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莘城,位于瑢城的東邊,靠海,與瑢城恰巧被季風區與非季風區的分界線隔開了,夏季更多雨,冬季更幹燥。

姜青遙降落在莘城機場的時候,便被一場雨攔在了機場口。

她看着細雨蒙蒙,想起來自己打包行李的時候再三檢查了,居然還是忘了帶傘。在折返回去買把傘和老老實實等雨停之間,姜青遙選擇了後者,一來她不趕時間,二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雨了,想看看這場雨。

不料雨越下越大,從芝麻大到銅錢大,雷也随着雨勢愈發嚣張,裹挾着曠蕩肅殺的風聲,劈了下來。

“轟隆”一聲,怕打雷的人躲進了身邊人的懷裏,而姜青遙渾然不覺,她不怕雷,再大聲再恐怖也不怕,因為她根本就聽不見。

可只憑着旁邊人的肢體動作,她也隐約猜到,打雷了。

姜青遙看了眼時間,距離她到達機場口,居然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她轉身往機場裏走,這才發現自己腿有些麻了。

她驕傲得要命,忍着麻意,不肯走得一瘸一拐,快速向機場裏走去。

姜青遙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用讀書軟件找了本書,打開來開始看。

正看得有趣的時候,旁邊椅子微降,身邊多了一個人。

姜青遙只當是候機的乘客,眼皮都沒擡,自顧自地将屁股往側邊移了點,又翻了一頁。

旁邊的人坐下之後,也很安靜,拿着手機,也不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姜青遙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很清新的味道,還有些熟悉,她嗅了嗅,不由自主地看向旁邊男人膝蓋上的手。

骨節分明,手背有力,食指上有一顆不明顯的痣,紅色的,像不會發亮的寶石。

姜青遙眼皮一顫,她擡起眼,驚愕地看着旁邊的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來做義工的事情,可沒有告訴路娉美,難道是天意?還是蔣雲泊是長了雙千裏眼,跟着她從瑢城來到了莘城。

蔣雲泊也拿了個行李箱,他十分坦蕩,說:“來莘城辦點事,一出機場,看到有個人的身影很眼熟,走近一瞧,果真是你,便坐下了。”

莫非真的是巧合?姜青遙半信半疑地看着蔣雲泊,問:“你來辦什麽事?”

蔣雲泊解鎖手機,打開了一個頁面,說:“我來這裏做志願者。”

誰料姜青遙眼神裏驚恐突增:“怎麽……怎麽……”

怎麽、怎麽都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什麽時候報名的?”

“上周一上午。”

“你是第幾個報名者?”

“不記得了……第九個?遙遙,你怎麽問得這麽詳細?難道……你來莘城也是做這個活動的志願者?”

姜青遙木讷地點頭,說:“對。外面下雨了,我就在這裏等一等,想等雨停。你是幾點的航班?剛剛到嗎?”

“對,剛到。”

這回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了,如果姜青遙沒有等那場雨,而是快速折返買傘的話,她就不會坐在這裏,也就不會在志願者見面之前見到蔣雲泊。

她正愣神之際,手機提示燈一閃一閃的,有人給她發消息了。

姜青遙打開手機,發現是蔣雲泊發來的好友申請。

那次在公交站分別後,姜青遙說了最後那句話後,蔣雲泊也沒有來加她微信了。

“今天下雨了。”蔣雲泊看似從容,心裏卻打鼓,還要再搬一個無關緊要的借口,仿佛這樣便能更加安心,更有把握,“這四天志願者都要一起做活動,加微信也方便聯系。”

姜青遙微微一笑,看了看外面,說:“下雨了,雨也停了。”

她拖着行李箱,站起身來,說:“走吧。”

手指一滑,姜青遙通過了蔣雲泊的好友申請。

二人來到門外,蔣雲泊心花怒放,說:“我來打車吧。”

他們要去的地點都是一樣的,再推脫就是扭捏了,姜青遙嗯了一聲。

快車很快就到了,蔣雲泊正想把姜青遙的行李提到後備箱的時候,姜青遙就搶先一步,打開了後備箱,把行李塞了進去。蔣雲泊把自己的行李箱也塞進去,一藍一銀的行李箱挨在一起,都能讓他産生別樣的情緒,他晃了晃神,姜青遙已經拉開後門坐上車了。

蔣雲泊從另一側上車,二人都坐在了後座,姜青遙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

連司機都感受到了這場異樣的寂靜,也沒說話,路途不短,他打開了車載音響。

這歌的前奏一出,蔣雲泊便眼皮一抖,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他看了一眼姜青遙,想起來姜青遙是聽不見的,不知為何,心裏安定了幾分。

“你會不會忽然地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着笑臉揮手寒暄

和你

坐着聊聊天”

