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中畢業典禮和離別派對之後,一群人還沒有玩夠,紛紛相約,當晚再組個KTV局。

活動發起人之一的常钺拍了拍路娉美,說:“小美同學,你去不去啊?”

路娉美又問姜青遙:“阿遙,你去不去啊?”

姜青遙看向蔣雲泊。

你問我,我問你,一圈之後,大家都決定參與。

畢竟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人齊的初中同學聚會了。

常钺說:“好,那大家就先各自回家,吃個晚飯換身衣服,今晚歡唱K歌館見!我訂好包廂等你們,不見不散啊,不來是小狗!”

蔣州博接了姜宏懇出去談生意,所以姜青遙和蔣雲泊自己回家。

坐上公交車之後,蔣雲泊用玻璃窗照了照鏡子,問:“遙遙,有沒有覺得我今天特別不一樣?”

姜青遙抿嘴一笑,說:“沒有啊,跟平時一樣。”

蔣雲泊急了,說:“你沒覺得我今天特別帥嗎?”

姜青遙口是心非地說:“沒有。你就換了身衣服,又不是換了張臉,別自戀了。”

蔣雲泊不說這個話題了,說:“今天一天你都沒怎麽說話,怎麽了?想到要跟他們分開了,不高興?”

其實,他們基本上,也就是從溪城一中的初中部升上高中部,只不過不會再是同一個班了。高中部按成績分班,成績好的去重點班、A班,成績一般般的去B班,成績不太行的會去C班。

他們這群人,有緣分的可能有幾個會在同一個班,但注定還是四分五散。

姜青遙說:“有點吧。”

但她那麽沉默,不僅是因為這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她對蔣雲泊的情感發生了轉變,隐秘的少女心事在發酵,讓她不怎麽想說話,也不怎麽敢看蔣雲泊了。

怕露餡,怕洩露。

怕她捂住了嘴,喜歡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喜歡是很叛逆的小孩,它從來不聽從人的指揮。

雨滴砸到公交車的頂上,淅淅瀝瀝,居然下雨了。

“下雨了。”蔣雲泊指了指另一頭,說:“你看,這邊下雨了,那頭還是陽光晴朗的。”

姜青遙看過去,只見遠處的高樓大廈邊,果真陽光燦爛。

她笑了,說:“我給你念一首詩吧。”

蔣雲泊說:“好啊。”

姜青遙清清嗓子。

“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潮來潮去

左邊的鞋印才下午右邊的鞋印已黃昏了六月原是一本很感傷的書結局如此之凄美——落日西沉”【1】蔣雲泊微微一笑,說:“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讓我念一首詩。”

姜青遙哈哈一笑,說:“對,那時候對你的第一印象可好了,覺得你就是那種安安靜靜的性子。後來才發現,你給人的第一印象跟你本人很不符诶。”

蔣雲泊說:“那不是初次見面嘛,我也不能太好動是不是?免得讨人嫌。而且在不清楚對方的性格前,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那你現在知道了,你是喜歡第一印象,還是現在這個樣子?”

姜青遙撇過了頭,說:“都不喜歡。”

蔣雲泊說:“撒謊。”

姜青遙哼了一聲,說:“我才沒有。”

蔣雲泊問:“沒撒謊你臉紅什麽?”

“我熱。”

公交車的空調溫度調得挺低的,蔣雲泊抓過姜青遙的手,說:“熱?這麽涼。”

姜青遙迅速把手抽回來,說:“你別摸我,男女授受不親。”

蔣雲泊:“……”

“我發現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樣诶。”

蔣雲泊湊過來,盯着她的臉。

“我哪有?”

“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這是我第一次從你嘴裏聽到‘男女授受不親’這個詞。”

姜青遙說:“以前那不是還小嘛,現在大家都初中畢業了,應該注意一下了。”

蔣雲泊再次無語。

姜青遙觀察着他的神色,補充道:“聽說溪城一中抓高中生談戀愛抓得很嚴,我們還是注意點吧,免得被學校以為我們談戀愛了,把我們都抓了。”

蔣雲泊說:“那要是真把我們給抓了,我們不談個真戀愛好像有點虧。”

姜青遙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蔣雲泊說這話,是認真的?還是只是在開玩笑?

