天堂好好休息?”

少年借着起身的姿勢,靠近她飛快地說道:“掌櫃讓我告訴主人一句話——”

“查無此人。”

作者有話說:

吳三:“總算有人想起我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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