這首歌的作詞人是有先知的能力嗎?還是他早已經見過無數對這樣“好久不見”的情侶,所以才能在其中提煉出這麽微妙的情感,然後寫作一首歌,讓無數人感同身受。

蔣雲泊在溪城讀完了高中,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季大,只是因為季大在瑢城,在姜青遙在的瑢城。

但他不敢靠近,他怕一靠近,便會讓她受傷。

是她說的,她看見自己就會難過。

當他在邊樹咖啡館與姜青遙偶遇的時候,他依舊可以克制,可當他第二次在機場偶遇姜青遙的時候,他便不打算再隐藏下去了。

連天都在幫他,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蔣雲泊自認不是偉人,他愛人的本質依舊是自私。這種自私不是要對方為自己做什麽,而是想把對方揉進骨肉裏,與他合為一體,再不分離。

十名志願者到達指定酒店後,活動負責人把他們聚在酒店,志願者們在酒店大堂簡單認識了彼此,就各自回房了。

活動主辦方并不闊綽,只給他們定了标準二人間,六女四男,剛好五間房。

與姜青遙住在一起女孩名叫楊途真,她有輕度聽力障礙,也是因着自己的缺陷,才想要去參加這個活動,去幫助別的聽說困難兒童。

這個活動選志願者的要求之一是會手語,楊途真來到房間,一開始用手語跟姜青遙交流,後來姜青遙說:“你直接說話吧,我能看懂。”

楊途真十分驚訝,問:“你能看懂唇語?”

姜青遙說:“能看懂,需要我複述一遍你剛剛說的話嗎?”

楊途真連忙擺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有點好奇,手語可比唇語好學多了。你學唇語多久了?”

“十一年了。”姜青遙盤腿坐在自己的床上,說:“我十一年前因為車禍失聰,左耳還有點聽力,靠助聽器能聽見別人說話,那時候想着未雨綢缪,就把手語和唇語都學了。五年前又因為火災,徹底成為了聾子,助聽器也不管用了,只能靠手語和唇語了。”

她很少會這麽詳細地告訴別人自己是怎麽聾的,但今夜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這個女孩也有聽力缺陷,又或者是因為心緒起伏不定,讓她的傾訴欲變得特別強烈。

楊途真哇了一聲,沒有憐憫和喟嘆。這讓姜青遙覺得,自己找的這個傾訴對象,找得太對了。

“那你的唇語是怎麽練的呢?”

姜青遙陷入了回憶中,說:“車禍之前,我與鄰居家的哥哥玩得很好,車禍之後,我想學唇語,他便十分耐心地陪我練習,從最簡單的詞語開始,我們一起練了六年,那六年之後,我的唇語水平已經很不錯了。之後的五年,我靠着各種電影和脫口秀來練唇語,一部電影我看三遍,第一遍有字幕,第二遍連讀靠猜,第三遍基本就能讀懂了。所以現在,只要在光線允許的情況下,不是特別複雜和困難的句子,基本我都能讀懂。”

楊途真捕捉到了重點,問:“六年的時間,你都跟那個鄰居哥哥一起練,那為什麽最近這五年,你要靠電影和綜藝呢?有真人對練不是更好嗎?而且是那麽有耐心的人。”

姜青遙笑了笑,說:“高一那年,我們在一起了,幾個月之後就分手了,我也離開了那座城市,所以只能靠自己了。”

“啊?聽你的語氣,你應該很喜歡他啊,為什麽要分手?”

“原因挺複雜的,那時候不懂事,火災之後,我們的事情被我爸媽發現了,我爸媽不同意,讓分就分了。”姜青遙閉了閉眼,說:“可是這五年裏,我反複想過很多次,其實我跟他分手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父母的阻攔,而是因為……”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楊途真說:“诶,青遙,你先等等再說,有人敲門呢。”

楊途真跑去開了門,看見來的人是跟自己一起的志願者,由于長相出衆,所以她還記住了他的名字,蔣雲泊。

蔣雲泊遞了兩個購物袋給她,說:“楊小姐,你好,剛剛出門買多了點零食,我也吃不完,你和裏面的女孩分吧。”

楊途真頗為驚訝,笑着接了過去,說:“那多謝啦。”

她關上門,随手拿了一袋給姜青遙,說:“蔣雲泊買多了,讓我們分一分。”

姜青遙打開袋子一瞧,發現全都是她愛吃的,看了眼楊途真那袋,跟自己這袋的零食都一樣。

她随手翻了翻,發現最底下居然還有一把新的傘。

楊途真想起了剛剛的話,戳了戳姜青遙,問:“你剛剛說,你和那位鄰居哥哥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姜青遙摸着傘,搖了搖頭:“記不得了。”

這話算十分敷衍了,不過楊途真也不計較,說:“也沒關系,過去的都過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