空氣中有了片刻的凝滞。

蔣雲泊咳了聲,僵硬地岔開了話題,說:“說實話,我以前很不喜歡文學的,認識了你之後,倒是對文學有了幾分興趣。可能是因為第一天認識的時候,你就讓我念詩,為我以後的閱讀興趣奠定下了基礎吧。”

“那你說說,最近看了什麽書?”姜青遙配合蔣雲泊,把剛剛的話題蓋了過去。

“最近不都忙着複習嘛,沒看什麽書……不過,初三上的時候看了一本,印象還挺深刻,名字叫推拿。”

畢飛宇的《推拿》,描述的是一群盲人按摩師獨特的生活。

姜青遙也看過這本書,她在失聰之後看過不少殘疾人文學,盲人和聾人損傷的區域不一樣,但他們都是“殘缺人”,是特殊群體,是跟健全人打交道會自卑的人。

她好一會沒接上話,蔣雲泊提到了《推拿》,她就想到了耳朵上面的助聽器。而喜歡這情感讓人更加自卑,她突然意識到了她跟蔣雲泊的不一樣,那不是性別、知識和經歷帶來的,那單單是從健康層面帶來的。她多麽想把助聽器扔掉,不惜一切代價,竭盡全力,恢複那個“光明的聽力世界”,可讓人絕望的是,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憑借努力無法做到的事情。

蔣雲泊在這長久的沉默裏,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說:“其實那本書也沒什麽好看的。”

姜青遙笑了笑,說:“我看過,挺好看的。你有什麽喜歡的句子嗎?”

蔣雲泊想了想,說:“我只記得一句了——對面走過來一個人,你撞上去了,那就是愛情。對面開過來一輛車你撞上去,那就是車禍。但是呢,車和車總是撞,人和人卻總是讓。”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位作家,白先勇先生。”姜青遙說,“他和他的愛人王國祥先生,就是因為在趕着上暑期補習班的時候,都因遲到搶上樓梯,撞在了一起,然後認識的。”

二人圍繞着愛情,讨論着文學。

公交車快到站了。

蔣雲泊拎起書包,突然問:“我們是怎麽開始聊到愛情的?”

姜青遙不敢看他的臉,說:“我也忘了。”

兩人下車後,一前一後地走着。

姜青遙看着蔣雲泊的背影,心想,其實她沒有忘。

她記得很清楚呢,話題的開始,是那句“你撞上去了,那就是愛情”。

姜青遙突然走快幾步,撞上了蔣雲泊的背。

很輕,怕驚醒了一場美夢。

蔣雲泊轉過身來,連忙看她有沒有撞疼。

姜青遙說:“不疼。”

蔣雲泊敲了敲她的腦袋,說:“笨。”

他伸出手,說:“牽你走,行不行?別管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畢竟你這麽笨,我怕不牽着,你等會不看路摔跤。”

姜青遙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蔣雲泊牽着她走,說:“你手怎麽這麽涼,今晚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

他的手又大又暖,把姜青遙的手完全包了起來。

姜青遙“嗯”了一聲,低下頭,耳邊的頭發蓋住了側臉,蔣雲泊沒看到她彎起的嘴角。

她撞上去了。

吃晚飯的時候,姜青遙跟姜宏懇和秦夢婉說了晚上要去KTV的時候,遭到了一致反對。

姜宏懇皺眉說:“別去了。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去那亂哄哄的地方,不安全。”

秦夢婉也說:“青遙,那種局一般都是要喝酒的吧,萬一喝醉了,很容易出事的,所以聽你爸的,別去了吧。”

姜青遙說:“爸爸,媽媽,你們想太多了,KTV的治安也不差,而且我們那麽多同學待在一起,挺安全的,我也不會喝酒,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去,蔣雲泊陪着我去呢。我們全班基本都去,我不去也不太好。”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二位家長也不再好說什麽,只說了注意安全,寫下去的KTV的名字,然後晚上十二點前要回家。

