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枚硬幣的欲望14

火野映司根本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尋找。他在商業街借了一個收音機,但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調整到當初的那個頻道了。

就在他焦急的時候,他的眼角似乎看到了一根赤紅的羽毛。

火野映司問系統:【你看到那根羽毛了嗎?】

系統正在幫忙搜索信號,他掃描了一下周圍,随口說:【我沒有看到啊,在哪裏?】

火野映司指着一邊,說:【明明就在那裏啊!】

系統意識到有那裏不對勁了,他下意識問:【什麽羽毛,紅色的還是白色的?】

火野映司老老實實說:【紅色的。】

系統頓住了,他過了好久才說:【乾巧,我們真是欠了一筆好大的人情啊。】

系統還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的名字,也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過話。

他們一路上循着羽毛的方向向前走着,一直走,然後就看到了焦黑的痕跡。

一片污濁之中,好似有誰戰鬥過後的殘燼,巨大的機械聳拉着腦袋,安穩沉眠的樣子褪去了所有的攻擊性,有着優美線條軀體橫卧在水壩的圍牆上,駕駛艙和線路裸露在外,冰冷的機械已經成了毫無價值的廢鐵。

不久之前,這裏曾進行過一次戰鬥。

空氣中殘留的咒力痕跡氤氲在每一個角落,就算是火野映司這樣不擅長感受咒力的人,都能夠意識到。一直為火野映司帶路的紅色羽毛到這裏為止就停了下來,羽毛飄飄悠悠像是要從天空中墜落下來。

火野映司伸手想要接住這根羽毛。

可是在他的手指觸摸到羽毛的時候,紅色的羽毛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在了空氣中。

火野映司緊緊抿着嘴巴,一時之間說不出別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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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羽毛消失的下一秒,忽然有聲音傳來了。

真人站在羂索的旁邊,頗為稀奇地說:“原本只是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所以才折返回來的。沒想到居然是你。”

火野映司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着的機械巨人,他也說:“我也沒有想到這是你。你和誰戰鬥了?”

真人聳肩:“誰知道呢。”

他這樣的态度既輕浮又惹人厭煩,火野映司沒有生氣,他看着真人,只是問他:“我們之間的[束縛],暫時還生效的吧?”

羂索看了一眼真人,顯然是沒有想到,真人居然會有這樣的樂趣。他從暗兜中摸出了什麽東西,放在了距離火野映司不遠處的地面上,同時也與映司保持着安全的距離。

羂索說:“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乍一看就好像他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一樣。

火野映司撿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那是一枚灰色的硬幣。

系統擔心極了:【巧巧,你一個人可以嗎?雖然是假面騎士,但是我覺得超級戰隊那種好多人群毆的風格,才比較堂堂正正。】

這算哪門子的堂堂正正啊。

【放心吧。】

然而系統得到的只有這樣簡單的回答。

而就在這個時候,就好像看到了稀奇的事情一樣,真人忽然側過頭看了一眼破損的巨大機械。巨大機械艱難地擡起一只手,勉強支撐身體想要站起來,可是最後還是頹然倒在了地上。

真人皺眉,表情中盡是不愉快:“不是已經死了嗎?這種垃圾一樣的人,居然有這麽頑強的生命力。”

火野映司問:“是誰?”

真人指了指他手中攥着的針筒,不在意地活動了一下身體,下一秒,他的手臂化為肉翅,支撐着他朝着巨大機械的方向飛去,在聽到火野映司的問題時候,他聳肩道:“是你手中這個針筒的主人,他就快要死了,沒必要在意。我去解決他,很快就回來的。”

火野映司打斷了他,說:“你忘記了我們之間的[束縛]嗎?”

真人愣了一下。

[束縛]的內容是——

火野映司會對某人使用這個封存了簡易領域的針筒,作為交易,真人需要幫助他修補好那枚破碎的紅色硬幣。

合情合理的交易。

真人振翅停在半空中,他問:“怎樣,你決定好了嗎?”

