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是陛下的後宮啊”◎

穿花拂柳地走了大約一刻鐘, 終于走到了人聲鼎沸的宴席處,管家非常曉事地将她安排在了男女眷的交界之地;

兩邊只隔着一道屏風,不遠不近, 距離把握得剛剛好。

她這邊将将坐下,周邊的燈光便暗了下來, 一盞一盞的紅燈籠亮起來,有些在仆從們的手裏, 有些挂在燈架上,樹梢上, 高矮不定, 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流落到了人間一樣。

溫馨而又寧靜, 把觀衆的注意力吸引到光線集中的主位,卻也能讓人看清眼前的菜肴。如此貼心, 衆權貴都低頭小聲稱贊——

白若心裏卻只有一句話:做作。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白若自認看人眼光毒辣,今日這布置絕非張說的風格:

調暗光線, 可以說是為了讓主位更加突出, 但同時, 也可以讓其他所有地方更加不惹人注意。

他在掩蓋什麽?

那邊張說已經開了口:“各位大人。”

席間一靜。

張說:“今日特意請各位來坐席, 其實是為了熱鬧熱鬧, 沖沖喜。”

衆人議論紛紛,均以為是前段時間張說入獄, 張柬之要為獨子沖沖晦氣。

張說面上卻流露出幾分難過的神色:“實不相瞞, 家父打從上月起就得了急病, 太醫診了也不見好, 卧床不起, 正經要靜養些時日。”

一時間惋惜聲感嘆聲層出不窮, 白若八風不動,繼續擡着筷子和盤子裏那個死活夾不上來的小丸子作鬥争:

開玩笑,張柬之卧床不起,下午她看見的是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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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各位大人不必憂心,既然來了張府,只管行宴。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張說。”

她好不容易把丸子夾進嘴裏,一擡眼,看見在席面最高處坐着尊客的地方,武攸暨似笑非笑,薄唇微抿,身前的東西一點也沒有動過。

白若幾乎是瞬間就明白張說的用意了。

在這麽個武家李家鬧翻天的節骨眼上,李顯回京,張柬之又是當年先帝座下的重臣,張家幾乎是被逼着走到了全天下的眼前,這隊是站也得站,不站也得站。

但張家手裏沒有兵,李顯最後的底牌也被翻出來上交了,這會兒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給李顯撐腰——

所以張柬之病了。

一病不起,朝中的事自然也就管不了了。

但到底是文臣之首,手底下的人不能不管。張說雖是獨子,更兼年少有為,但他的嫌犯身份剛剛擇幹淨,此時站出來未免太過乍眼——

私底下給各位附庸送信也一定會被武家的探子攔下,要給這些人“開會”,唯有辦一場“壽宴”:

既能借這個機會把張柬之的病宣告天下,也能讓手底下的人看見:張家沒有倒,只是暫時隐退了,在這期間,有任何事,仍然可以找張說張道濟,一切行動,聽小主子的安排。

張柬之搞這麽一出,固然是落了李顯的面子,但武家給郭子修下藥,意圖栽贓張說,兩家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想讓張家投靠武家,這事又絕無可能。

張氏一族由明轉暗,越發不好對付;

是以武攸暨的臉色現在黑得簡直沒法看。

白若心情很好,甚至想就着這個臉色多吃兩碗飯。

然而她還是把這個晚上想的太簡單了。

管家慌裏慌張地跑上來,在張說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說面上不顯,叫人上了歌舞,找個機會借着燈暗走了下去。白若眼尖,看清那正是後門的方向。

多半是發現那血字了。

她懶得管,正要低頭吃自己的飯,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差點蹦起來!

身後一個穿着仆從衣服的青年蹲着身子,正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白若:“……你有什麽事麽?”

青年:“餓了。”

白若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人長相平平,眼睛卻亮得很,看氣質九成九不會是張家的下人:“……要不你先在我這兒吃一口?”

青年:“這不合适吧。”

白若:那你倒是別盯着我的兩吃雞咽口水啊大哥!

“沒事,這裏暗,咱們偷偷地沒人會發現。”

青年一手接過盤子,老老實實蹲在她身後:“謝謝,真刺激。”

白若:“……”

背後的青年笑了兩聲:“你這小姑娘,還真挺有意思!”

白若瞧着他眉骨末梢的一顆紅痣,心思一動,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幾遍,心裏很想罵娘。

這不可能,那位的具體歲數雖然沒人知道,但沒有八十也有一百,再怎麽保養得宜也不會是眼前這個模樣,再說——

堂堂武林至尊蹲在地上吃飯算是怎麽個意思?

他們武林中人不要面子的啊!

