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傳聞中的控鶴府”◎
控鶴府超脫于三省六部之外, 對外宣稱的職責是整理古籍,編纂注譯;
但大家都不是傻的,這不過是個幌子, 其存在的實際意義在于“奉宴侍樂”。
說白了,大殿上密密麻麻站着的朝臣, 誰不是侍奉陛下的?有人在床下伺候,自然也有人在床|上伺候, 沒什麽好稀奇的。
但張昌宗的地位又要有所不同,大家雖然都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已經是皇帝陛下的入幕之賓了, 但又沒法否認他本人的強大——
自打陛下病退以來, 朝中大小事務都由張昌宗來俊臣二人協理, 來俊臣主抓軍務,張六爺則負責其他所有。來俊臣死後, 張昌宗更是說一不二,必要時連女皇的命令都不必聽。
現在,繼張昌宗之後, 控鶴府裏第二個身份不明的人出現了。
白侍郎一個未滿雙十的少女, “伺候”一項自然是不可能;
再說白若在刑部上任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協理參破了泉州大案, 乃是符清手下的幹将, 如無意外, 十幾年後就該接班成為刑部的當家尚書,憑空調到張昌宗手下又是為什麽?
難不成控鶴府還能有什麽“正事”?!
衆人心思紛纭, 因着這道詭異的聖旨, 各位大人們在自己的宅子裏謹言慎行的猜度了好幾天, 其中最煎熬的一位就是——
“現在告老還鄉還來得及麽?”
伴随着這句話, 一顆魚食帶着破風之勢飛入池塘, 被命中的無辜錦鯉登時朝上露出了白肚子。
一旁侍奉的小厮被這白肚皮弄出一頭冷汗, 趕忙拿袖子擦了擦,小心道:
“老爺,聽說那白小爺還挺有些本事,說不定真能查出點什麽呢?”
小厮捧上另一碟子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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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現在是她的主司,立了功自然也是您的,刑部的符大人不就因為她泉州的案子辦的漂亮升到尚書了?依小的看,這是個好事!”
這在自家小池塘喂魚的老爺自是胡如,此時此刻一臉苦相:
“懸案是那麽好破的?再說這案子不一般,說不定還和皇家舊事有什麽牽扯,你老爺我有幾條命夠小若公子折騰的?”
胡如雖然是個遇事就躲的貨色,但到底在大唐的人精堆兒裏混了這麽些年,一雙眼什麽沒看過?
這案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撞在顯殿下回京的這個節骨眼上,說它是個燙手山芋都說輕了。
這破事,怎麽就當當正正地砸頭上了呢!
氣悶!
又一條錦鯉翻了肚子。
“爹!你幹嘛呀!”
奶聲奶氣的抱怨伴随着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胡如一臉的苦悶怨氣唰地一下就不見了,五大三粗的壯漢登時轉身彎腰,張開手臂滿臉笑意地蹲下:
“閨女來啦!”
身後飄着明黃色發帶的小姑娘滿臉不快,肉嘟嘟的小臉隐約有些胡如的影子,卻不似她爹兇悍,反而越發可愛。
她跑到跟前,動作熟練地竄進胡如懷裏,一把抓住她爹的頭發,不滿道:
“做什麽打我的小魚?”
胡如忙不疊把她抱起來,哄道:“沒有的事,小魚就是換一邊曬曬太陽而已。”
小厮:“……”
五歲的胡滿作勢要哭。
胡如:“哦哦好了好了!爹爹跟你道歉,讓人再去給你買幾條好不好?”
胡滿掙紮了兩下落下地來,揪着胡如的衣服仰頭問道:“你是不是不高興?”
閨女太過可愛,胡如用大手揉她的頭頂:“你個丫頭蛋蛋,已經想管爹的事了?”
他成家晚,四十歲的時候才有了這麽一個小姑娘,夫人生她傷了身子,以後也不能再有了。
是以夫妻倆對這孩子千寵萬寵,胡如想驕縱着自家姑娘到老,然而大事臨頭,若辦砸了自身也難保,也不知還能慣她到幾時。
“如果爹爹……”他斟酌了一下詞句:“其實爹有個兄長,大了我不少歲,幾乎是拉扯我長大了。”
胡滿是個獨生女,打小最想要的便是兄弟姐妹:“以前怎麽沒聽說過這個伯伯?他也和爹一樣在朝中做事麽?”
胡如:“……算是吧,你祖父祖母去的早,當時為了養我,大伯就去了一個大戶人家做……門客。”
胡滿歪頭。
胡如:“就是幫人家打架的。”
胡滿點頭:“真棒!大伯很厲害麽!他在哪裏?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住?”