火野映司看着他:“嗯。”

一切的計劃都在預料之中,真人反而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大概是一切計劃都太順利的緣故吧,真人并沒有對火野映司的回答多加思考。

真人只是說:“你的決定還真是讨巧啊,你是打算把這個簡易領域用在那個快死掉的垃圾身上嗎?也是,原本就是快要去世的人了,你再對他做點什麽的話,也沒有什麽心理壓力。”

真人這一段話說得理所當然。

火野映司不變身的話,就沒有辦法像真人那樣,可以輕輕松松就爬到巨大機械的身上,去查看駕駛艙內部的情況。

但是良好的身體素質還是幫了他一把,他在凸起的磚瓦邊緣稍微借了點力,像是攀岩一樣,沿着水壩的圍牆,攀爬到了機械的心髒位置。

駕駛艙已經完全裸露在外了,電路損毀得不像樣子。火野映司查看了一下,結果就在電路之中,看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在看到火野映司的時候,第一句話卻并不是打招呼,而是問他:“後來你的收音機修好了嗎?”

只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面前的人,咒術師中性格開朗的人很少,像火野映司這樣性格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他能認出來。

之前多少還有一點點最後的疑慮,但是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火野映司心中的那些疑慮就全部消失了。

知名度還在繼續下降着,這代表着面前這個人的生命正要邁入終結。

火野映司看着他,他臉上那種一貫溫和的神情也消失了,他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與幸吉。”

少年伸手像是想要觸摸身邊的巨大機械,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于是少年說:“別叫我的名字,這個時候還是叫我機械丸吧。”

機械丸稍微休息了一下,他接着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在火野映司回答他之前,真人就已經降落在了機械丸的面前。

真人的語氣乍一聽還挺活潑:“向你介紹一下,映司是我們愉快的小夥伴,現在正進行絕贊的交易——你的那個簡易領域,會由他注射到你的身上哦!”

機械丸的眼睛一點點暗淡了下來。

掙紮着活到現在,這已經是極限了。

火野映司沒有理會真人,他蹲下身,說:“我是來履行約定的。”

機械丸看着面前的火野映司,其實他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

機械丸喃喃道:“約定啊……我都已經忘記了。”

騙人。

火野映司這個馬甲的知名度還沒有跌落到30點,屬于機械丸的那些知名度,還保留有最後一些,這些數據代表着機械丸在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将火野映司徹底遺忘。

機械丸又說:“你有同伴嗎?”

他說的顯然不是真人。

人在快要死去之前,有一瞬間腦子會變得特別清醒。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看不透的人,在這個時候就能夠分辨清楚了。

真人說的那些話,他根本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火野映司握着手中的硬幣,回答了他的問題:“有的。”

機械丸笑着回答他:“那這樣的話就太好了,雖然我已經沒有辦法見到我的同伴了,但是我希望,至少你能夠見到你過去的夥伴。”

火野映司看着他。

機械丸已經瀕死了,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再過上不久,他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去天國裏,去地獄裏。

機械丸說:“真人說你不是人類,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火野映司根本沒有辦法給他答案。

機械丸卻好像從火野映司的沉默中知曉了他的想法。

于是機械丸露出了一個頗為無奈的笑容,他說:“你們咒靈也許會有什麽辦法,利用人類的身體吧?像真人那樣。雖然不太清楚這種能力你是否擁有,但如果是你的話,臨死之前如果真的要被誰利用的話,我希望至少是成為你的工具。”

而不是如同一個笑話一樣,在背叛、在利用、在欺騙與悔恨思念中離去。

火野映司用幹澀的嗓音說:“好。”

他掏出灰色的硬幣。

如果說紅色和紫色的硬幣是“核心”的話,那麽這些灰色的硬幣就相當于是細胞一樣的存在。一但這些硬幣被投入了人類的身體之中,人類的欲/望就會被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

而如今,兜兜轉轉,這枚硬幣又回到了火野映司的手中。

他面對着機械丸。

就在火野映司即将把這枚硬幣投入他的身體中時候,仿佛有無形的手拉住了他,讓他的動作在也沒有辦法前進分毫了。盡管那也是機械丸的願望,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有千鈞重,讓他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做下去了。

這是他身為人類的部分在阻止他這樣做。

機械丸好像意識到了這枚灰色硬幣的作用——盡管那是在利用他,但他不在意。

機械丸用最後的力氣大聲叫嚷:“你在猶豫什麽!快點!在我的生命徹底消逝之前,還有機會的!”

火野映司搖搖頭,他說:“不必這樣做也會有別的方法。”

真人在一邊冷嘲熱諷道:“就算你的硬幣——我是說紅色的那枚,那個硬幣永遠都不會被修好,這也無所謂嗎?”

