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距離跟姜青遙的立下的賭約期限只剩一個月,常钺覺得自己贏定了。

他依舊認為自己喜歡姜青遙。

這天,他逃了午睡,回到教室,打算給姜青遙制造一個驚喜。

他走進教室,腳步一頓,這教室裏居然還有一個人——路娉美。

更讓他驚訝的是,路娉美正在哭,無聲地哭。

聽到腳步聲,她擡起頭來,霧蒙蒙的眼睛穿過了常钺,濕淋淋一片,那一瞬不學無術的常钺突然想到了一個成語——梨花帶雨。

他手足無措,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後,常钺還是走了過去,猶疑着問:“小美同學,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路娉美吸着鼻子,說:“走開,不關你的事。”

常钺沒啥本領,就是臉皮厚,他拖了自己的椅子過來,坐在了路娉美身邊,說:“你逃了午覺,我也逃了午覺,說明我們是一樣的人,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說給我聽聽,你可以把我當成樹洞,我保證不說出去。或者你打打我?罵罵我?你告訴我,怎麽才能讓你心裏舒服點。別哭了,哭得我都疼了。”

他自己大大咧咧的,活得也糙,本來想拿點紙巾給她擦擦,發現自己沒有紙巾,于是從路娉美的抽屜裏拿出她的紙巾,放在桌上,說:“擦擦吧。”

路娉美抽出幾張紙巾,胡亂地擦了一通,說:“看夠了沒?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笑話?”

常钺“喲”了一聲,說:“哪裏是笑話呢,多漂亮的姑娘,哭起來也漂亮,但還是笑起來漂亮一點,所以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哄起人來也油嘴滑舌。

路娉美說:“你離我遠點,我待在這裏就是不想看到人,你來教室做什麽?”

這種時候,常钺總不能說自己是來給姜青遙制造驚喜的吧,他靈光一閃,從兜裏拿出來一只迷你小兔子,說:“送你了。”

小兔子耳朵粉粉,眼睛紅紅,背着藍色的小書包,很可愛。

路娉美被小兔子吸引了,抱在手上,說:“好可愛。”

常钺笑了,突然覺得這兔子送給路娉美很不錯,要是送給姜青遙,她大概會冷冷地看一眼,然後問:“你還在上小學嗎?”

“你從哪弄來的?”路娉美又說。

常钺面不改色地撒謊:“專門買來送你的。”

“送我幹嘛?打算賄賂我啊,又要我幫你追阿遙?那我不要了。”路娉美說着,就要把小兔子塞回到常钺懷裏。

常钺連忙阻止,說:“不是不是,不用你幫我追小青,我不喜歡她了。”

路娉美睜大眼睛,問:“什麽時候的事?”

常钺說:“就剛剛,我覺得我對她的喜歡像朵雲那樣,飄走了,了無痕跡。”

路娉美說:“放屁,你有本事親口跟她說。”

“說就說,你等着,等她午睡回來,我立馬跟她說。”

路娉美半信半疑。

常钺說:“你就收好這兔子,別再哭了,高高興興地做小美女。”

路娉美說:“謝謝你,我現在的心情好多了。”

常钺說:“不用謝。”

“你不用看着我了,回你的座位吧,我還是想一個人待着。”

“哦,行,你要是改變主意了,揮揮手我就過來。”

常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紙上亂畫,眼睛卻一直盯着路娉美的背影,看着她從抽屜裏拿出了什麽。

路娉美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張明信片。

上面是老舍在《一些印象》裏寫的一句話。

——情暖得要發燥了,可是有點涼風,正像詩一樣的溫柔。

那是倪钊跟她“熱戀”的時候,送給她的明信片。

他說:“老師對你的感情,就很像是這句話,你讓老師處在冰火兩重天裏,愛得熱烈而溫柔。娉兒,老師真的好喜歡你。”

這是倪钊留給她的唯一的念想,她每回看的時候,都忍不住落淚。

她一直都忘不了倪钊,別說忘了,她每天做夢都能夢到他,她的老師,她的钊哥,她的羅密歐,她的梁山伯,她的楊過,她的情之所至。

倪钊怎麽能這麽狠心?

路娉美捏着小兔子的耳朵,覺得裏頭裝載了很多悲傷。

它會不會也聽到了許多人在哭?

姜青遙回到教室的時候,屁股還沒有貼到自己的座位,便聽到常钺大聲地說:“小青同學,你贏了,我不喜歡你了。”

她剛睡醒,人還不太清醒,怔愣了片刻,問:“真的?”

“真的,千真萬确。”常钺說,“怎麽?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的時候你又想喜歡我?”

“不不不,謝謝常同學高擡貴手,你說的,以後可別再送我東西了。”

姜青遙一點也不關心常钺為什麽突然不喜歡她了,她想的是自己終于脫離苦海了,阿彌陀佛。

路娉美聽到他們的講話聲,回頭看了一眼。

常钺捕捉到了那目光,問:“小美同學,你看什麽?”

