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壞

從盤山公路下來, 南絮駕車上了中河高架,直接進了市區。

進入市區,高樓林立,車流肉眼可見地密集了起來。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落盡, 夜色悄無聲息降臨。

眼看着就要下高架了, 可惜突然就堵車了。車子堵在半道一動不動。

老太太擱下手機, 眉頭一皺, “許許吶, 前面怎麽回事啊?”

南絮搖搖頭, “不知道。”

她也是一臉懵。

她搖下車窗, 聽見旁邊車道的兩個司機在議論, 說是出車禍了, 交警正在處理。

高架上出車禍再正常不過了。

這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只能先耐着性子等。

南絮抱着手機刷了刷朋友圈。

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交警舉着喇叭在喊:“現場有沒有醫生?是醫生的請下車!傷員需要緊急救治!”

都在公然征集醫生了, 想必是救護車還沒到,傷者傷得很嚴重。

老太太心有餘悸, “看樣子撞得蠻嚴重的。”

交警同志喊了一兩分鐘,南絮就看到右側應急車道停了一輛黑色的賓利, 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的男人。白色襯衫被昏黃的路燈灼染成暖調的黃。

她匆匆瞟了一眼, 還來不及有所反應,那人就已經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她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鏡,有些不确定地問道:“許許,剛那個是不是君岱呀?我好像看到他了。”

南絮緊盯着那個熟悉的背影,點頭,“是他。”

老太太:“他是醫生,肯定救人去了。”

從法慈寺回市區,想要節省行程,中河高架是必經之路。在這裏見到夏君岱南絮并不奇怪。

他迎着夜風奔跑的模樣, 身形矯健又敏捷,猶如一陣閃電,嗖的一下,迅速就跑沒影了。

在這一刻他是醫生,他趕着去救人,在和死神争分奪秒。

夏君岱學醫的初衷并不見得有多高大上,所謂的醫者仁心和救死扶傷都是虛的。他之所以會學醫完全是被家裏人逼的。他真正喜歡的是藝術。

當時他提起這些總是憤懑不平,對家裏人的決定充滿了怨恨,學業也不見得多上心,能混則混,混不過去了才勉強撿起書本學點東西。

也不知是他天賦過人,還是生來就适合當醫生,那些枯燥的病理,深奧的醫書,複雜的手術,他居然一樣都沒落下。

初衷不佳,結局卻出人意料。

而今時今刻,南絮卻覺得他早已和這個職業和解了,他真正愛上了這個職業,在他潛意識裏他就是一名醫生,只要有病人需要他,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奔跑起來。

南絮本想下車看看,可想到自己啥忙都幫不上,過去只會裹亂,還不如老老實實在車裏待着。

高架上路燈明黃,成串成串的車子堵着,水洩不通。為了給救護車讓道,幾乎所有的車子都靠兩邊挪,把中間車道留給救護車。

南絮使勁兒往前面望也只看到一大堆人圍在一起,幾個身穿熒光馬甲的交警混跡其中。

想來那就是事故中心的。

可惜事故中心的具體情況她壓根兒就看不到。

周遭鬧哄哄的,有司機在聚衆聊天,也有人搖下車窗抽煙。

夜風寒涼,空氣裏浸染着一股清淡的煙草味,揮之不散。

南絮心裏怎麽都平靜不下來。心緒焦灼,紛亂嘈雜。她也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拿眼看她,笑着說:“許許,君岱是去救人,又不是上戰場,你擔心什麽?”

南絮:“……”

一語點醒夢中人。

她倏然一怔,臉色微變。當即掩飾道:“誰說我在擔心他?我是煩堵車。”

被奶奶戳破心思,她也不願意承認。

老太太了然地笑了笑,懶得再多說。心思都在臉上寫滿了,偏偏還要嘴硬。

黃金四分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南絮一直以為她會從人群中聽到掌聲,可惜她沒有。

生命有時頑強到能與命運抗衡,有時又脆弱得可怕,分秒即逝。

周圍沉默得詭異,只有偶爾穿梭而過的夜風,帶來絲絲春寒。

這樣一個夜晚,注定嘈雜又煎熬。

随後便傳來救護車的呼啦聲,急促又清晰。

南絮看到有人陸續往回走,惋惜低語:“可惜了,十來歲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剛那醫生那麽拼命,臉都憋紅了,可惜那孩子實在傷得太重了,沒救回來……”

南絮心一沉。

很快交警清場,恢複交通。

等前面的車離開後,南絮把車開到應急車道。

夏君岱面無表情地走回來,白襯衫上沾染了不少鮮血,觸目驚心。

見到夏君岱,老太太忙從車裏下來,“君岱,很累吧?”