火野映司幹脆利落地給了他答案:“抱歉。”

真人問他:“你又要變成那個形态了嗎?沒有人會喜歡那種怪物的哦,這個垃圾就要死了,至少在他去世之前,給他留下最佳的印象,這樣不好嗎?”

火野映司想了很久,他說:“其實我一直在想,是否要和他人見面、是否要更加親近其他人。像這樣被迫和他人接觸,不斷認識更多的人,有時候總覺得……很迷茫。”

系統意識到了什麽,他問:【巧巧?】

火野映司沒有回答系統,他只是繼續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呢喃着:“漸漸地我認識了更多的人,雖然每一天身體都在叫嚣着讓我遠離別人,可因為他們認識的并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還是厚着臉皮繼續前進下去了。”

真人看着他,問:“你是覺得……身邊的人會厭惡身為怪物的你嗎?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怪物被人類背叛也不奇怪。”

火野映司沉默了片刻,說:“我只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剛剛開始旅行的時候,他還不太清楚這個莫名其妙的程序究竟是出于何種原因而讓他來扮演他人的。

可是就在這樣一天一天的修行中,在與無數人萍水相逢的邂逅中,在一次又一次被遺忘又被人記住的過程中,他終于明白了這些系統的初衷。

他只是與這個叫與幸吉的少年,偶然間在損壞的機械上,通過電子訊號了有了短暫的交流而已。

可盡管是這樣短暫的交流,他卻得到了無比珍貴的信任,這樣貴重的信任強硬地剝開了他龜縮在一處的外殼,于是就連胡思亂想之下的那些擔心,也無從記起了。

火野映司慢慢把變身腰帶扣在自己的腰上。

他沒有轉身,可是他知道,此刻這個叫與幸吉的少年,一定也在看着他。

火野映司對與幸吉說:“這不是你與我之間的[束縛],而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腰帶裏別扣上了三枚紫色的硬幣。

真人說:“哦?你不害怕嗎,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死前所求救的人是個怪物的話。”

火野映司說:“沒關系,我已經不想再松開誰的手了。”

變身。

紫色的怪物突兀地出現在這裏,那是火野映司。

他的雙眼變成了蟲類的複眼,身軀嵌合着野獸的特征。在這種狀态下,他好像沒有理智,也沒有辦法和外界交流,意識混亂之中,所有人就只能聽到他喉嚨裏發出的喘氣聲,那已經分辨不出是人類的聲音了。

複眼分辨不出瞳孔在哪裏,當火野映司看着真人的時候,他就只能看到真人狼狽不堪地斬斷了從大地上凝結出的冰霜,揮動雙翼朝着天空飛去,可是他沒有能夠飛出去半步,就被人從天空中拽了下來。

對方的動作粗暴,真人抛棄了自己被對方拽着的腳踝,身體快速再生——可是仍舊有一部分靈魂因此而損傷了。

真人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火野映司這樣的怪物,竟然可以傷害到他的靈魂。

真人狼狽地逃竄着,他大聲說:“火野映司!你難道忘了我們之間的[束縛]嗎!如果我死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就永遠無法完成,你渴望複原的那個靈魂,就永遠都會是那種碎裂的模樣!終其一生,你都無法再見到那個靈魂。”

真人是誕生自人類之中的詛咒。

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人類了。

善人,惡人。好人。壞人。

如果單純是這樣的倒還好,可是真人了解世上的殘酷之事。

世上最殘酷的事情是生在利用和背叛中的人,擁有永不背叛的誠摯之心;最殘酷的事情是生來便是惡人的存在,卻擁有着善良到閃閃發光的靈魂;最殘酷的事情是,即便身為怪物,火野映司卻仍舊覺得自己還是個人類。

從未有一秒動搖過。

惡心透頂惡心透頂惡心透頂。

真人化為了無比扭曲的模樣,他張口的時候,口腔之中已經出現了無數人類的雙手。

周圍盡是陰森恐怖的景象,真人大聲說:“哈哈、即便你要殺了我,也不願意用舉手之勞交換修複硬幣的機會,你難道要背叛他嗎!”