路娉美說:“我恭喜阿遙。”

“謝了。”姜青遙拍了拍路娉美的肩膀,從抽屜旁的挂鈎拿出來一整袋的零食,分給了前後左右。

常钺:“……小青同學,我才剛說不喜歡你,你要不要那麽絕情啊。”

“那要不都還給你?”姜青遙問。

常钺癱倒在椅子上:“不用了不用了,分給大家吃吧。”

蔣雲泊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零食堆了一桌子。

“怎麽回事?”

姜青遙說:“為了慶祝常钺同學說不喜歡我了,給你吃的。”

蔣雲泊挑了挑眉,說:“真的?”

常钺:“你們怎麽第一句都是這個?我說話很認真的好吧,真的真的真的。”

蔣雲泊問:“為啥?你喜歡別人了?”

常钺心虛地看了看路娉美的背影,說:“可能吧。”

“你移情別戀得真快。”蔣雲泊對姜青遙說,“認準常钺這種人,渣男一個,以後見到這種人記得遠離。”

常钺:“……”

二人又嗆了幾句,下午第一節上課鈴聲就響起了。

在他們初二下學期的時候,溪城舉辦了一場青少年武術比賽。

蔣雲泊得知比賽信息後,立刻報名了,比賽時間在周六,他邀請姜青遙來看他的比賽。

姜青遙答應了。

蔣雲泊很高興,說,只要姜青遙去,他一定能拿個第一。

姜青遙哈哈一笑,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心想,武術比賽又不是粉絲團pick出道,又不是去的粉絲多就能贏。

比賽那天,蔣雲泊一大早就在溪城體育館裏面了。他的比賽下午才開始,但是比賽方要求參賽選手統一時間到場檢驗。

姜青遙睡了天懶覺,起來吃了個早午飯之後,就騎自行車去往溪城體育館了。

天有不測風雲,她騎到一條窄道的時候,迎面一輛自行車撞來,車主一手抓車把,一手舉着手機玩,等看到姜青遙的時候,已經沒有反應時間剎車了。

“砰”地一下,雙方齊齊摔到地上。

對方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皮糙肉厚,除了手刮傷了點,沒有大礙。

而姜青遙就慘一點了,她的膝蓋摔破皮了,出了血,疼得細密。

那男人飛快地說了聲對不起之後,就抓上自行車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只留姜青遙坐在原地,憤怒又委屈。

過了一會,她忍着疼,推着自行車走到了一個公交站,上了鎖,上了一輛公交,去往最近的醫院。

等挂號排隊看醫生處理完傷口之後,她再做公交車去往溪城體育館,看了眼手表,她覺得完蛋了。

等姜青遙一瘸一拐地走到體育館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了。

她找工作人員打聽了一下,知道了少年組的冠軍是誰,也知道了有一些還沒走的參賽選手在後臺換衣服。

姜青遙忍着疼痛,一路順着指示牌,走到了後臺。

哪還有什麽人,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坐在休息椅上。

“诶。”姜青遙站在原地,喊了一聲。

蔣雲泊沒擡頭,說:“你怎麽不明年才來?”

姜青遙開玩笑說:“你怎麽沒拿第一?是不是因為我沒來?”

蔣雲泊說:“是啊。”

他原本是可以拿第一的,可打到最後,瞥了一眼臺下,那個他央求主辦方留下的第一排的位置還是空蕩蕩的,就沒有拿第一的欲望了。

對手也不弱,且愈戰愈勇,他覺得臺下肯定坐了什麽對他很重要的人。

沒有人在乎的第一,第一也沒有意義。

姜青遙怔了怔,說:“對不起啦。我摔了一跤,沒趕上。”

蔣雲泊這才擡起頭來,看到她貼了紗布的膝蓋,起身走來,皺眉道:“你怎麽弄的?”

“騎單車來,路上碰到一個邊玩手機邊騎車的,把我給撞了。”姜青遙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話,“就是破了點皮,不疼,去醫院處理的時候花了點時間。”

蔣雲泊真的是拿她沒辦法,說:“你笨啊,人家不長眼你也不長眼?他不怕死你也不怕死?你看路了,你不可以避開他嗎?以後看到這樣的人給我有多遠躲多遠。”

姜青遙還想為自己的智商辯解幾分,但看到蔣雲泊着急的模樣,便忍住了,說:“好好好,以後我有多遠躲多遠,你原諒我好不好?”

蔣雲泊一直皺着眉,繼續說:“你傻啊,膝蓋受傷了還過來,發個短信給我不就好了嗎?”

姜青遙拿出手機,說:“手機也摔傻了,開不了機了。”

蔣雲泊真的是又氣又怕,說:“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別管我了,你先回家,你的安全最重要,知道吧?”

姜青遙十分乖:“知道了。”

蔣雲泊轉身蹲下,說:“上來,背你回家。”

姜青遙趴了上去,蔣雲泊輕輕松松地背起她。

剛剛打完武術比賽的人,肩寬腰窄,趴着暖暖的,很舒服。

姜青遙整個人放松下來,問:“那你拿了第幾名啊?”