姜青遙連連點頭。

姜宏懇說:“讓你蔣叔送你們去吧。”

姜青遙說:“大晚上的,不麻煩蔣叔了吧。”

“你蔣叔的工作內容是随叫随到随開車,沒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秦夢婉說。

姜青遙聽到這話,心裏有點不舒服。

姜宏懇想了想,說:“你跟雲泊說一聲,讓他叫他爸接他,順便來接你,那就不是工作了。”

姜青遙咽下一口白飯,說:“好。”

姜青遙和蔣雲泊去到歡唱KTV的時候,班裏面已經來了一半人了。

常钺看到他們,招招手,拍了拍旁邊的座位,說:“兩位重點班的學霸,把C位留給你們了。”

姜青遙不習慣在這種場合出風頭,說:“不用了,我坐邊邊就好,這C位更适合你。”

蔣雲泊跟着說:“那我也坐邊邊,真正有魅力的人,跟C不C位沒啥關系,這C位你好好坐吧。”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常钺沒啥魅力,需要個C位來提升一下存在感。

這兩人一見面就互怼,班裏面的人都習慣了。

常钺說:“哼,都別來,我還嫌擠呢,我要把這位置留給小美同學。”

“你怎麽天天小美同學小美同學的叫啊。”蔣雲泊說,“你的移情對象不會就是小美吧。”

常钺說:“閉嘴,吃你的花生去。”

姜青遙看了常钺一眼,沒有講話。

常钺訂的是最大的包廂,等人齊了之後,坐滿了也不顯得擁擠。

點歌機旁邊擠滿了人,包廂裏人聲沸騰。

“诶,老王,給我點一首告白氣球。”

“順便給我點一首歡樂今宵。”

“我我我我也要,我要一首愛笑的眼睛。”

蔣雲泊跟姜青遙坐在角落旁,包廂裏的音量讓他們必須大聲說話,才能聽得見對方說什麽。

“你要點歌嗎?”蔣雲泊問。

姜青遙搖了搖頭,說:“我聽他們唱就好了,你呢?”

蔣雲泊說:“我唱不唱,可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我覺得等會他們會推我上去唱的。”

他這麽說,讓姜青遙想到了一件事。

班裏面,存在感高的人,一般都有一個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每當老師點名,或者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的時候,存在感高的人,就很容易被人推出去。

初三剛上化學課的時候,化學老師一進門,就要請一個同學上來做實驗。

但化學老師一個人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便說:“我們來請哪一位同學上來做實驗呢?”

“老師,蔣雲泊說他要上去!”常钺大聲喊。

不少男生也開始附和起哄。

“蔣雲泊。”

“蔣雲泊。”

……

于是老師就說:“好,我們有請蔣雲泊同學上臺做實驗。”

蔣雲泊:“……”

這種事情經歷多了,他已經習慣了。所以這次的K歌,他也早有預感,上不上,真不是他說了算。

姜青遙說:“那你可以先想好唱什麽,不然等會他們還會把你要唱的歌曲也決定了。”

蔣雲泊問:“你最近喜歡聽什麽歌?”

“你問我幹嗎?”

“看看有沒有我會唱的嘛。”

心頭一陣細密的刺撓,姜青遙避開蔣雲泊的眼睛,說:“獨家記憶。”

蔣雲泊挑了挑眉:“陳小春的?”