循着聲音,夏君岱才看到了老太太,而南絮則坐在車裏,低頭擺弄手機,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

夏君岱顧不上身上的血漬,聲音虛弱,“就做了個心肺複蘇,談不上累。”

事後雲淡風輕,一筆帶過了過程中的艱難。和死神搶人,争分奪秒,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可惜他還是沒能從死神手裏把人搶回來。

那個小男孩不知道有沒有滿十歲。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膀,輕柔安慰:“君岱,你盡力了,不是你的錯。”

男人沉默地點點頭。

——

和老太太道別以後,夏君岱就先行離開了。一身的血漬,還得回去換衣服。

南絮開車緊跟在他車後面。

他走最右側車道,速度很慢,不緊不慢地開着。

南絮跟他一樣的速度。

車流穿梭,路燈掉進車內,匆匆一束,短得像是一陣煙霧。

回憶不合時宜地爬上腦海,見縫插針往眼前鑽——

夏君岱大五實習,在青陵一院。

他第一個輪的科室就是急診科。帶他的老師是急診的大主任。

他實習第一天就真正直面了死亡。同樣也是車禍,一個年輕人躺着進醫院,沒扛過黃金四分鐘,人沒了。

這件事給夏君岱帶來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一個185的大高個,平日裏游戲人間,對什麽都不上心。居然抱住南絮哭得像個孩子。她怎麽安慰都安慰不好。

下了高架,車子開到能停車的地方,老太太善解人意地開口:“許許,你靠邊把我放下來吧,我打車回去。”

南絮一門心思追着前面那輛賓利,有些茫然,“怎麽了奶奶?”

老太太說:“那麽小的孩子沒救回來,君岱心裏肯定不好受,你開車跟着他,千萬別出事才好。”

她那點心思老太太一清二楚。這孩子嘴硬心軟,嘴上滿不在乎,心裏又在意地要命。

此處距離南家老宅也就一兩公裏的路程,不算遠。雖然不放心老太太一個人打車回去,可她更不放心夏君岱。

南絮說:“您別打車了,我給李叔打電話,讓他過來接您。”

南絮說完就給李叔去了電話,發了自己此刻的定位。

等她打完電話,前面的賓利突然停了下來,兀自停在了路邊。車裏的人也不知道在幹嘛。

南絮也跟着停了下來。

前面的車不動,她也不動。

李叔迅速,麻溜開車過來,把老太太接走了。前後只用了十多分鐘。

老太太被李叔接走後,前面的賓利又莫名其妙地啓動了。

南絮趕緊跟上。

夏君岱的車七拐八拐,繞了好幾條街道,最後停在了泰和西苑外頭。

怎麽開到她家小區來了?南絮蒙了。

正遲疑,夏君岱從車裏下來了。

他走得急,衣擺帶風,身上的血跡幹透了,在昏黃的路燈下變了個顏色,不過依然觸目驚心。

他徑直走到南絮車邊,屈起手指敲玻璃。

“砰砰砰……”沉悶用力的聲響,在清冷的夜色裏像是一記記悶棍重重地敲在南絮心裏。

南絮頭皮發麻,心慌意亂。

她自認為藏着好,殊不知他早就察覺了。

她硬着頭皮把車窗搖下,男人低沉舒緩的聲線竄進耳朵,“跟了我一路好不好玩?”

——

不等南絮回答,男人複說:“開車門!”

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駁。

這位爺天生驕傲,氣場強大,讓人不自覺感到心慌。

南絮手有些抖,吧嗒一聲,解了車鎖。

他繞到副駕上,拉開車門,直接上了車。

一坐下,兜頭直問:“跟着我幹嘛?”

“誰跟着你了?”南絮用力抓着方向盤上沿,矢口否認。

“我帶你繞了大半個市區,需要我給你數數都走了哪幾條路麽?”他盯着她似笑非笑,語氣輕快。

南絮:“……”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

想想也是,他的心情能不好嗎?故意帶她繞路,看她蒙在鼓裏,他指不定偷着樂呢!