“第二名。”

“哇塞,這麽厲害?”

“一般般吧。”

蔣雲泊十分傲嬌地想,哼,還好意思說。

初中的升學考試需要考體育,八百米必考,還有一個是自選項目。

姜青遙的總體成績很不錯,但她八百米從來沒有拿過滿分,這是她的弱項。

因為一般來說,到了初中體育升學考試的那一天,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能拿到滿分,而沒有拿到滿分的,自然會在總體成績上落後幾分。

于是從初三一開始,每天放學,蔣雲泊都拉着姜青遙去操場上跑步。

一是為了體育成績,二是為了身體健康,不然一天天的從早到晚坐着學習,近視駝背頸椎病腰椎病精神病……遲早一身病。

姜青遙覺得蔣雲泊比體育老師還可怕,她可以在體育老師面前裝體虛氣弱肚子痛腳痛,但在蔣雲泊面前,她哪怕面不改色地撒謊,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她覺得蔣雲泊的腦門上刻着六個字“想騙我,沒門”。

哦,她跑傻了,連五個字和六個字都數不清了。

蔣雲泊監督着她以較快的速度跑完了四圈,才說:“好,休息一下吧。”

下一秒,姜青遙投入了大地的懷抱。

她喘着氣,喘了許久,才有氣無力地說:“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八百米這麽痛苦的事情?我寧願寫一百道數學題,寫一百篇語文作文,做一百套英語卷子,被人揍一百下,都不想跑一次八百米。”

蔣雲泊在她旁邊坐下,說:“我就不懂了,跑步多麽有趣的一件事,你們好多人總想跟它不沾半分關系。”

姜青遙坐起來,從包裏拿出一瓶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開始抗議:“诶,你說,我又不是高考,也不缺這幾分,憑着文化科的成績,我哪怕不考體育,直升溪城一中高中部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為什麽天天都逼我跑步!”

蔣雲泊說:“因為你的目标不能只是直升高中部,而是要去高中重點班。”

姜青遙說:“優秀的人在哪個班學習都是一樣的,我在普通班照樣可以拿全級前十,而且,我也不是少了體育這幾分就上不了重點班。”

“但是多幾分就多一份保障啊。”蔣雲泊說,“我想跟你一起進重點班,穩穩當當地一起。”

繼續抗議的話梗在了喉嚨,最後,姜青遙妥協了,說:“好,我一定跑個三分三十回來。起來吧,再陪我跑幾圈。”

蔣雲泊站了起來,說:“好嘞。”

姜青遙繼續往前跑去,每跑一步,都給自己說“你很棒”。

蔣雲泊也對她說:“你很棒。”

夕陽照着他們的影子,長長的,在操場上奮力奔跑。

初中三年過得飛快,轉眼間,姜青遙和蔣雲泊就初中畢業了。

初中畢業典禮那天,學校要求穿正裝。

姜青遙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泡泡袖,及膝長度,在花叢裏流連,在五顏六色裏格外紮眼。

蔣州博來接她的時候,姜青遙坐上車,發現後座沒有人。

“雲泊他們被老師叫去幫忙布置教室了,提早了一個小時去。”蔣州博對她說。

姜青遙聽到蔣州博這番解釋,點了點頭,說:“辛苦蔣叔了。”

去到學校的時候,教室已經布置好了,畢業典禮之後,他們還要在教室裏開一個離別派對。

姜青遙看了一圈,沒發現蔣雲泊的身影。

路娉美比她早到,她過去拍了她一下,問:“小美,你有看到雲泊嗎?”

“哦,他跟幾個男生去拿蛋糕和零食了,去了有一會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那我出去看看。”

姜青遙走出門口,她們班門口正對着校道,一排樹站在陽光下,披着霞光,揉成一片豔麗的色彩,沖淡了幾分畢業的傷感。

靠近溝渠的牆根青苔叢生,滑膩的一片,旁邊擺了幾個花盆,紫丁花香濃極了。

姜青遙的視線從紫丁花裏收回來,擡眼望向遠處,便見蔣雲泊穿着一身白襯衫向她這邊走來。

蔣雲泊已經有一米八了,襯衫衣領上是半截修長的脖頸,身高腿長,勻稱利落,哪裏都恰到好處。

他平日穿慣了T恤和運動褲,經常都漫不經心的。

如今驟然換上襯衫,打上領帶,梳起頭發,如此正式,讓姜青遙頗為不習慣。

蔣雲泊一手拎着蛋糕盒子,迎着陽光,走近了些的時候,姜青遙看到他在沖自己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明亮且幹淨。

陽光正好。

姜青遙摘下助聽器,世界一片安靜,而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攥着助聽器的手心出了汗。

以後姜青遙無數次地回想起這一幕,都确信她對蔣雲泊的心動源于此刻。

蔣雲泊在陽光下,笑着向她走來。

少女純真、生澀而瘋狂的愛意,在太陽下隐秘滋生。

如同角落裏那不為人知的青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