已經變成怪物的人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有瀕臨死亡的機械丸被火野映司好好地護在身後,飛濺而出的冰霜沒有半點落到他的身上。

那些話并不是說給火野映司聽的——反正失去意識的人也感覺不到什麽叫痛苦。他的那些話,是說給機械丸聽的。

如果無法讓火野映司痛苦的話,那就讓他的玩具知道事情的真相。火野映司并不會為了自己的事情而難受,但是他無法看到別人痛苦的樣子。

真人在狼狽戰鬥之中對機械丸大聲說:“火野映司也曾經是人類,是政治家的後代,他生來就擁有一切,可是因為家族中的那些蠢貨和咒靈交易,導致他也變成了咒靈的模樣。他唯一的夥伴是和他交易的咒靈。咒靈的靈魂寄宿在硬幣上,硬幣碎裂了,這個蠢貨也永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咒靈,就只是哪一邊都接受不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真人的笑容越來越大:“他這種樣子算什麽?被人類背叛,為了人類祓除咒靈,然後被更多人類所畏懼,哪怕是咒靈都不至于如此吧?”

一片寂靜。

世上那麽多雙眼睛,總有一雙眼睛會為了火野映司這個人而流出眼淚的吧?

總有人能夠感受得到火野映司的痛苦吧?

機械丸曾經覺得,機械是世上至美的東西。

機械沒有生命,零件損壞了可以更替、芯片損壞了可以維修,甚至用全新的機械來替換。

機械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絕望,不會像他一樣,時時刻刻都嫉妒着身為正常人的同伴們。

可是在這個時刻,就算是機械也會流下眼淚。

世上沒什麽東西是冰冷冷的,機械加熱到了極致,也會有熔爐般火熱的心髒。

火野映司當然也感覺得到痛苦,可是這份痛苦沒有一秒落在他人的身上。

既然身化太陽,就必定光輝璀璨。

瀕死之中,機械丸朝着火野映司伸出手。

數日之前。

那時候的乾巧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巡邏,他坐在天臺上,開了一瓶汽水,雖然系統沒有形體,但是他還是隔空做了一個碰杯的動作。汽水在搖晃中飛濺了出來。

乾巧已經不記得自己活着時候的事情了,但是漸漸地他覺得,就算想不起來那些事情,似乎也不重要了。

乾巧難得能閑下來喝汽水,他說:【你不和我碰杯嗎?kivat。】

系統在他的腦子裏嘟哝:【原來你記得我的名字,只是故意不叫啊。巧,原來你也有這種壞心思。】

緊接着乾巧的腦子裏就傳出了系統喝汽水的聲音,系統模拟了汽水的數據,陪乾巧一起喝。

兩個人一邊吹風一邊望着東京璀璨的夜景,忽然乾巧說話了:【這是你們故意的嗎?馬甲的事情也好,知名度的事情也好,這些都是為了找個借口能夠更加接近他人吧。】

系統又喝了一口汽水,說:【也不全是吧,為了你的複活,收集能量是必須的……但是如果讓你用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自己來的話,你會想要逃走的吧?】

乾巧抿着嘴不說話了。

貓咪以及與貓咪相似的生物都是這樣的存在,如果只是一個人還好,若是有陌生人來了,就會龇牙咧嘴地遠遠跑開,在渴望和人類接近的時候,又無法克制地會亮出自己的尖銳利爪。

乾巧說:【游流仙呢?他真的是被封號了嗎?】

系統想了想:【游流仙那孩子其實很擔心你,但是他說,如果和你太接近的話,說不定你又會胡思亂想,擔心自己什麽時候會傷害到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乾巧悶聲悶氣地回答:【什麽?】

系統說:【他還想讓你知道,無論你是誰,你是乾巧也好,是別人也好,改變了姓名也好,改變了性格也好,就算你不再是人類了……也一樣會有人思念着你。至少在披上馬甲的時候享受一下和他人的接觸吧,不必總擔心自己什麽時候會傷害到對方。】

乾巧這下是徹底不說話了。

系統說:【等這個世界結束了,我也會和你告別的。見到了新朋友的話,記得态度要稍微好一點,如果有煩惱的事情,一定要坦率地和他說。如果你很讨厭他的話,那你就大聲喊我和游流仙的名字,無論你在哪個世界,我們都一定會來到你身邊的。】

系統說:【這是你和我的[束縛]。】

火野映司會想要握住某個greed的手。

就像乾巧也想要見到他已經不再記得的同伴。

時間回到了現在。

真人的身軀被冰霜所覆蓋,在他面前,模樣可怖的怪物護着身後的人類,手中的武器高高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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