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師弟師弟師弟……

楚照流如聽仙樂耳暫聾。

別說現在,就是在扶月山上那幾年,謝酩也沒叫過他一聲師弟。

沒想到當世劍尊如此沒有風骨,不喜歡佛宗的人就罷了,還要争這種無謂的面子!

他略一躊躇,緩緩挪到昙鳶身側,随口謅道:“我再跟上去,鳴泓要不高興了。”

鳴泓劍有沒有不高興楚照流不知道。

但他此言一出,謝酩的眼神明顯冷了幾度,涼涼淡淡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掃,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楚照流的小扇子有點搖不下去了。

他瞅着謝酩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麽跟他做錯了似的?

他和謝酩不對付,跟昙鳶的關系更好,選昙鳶有錯麽?

沒錯!

還是覺得被拂了面子罷。

楚照流琢磨着,拍拍昙鳶的肩膀:“發什麽怔呢,走啦。”

昙鳶不知道在思索什麽,回過神來,追上前方的那道白光。

從松河回夙陽的路上,楚照流後知後覺,他貌似真的得罪謝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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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謝酩都遙遙領先在前,他主動傳音過去也不睬一下,整整行了三日,越來越接近西雪國舊都了,也沒能搭上句話。

楚照流又好氣又好笑:“謝酩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

昙鳶奇怪道:“你與謝施主,豈非本來就是如此?”

這倆人當年在扶月山上就鼻子不對鼻子、眼不對眼的,又因為年少時有那麽點情敵的意思在裏頭,關系是衆所周知的不好。

楚照流對大師兄的那點朦胧好感,早就随着長大,慢慢理解過來,那大概是對老父親一般的大師兄的依賴。

謝酩嘛……

楚照流跳過這個問題,還是頗為不忿,且非常狐疑,瞅了眼昙鳶,拾掇他:“他不睬我,八成也不睬你,你試試。”

謝酩遠遠綴在前方,真像朵只可遠觀的高嶺花,昙鳶好脾氣地笑笑,依言傳音。

楚照流目光灼灼地望過去。

下一刻,謝酩停了下來。

楚照流:“……”

好你個謝酩,當真只針對我!

昙鳶足下的金蓮載着兩人,片息間就到了謝酩身邊,正要開口,面色忽地一肅,擡頭望了不遠處一眼。

那邊便是被楚照流暴力鎮壓的西雪國舊都。

被怨氣所影響,整片天都是陰的,一切都泛着殘破枯敗的灰蒙之色,即使目前怨氣收束,望一眼也心驚肉跳。

和裏面的怨氣同樣可怕的,還有只不知道實力恢複幾成的妖王。

“如此驚人的怨氣,貧僧是頭一次見。”昙鳶神情凝重,皺眉思索了下,“照流布的陣法雖然精妙,但對陰邪之氣震懾不大,眼下怨氣只是被暫時壓下去了,倘若再次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楚照流說:“裏面還有個陣法,是你們佛宗的高人設的,幸好我在你們藏經閣看過幾本佛宗陣法秘籍,知道怎麽修補,否則當時怨氣就要傾瀉而出了。”

聞言,謝酩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佛宗的藏經閣聞名天下,裏面彙集了無數秘法典籍。

但只有佛宗門內弟子可以進去參閱,像是舊都附近那座精妙的大陣,一般佛宗弟子也不可能接觸到。

楚照流能進去,八成是因為昙鳶。

這倆人到底什麽關系?

“進去之前,最好再在外面布一座陣法,以防萬一。”

昙鳶和楚照流交談了幾句,對古都附近的情況有了更深一步了解,取出一副陣棋。

怨氣集結處容易引發人的負面情緒,他說話時娓娓動聽,好似真有佛光內蘊,聽着很舒适:“此陣名為金光誅邪陣,頗為複雜,我與照流分頭布下,也需要些時間,附近危險未知,就有勞謝施主清掃一下威脅了。”

謝酩淡然點頭:“嗯。”

楚照流分了一半陣棋,昙鳶雕琢的陣棋古拙而不失精致,上面蓮花盛開,沾染着點點佛門聖潔的氣息。

一般的佛宗弟子拿到這樣的陣棋,免不得誠惶誠恐,小心供着,他卻毫無珍稀的概念,随意地在手裏搓捏把玩。

等會兒還要進城,大敵當前,跟謝酩鬧着別扭也忒奇怪了。

看昙鳶先一步離開了,楚照流輕咳一聲,湊到謝酩身邊,露出個款款笑容,胸懷寬廣地主動求和:“下一個陣點離得有些遠,謝宗主帶帶我呗。”

“不好,”謝酩垂眸看他,唇角扯出個涼飕飕的弧度,“我怕鳴泓不高興。”

楚照流:“……”

楚照流再次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他悻悻然轉身離開,從儲物戒裏扒拉出佩劍,禦劍行去自己負責的部分。

好歹也是一個王朝的都城,範圍極大,要将整座舊都納入陣法內頗費功夫,布陣之時,得不偏不倚地算準每一個陣點的位置,以靈力打出陣棋,周而複始,讓陣棋之間靈力交彙,才能編織出一座足夠強大的鎮邪之陣。

楚照流邊算着,腦中忍不住浮現出些陳年往事。

那是扶月山桃花盛灼之時,初來扶月宗的謝酩适應過來,不再徹夜點燈。

楚照流看他似乎是恢複了,把寵幸了一個月的瑤琴一丢,興高采烈地想就排位順序進行一番讨論。

謝酩在崖邊練着劍,聽他說了半天,輕飄飄地飛來一眼:“你幾歲?”