姜青遙點了點頭。

蔣雲泊說:“行。”

一位同學唱完一首後,常钺站起身來,問:“今天這麽高興,有沒有人想喝點啤酒?我讓人送進來。”

“好啊。”

“行,我要兩罐。”

常钺按了按鈴,讓人送了兩打啤酒進來,說:“女生就別喝了,能喝的男生多少喝一點吧。”

很久,酒就送上來了。

蔣雲泊拿了一罐,喝了幾口之後,便被一群男生推上去唱歌了。

果然,幸好他早有準備,對着點歌機旁邊的同學說:“給我來一首陳小春的獨家記憶。”

前奏響起,姜青遙接着黑暗的掩飾,目不轉睛地盯着蔣雲泊。

“忘記分開後的第幾天起喜歡一個人看下大雨

……

我希望你

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

不管別人說的多麽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

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蔣雲泊唱到高潮的時候,視線投放到姜青遙的身上,雙眼似墨藏星,明亮極了。

姜青遙稍稍移開目光,她選這首歌,是有私心的。

她不敢選那些聽起來就很甜蜜的小情歌,她害怕被發現。

《獨家記憶》這首歌,打動她的那句歌詞是“不管別人說的多麽難聽”,分手後的情歌,甜中帶澀,苦裏含糖。

蔣雲泊略微沙啞的聲音流入她的耳膜,擠迫心髒,血液傳到四肢百骸,讓她臉上浮起了可疑的紅暈。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誰也不行

從我這個身體中拿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鎖區有關于你

絕口不提

沒限期”

……

蔣雲泊唱完後,包廂裏響起鼓掌聲。

“哇,沒想到雲哥還是麥霸啊。”

“雲哥,唱歌這麽好聽,再來一首呗。”

“是啊是啊。”

蔣雲泊将話筒放下,說:“不唱了不唱了,給你們留點機會,還有很多人沒唱過呢。”

他說着就下了臺,溜得夠快,沒人逮住他,于是又有別的同學上去唱了。

蔣雲泊回到位置上,問:“遙遙,怎麽樣?我跟陳小春比,也不差吧。”

姜青遙繃着聲音,說:“還行吧,還是比陳小春差了點。”

“那就說明已經很好了。”蔣雲泊低聲說,“你誇我了。”

姜青遙說:“你這麽想也行。”

蔣雲泊喝完一罐酒,覺得沒什麽度數,又開了一罐。

啤酒罐的拉環拉到底,噗滋。

姜青遙說:“你別喝那麽多。”

蔣雲泊擺擺手,說:“放心,這酒沒什麽度數,喝不醉的。”

“喝不醉才好。”姜青遙喝了口果汁,說:“等會你要是喝醉了,我就把你丢在這裏,不管了。”

蔣雲泊笑了一聲,說:“刀子嘴豆腐心,我怕真到了那時候,你背也會給我背回去的。”

姜青遙嘴硬道:“哼,到時候瞧瞧。”

十點半的時候,同學都陸陸續續地回家了。

路娉美喝了點酒,居然喝醉了,倒在沙發上說着夢話。

姜青遙走到她旁邊,拍了拍她的臉,說:“小美,小美。”

常钺将路娉美撈了起來,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把她送回家。”

姜青遙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常钺,說:“不行,萬一你圖謀不軌怎麽辦?”

常钺說:“我像是那種人嗎??”

姜青遙和蔣雲泊肯定地點了點頭。

“行,那我們四個一起打車,我們三一起送她回去。”

姜青遙說:“這個可以。”

于是四人也都走了,在歡唱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姜青遙對司機說了路娉美的住址。

路上車不多,司機開得快,很快就把路娉美送回家了。

剩下三人交換了一下地址信息,常钺住得最遠,于是讓司機先開去姜家那邊。

姜青遙和蔣雲泊在巷子門口下了車,讓常钺注意安全,便揮手再見了。

二人往巷子裏走,月明星稀。

蔣雲泊笑道:“小美也真是的,喝菠蘿啤都能喝醉。”

姜青遙說:“你別笑小美,對于乙醇的承受力,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是很大的。”

“那你呢?”蔣雲泊問,“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喝酒,你能喝多少?喝多少就會醉?”

“我沒喝過酒,我爸媽不給我喝酒。”姜青遙晃了晃腦袋,說:“不過……”

“不過什麽?”

“我不告訴你。”

“你又藏了什麽小秘密?”

“就是不告訴你。”

“哼,遲早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姜青遙無聲地笑了,覺得頭有點暈,腳步有點浮。

不是什麽特別的小秘密。

不過是——

她沒有喝酒,卻已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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