青年打了個嗝,滿足的神色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憨厚了:“謝謝,好吃。”

白若:“……我鬥膽問一句,您是在張府做事的?”

青年已經進入了飽後癡呆的境界:“啊?是吧,可以這麽說。”

白若:“那你主要負責的工作是……”

青年:“養崽。”

聽不懂了,難道張家還有豬圈?養崽留着過年吃?

白若不想打聽了,這位若不是世外高人,就是腦子有毛病——不過話說回來這二者其實也不沖突……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屏風那邊傳來小小的聲音:“歪!白若!”

兩人一齊回頭看去,之間一個少女蹲在屏風的邊邊上,滿臉警惕地看着青年:“你是誰!為什麽我在張家從來沒見過你!”

青年眉毛一挑,話卻是對着旁邊的白若說的:“這是張小二的童養媳?”

“張小二是誰?”

青年好脾氣地沖着外邊一揚下巴,白若順着看過去,只看見了淡然淺笑着和大臣客套的張說。

那少女正是左瓷,看清他指的是誰,嘴巴一撇:“我倒是想……”

她眼睛一轉:“白若!你讓我打聽的事情已經問出來了,還不過來!一會兒到了卯時女眷回家,我可就很難再出來了!”

白若有些詫異:“這麽快!靠譜麽?”

左瓷滿臉寫着“少廢話”,一個勁招手示意她趕緊蹲過來,眼神還在兇巴巴地盯着青年:

“你還不走?看不出我有事情要說?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張說張道濟的……唔!”

白若一把捂住她的嘴,回頭看向青年。有些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哈,你要時還餓就先在這兒吃着,除了丸子我都沒動過的……”

青年搖頭起身,白若這才發現此人身量頗高,神色雖然随和,但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勢。

和張昌宗有點像。

張六爺和誰都很聊得來,大到天地玄黃,小到市場菜價,似乎沒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但只要多接觸一下,就會有一種很明顯的感覺——

這個人很容易被了解,卻很難被親近。明裏暗裏仰慕他的人還是那麽多,沒辦法,長得好就是占便宜,連嘴唇都軟軟的,咬上去……

停!

怎麽一想他就沒完!

青年:“卯時,我該上工了。”

白若還想問問上得是哪門子的工,這邊左瓷卻拉了她一把,不過一回頭的功夫,那青年就不見了。

啧,連神出鬼沒的臭毛病都很像。

左瓷:“我跟你講,雖然那位張二爺的事情我沒探聽出來……”

白若起身就要走。

左瓷一把拉回來:“哎,等會兒!但是我聽說,近來陛下身邊多了一位副監,也姓張,喚作張易之。”

白若也隐約聽過這麽一號人物,但并不明白其中關聯:“說重點。”

左瓷:“你讓我探聽的那位張二爺名叫張牧之,這你知道的對吧?柬,牧,易,德,是張丞相那一輩張家的宗字。所以我懷疑……”

白若:“開什麽玩笑,張易之的歲數在那裏擺着,打死他也沒可能跟這兩位是兄弟!”

左瓷:“我也沒說是啊……哎你別急,有些規矩你不懂,比如說遺腹子可以繼承父親的宗字,繼續使用父親的名字,這樣就相當于繼承了父親的福氣,家族沒有斷代……”

“說人話。”

左瓷:“準确的說,張家在張丞相這一輩實際上有三個兒子,老三就叫張易之。但他一直在外求學,十七歲的時候直接在外面成了婚,同年就得了急病而死。”

白若:“這消息是從誰嘴裏扣出來的?”

左瓷:“這又不是什麽秘密!主要是他的夫人是位花魁娘子,這種事,張家自然是不會認的,後來鬧到張三爺為了夫人和家裏斷絕了關系,在當時是很轟動的一件事呢。”

白若姑且信了。

左瓷:“我也是今天在知道新上位的副監的名字——張易之,啧,按歲數往前推,正正就是從前那位張三爺的遺腹子!”

白若心裏信了幾分,嘴上卻還理智地反駁道:“沒有證據,不好瞎猜。”

左瓷:“說來也是可憐了,即便真的是張家的子孫,也不會被認祖歸宗的。”

白若心中一動:“為何?”

左瓷:“你不知道?”

白若搖頭。

左瓷一臉古怪地看着他:“張六爺便是控鶴府的當家侍郎,你和他關系不是挺近的?”

“又關張昌宗什麽事?”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煩躁,想要繼續聽下去,卻總感覺後面不是什麽好話。

左瓷:“……控鶴府中有許多司務,兩位副監和一位春官侍郎。”

“那是,陛下的‘後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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