胡如:“……他去世了。”
胡滿抱住他的大腿,将小臉貼上去:“不要傷心。”
胡如:“……”
胡如:“你大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眼下也算是應了報應……如果有一天爹不給皇帝做事了,咱家也住不上這麽大的宅子了……”
“不怕。”胡滿仰起小臉打斷他:“爹爹還有阿滿呢!”
胡如心頭滿滿的幸福感動還沒來得及浮到臉上,月亮門裏便竄出另一個小厮,野狗一般飛跑到跟前,腳下一滑險些要倒,氣喘籲籲地将一封信箋恭敬地舉過頭頂:
“六……六……”
一旁侍立的小厮:“行了行了馬屁少拍,快說正事!”
地上的小厮百忙之中翻了他一個白眼:“是……呼,是六爺的信!”
胡如不輕不重地斥了聲沒規矩,心裏有些抖,面上卻十分鎮定地接過信拆開。
臉色先是緩和了些,看到最後,又猛然沉了下去。
沉默良久。
小厮:“……老爺?”
胡如沉着臉:“去叫夫人收拾收拾小姐的東西,我送她出去住幾天。”
胡夫人沒問去什麽地方,也沒問去多久,只囑咐了一兩句在外面不要亂吃東西雲雲就放人走了,只是看向自家老爺的眼神有些莫測。
胡如也沒說什麽,轉身抱着孩子就走,連個丫鬟也沒給帶,門口的馬已經備好了,騎上去一路疾馳向西,一開始兩邊還是熱鬧繁華的喧鬧都市,越往後,就越成了高門深牆。
馬蹄在石板路上踏得噠噠響,商販在這裏幾乎絕了跡,這裏明明安靜的很,還有些從枝子長滿了花,從牆裏伸出來,卻讓人忍不住屏息。
阿滿在他懷裏,小小聲地問道:“這裏就是皇宮麽?”
“算是吧。”胡如嚴肅道:“一會兒不管見了什麽,不許摸,不許要,知道麽?”
胡滿兩眼放光:“有好玩的?”
胡如:“……罷了,你只要不亂說話就好。”
胡滿:“哇,漂亮姐姐!”
胡如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卻只看見了繁盛花木中的一處角門,那裏攔着小小一道木扉,毫無防備的樣子,似乎在邀請人進去觀賞美麗的園子。
這便是城西控鶴府的角門了,誰若覺得這裏毫無防備,誰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子。
胡如在閨女頭上按了一把:“咱們到了,繞一圈從正門進去,不許亂跑,啧,爹說話聽見了沒有?”
阿滿胡亂點了個頭。
門童早早地就等在了大門邊上,謙謹恭順,笑容可人,接過馬缰,彎腰行了一禮,往大門裏面一請,示意主人正在裏面等候。
胡滿雖然只有五歲,卻一早就随母親參與各家夫人舉辦的大大小小的宴會,這長歡城的青年才俊幾乎見了個遍,卻覺得他們加起來也統統不如眼前這個門童。
可這也只不過是控鶴府的一個門童罷了,裏間的各色美人幾乎從沒在世上露過面,站在一塊更不知是何等風景。
胡如看着自己閨女發光的眼睛,覺得有點發愁。
門扉從兩邊打開,一個長了公子模樣卻自稱是小厮的人迎了他們進去。
胡滿一路上胡滿撒潑打滾,硬是牽着人家的手走了一路;
胡如老父親有點惱,卻不好在這院子裏喧嘩,只得作罷,轉而不動神色地觀察起四周來——
一路上滿是曲亭回廊,彎彎繞繞,步步盛景,亭臺樓閣錯落其間,每一處都自成天地。
若非要做個形容,不是仙人洞府,便是妖精幻景。
因為看似仙氣缭繞,內裏卻七拐八拐地藏着無數個看不見的心思,這宅子與它那笑面的主人簡直如出一轍。
小厮将他們迎到了一處竹林,陽光從竹子的間隙擠出來,在石板路上投射出點點的光斑;
竹間有條小路,僅容一人通行,那路在竹子的遮擋下轉了個彎,看不見通向何處。
胡如:“這邊是你家六爺會客的地方?”
小厮點頭道:“是,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些個大人物,多多少少有些臭毛病,胡如也沒計較,抱着胡滿就往裏走,竹林清風吹得人十分舒服,不由自主就讓人放慢了腳步,大約過了盞茶功夫,眼前出現了一處紅牆——
鮮紅色,映着翠竹真是說不出的風雅好看。
紅牆上立着一扇木門,有點矮小,要微微彎身才能通過。
門後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