楚照流認真回答:“快十五了。”

“所以你是師……”

楚照流怫然打斷:“你要是不叫我師兄,那也別想叫我師弟,叫一次我打你一次。”

謝酩面色一沉:“那就來打。”

于是入門第一個月,倆人的第一次交談以打了一場收尾,不拼靈力,單論劍術。

楚照流贏了。

一想起當時謝酩那個微微睜大瞳孔,略顯詫異而不可置信的眼神,楚照流就樂不可支。

能打敗堂堂劍尊的機會,可不多。

等等。

楚照流灌注靈力,将一枚陣棋打進陣點後,陡然間恍然大悟。

貌似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謝酩再未試圖叫過他師弟。

當然也沒叫過師兄。

敢情是被他打出來的?

他正在心裏偷樂,一股悚然劇寒突然從腳底瞬間竄至頭頂。

幾乎是在破空聲響起的瞬間,楚照流就側身一避三丈遠,好險躲開了身後一擊。

楚照流持劍回身一看,方才他所站立之處,站着個人。

那人渾身都裹在一團黑霧之中,就算神識也探不清形貌,手中的武器也裹在黑霧中,看形狀頗長,也不知道是棍是槍。

楚照流眯了眯眼:“你是何人?”

這人并不搭理,閃身而來,再次一擊劈來,“當”的一聲巨響,楚照流舉劍格擋,眨眼間就與此人過了數十招。

然而他周身靈力被封鎖,靈脈內儲存得少,又在剛剛布陣時耗得七七八八,單以劍招拆招還行,拼起靈力來卻落了下風,又是“哐當”一聲,楚照流被一股巨力掀飛出去,嘭地砸倒一片樹。

煙塵滾滾,楚照流被震得頭腦發昏,胸腔一陣劇烈疼痛,差點嘔出口血,還未起身,一道殘影就迎面而來。

他翻身一躲,殘影直直沒入地底,下手狠辣又利落。

體內的靈力接近幹涸,靈脈逐漸灼燒搐痛起來,楚照流喘了口氣,恍若未覺,臉色蒼白如鬼魅,雖然處于絕對劣勢,卻并不慌亂。

見那人又拔出武器,又要襲來,電光火石間,楚照流脫口而出:“殷和光?!”

然而那人一頓也未頓,殺氣騰騰,招招斃命。

楚照流眼底閃過絲冰冷厲色,手指捏到左耳如血的耳墜上,正要按下,忽然想起什麽,奮起橫掃一劍,稍稍逼退那人,仰頭朝天一聲大喊:

“謝三!”

後面那個字才落,眼前倏而閃過一道銀光。

疑似銀河落九天。

匿在黑霧中的人來不及收招,直直撞進鳴泓的全力一劍中,轟地驚天動地一聲響,靈光大熾,那人當場便被擊飛數十丈,一地血跡紛紛而落。

他似乎立刻就知道自己不敵,當機立斷化為一道黑霧,消散在空中。

謝酩微微一頓,沒有追上去。

那人一身污濁的邪氣,舊都附近冤魂叢生、邪氣肆虐,想靠分辨他的氣息把人抓回來,可能性微乎其微。

說不準是調虎離山。

楚照流單膝跪在地上,用劍支着身子,低低咳了幾聲,擡起眼,臉上露出個笑,蒼白的唇角沾着殷紅血跡,有股驚心動魄的瑰豔:“哎,來得挺及時啊,美救英雄,咱倆的話本可以更新了。”

謝酩的眉頭擰起:“怎麽樣?”

“還行,死不了。”楚照流毫不在乎地以指尖抹去唇角的血,嘴唇被抹上血色,跟塗了胭脂似的,詭異動人,“我和他交手數百招,也沒察覺他的招式來自何處,你呢?”

謝酩腦中倏然閃過一些模糊的場景,剎那間仿佛連那張紅唇的滋味都甜軟到了心口,帶來絲微妙刺激的酥麻感,他停頓了片刻,移開落在他唇上的目光,才道:“沒有。”

楚照流點了一下頭:“我方才懷疑他就是殷和光,叫了一聲,他卻絲毫沒有反應。”

謝酩嗯了一聲,眼睫垂着,看他還半跪在地上,眉頭鎖起:“你還不起來?”

楚照流誠實道:“實不相瞞,要是沒有劍撐着,我已經倒下了。”

謝酩:“……”

謝酩朝他伸出手。

伸至眼前的手掌白皙修長,骨節勻稱,仿佛是上好的白玉雕琢,一眼就讓人覺得貴氣優雅,虎口與指尖上卻覆着明顯的繭子,是常年練劍留下的痕跡。

楚照流一向喜歡漂亮的東西,忍不住打量了兩眼,卻沒伸手,嘴角挑起縷笑:“謝宗主,這可是你握鳴泓的手,你拉我的手之前,經過它同意了嗎?”

鳴泓有靈,聞言嗡嗡顫鳴了聲。

謝酩無言輕撫劍身,将鳴泓收歸入鞘,便徑直伸手,将楚照流拉了起來,兩手交握時,一股靈力自肌膚接觸處傳輸過去。

楚照流得了便宜還賣乖,不依不饒:“劍尊大人,你不怕鳴泓不高興啊?”

鳴泓又在劍鞘裏震起來,又吵又鬧,謝酩握着他的手緊了緊,不冷不熱道:“它高興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鳴泓:嗨老婆!老婆看我!老婆踩我!

謝酩:是時候換把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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