“不放心我?”開口是疑問語氣,可表情卻分外篤定,早已洞悉一切。

南絮最讨厭他這種洞悉一切的樣子,高高在上,穩操勝券,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當年兩人談戀愛,外人都道法學院院花配醫學院院草,預備律師配預備醫生,郎才女貌,勢均力敵,養眼登對。

殊不知在那段感情裏,她永遠都是劣勢的一方。院草大人萬花叢中過,情場老手一個,深谙一切男女相處之道,撩人而不自知,女孩子的那點小心思他更是早就吃透了。

可是她卻是新手,在感情上懵懂無知,唯一堅守的就是喜歡。這樣的兩個人,她好像一直都在他的鼓掌之中。

想來唯一一次脫離他掌控,就是南絮甩了他,沒有回頭。

“夏君岱你不要自戀。”南絮語氣不善,火氣窩在胸口,亟待疏解。

男人聞言笑了下,很淺很淺的一抹笑,輕易洩露了他的好心情。

這一刻冷冽褪去,眼角眉梢遍布溫柔。

他自顧說話:“我當醫生好幾年了,不是沒見過生離死別。今晚沒能救回那個男孩固然可惜,可是我再也不是二十歲出頭的夏君岱了。”

見多了生離死別,已然麻木。對于生命的離去,會難過,會心痛,可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什麽年紀會做什麽事。她見過他最肆意妄為的年紀,也見過他哭。

真正成熟的男人沒有資格哭。在生死面前,眼淚分文不值。

南絮早該想到的。他從醫多年,哪裏還會像剛實習那會兒一樣畏懼死亡,對于生命的逝去會難以遏制的哭泣。他已經二十八歲了,一名優秀的醫生,心理素質過硬,早已學會坦然面對生死。

可是她還是本能地擔心他,害怕他會難過得無法自拔。

她低估了他的抗壓能力,始終覺得他是那個脆弱無助的少年。

她真的好傻啊!

空間密閉,空氣凝滞,她覺得自己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南絮縮在主駕上,側着臉,難得把長發束起來,紮了個簡單的丸子頭。纖長的脖子幹幹淨淨,瑩潤的耳垂,精巧的下巴,再往下就是漂亮的鎖骨,胸口處那抹雪白肌膚……

夏君岱盯了數秒,覺得眼睛發熱。

“南絮,這些年你也只是徒增年歲,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公然嘲笑,公開處刑,嘴上半點不饒人。

話音未落,他伸手扯掉了她的發圈,柔軟順滑的長發瞬間鋪散下來。

南絮:“…………”

車窗半開,一陣夜風掃過,長發飛舞。額前的一縷碎發蓋住她右眼眼底的那顆淚痣,欲遮未遮。

發梢擦過他的側臉,一陣酥麻,心尖像是被貓撓了一下。

夜色,長發,一張古典美人的臉,這樣的南絮有種張揚淩亂的美,惹人犯.罪。

夏君岱喜歡看她這樣。只有他才知道她從來就不是乖乖女。所謂的乖不過都是假象,她和他一樣,骨子裏是不羁的,是野性十足的。

“夏君岱你混蛋!”南絮氣急,擡起手臂巴掌就欲招呼過去。

誰知男人反應更及時,一把鉗制住她手腕,拉過她的手,遞到唇邊,吻她纖細白嫩的手指。

南絮:“…………”

“我是混蛋!”

溫熱的唇覆上去,打了個烙印。

南絮渾身僵硬,燙得發慌。

周遭的空氣一下被點燃,火花帶閃電,噼裏啪啦響個不停。

他卻兀自笑着,表情愉悅,氣定神閑。

那雙對衆生都淡漠的眼睛,在面對她時卻生出了溫度,眼尾透着光。

他似乎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把她逼到絕路,看她無力掙紮。

“很好笑嗎?”南絮皺着一張小臉,惡狠狠地瞪着他。

她突然覺得很委屈,胸腔脹得厲害,酸澀難耐。她就是不長記性,就是要擔心他,活該被他嘲笑。

“閉眼。”他的嗓音又輕又軟,是誘哄,格外蠱惑人心。

南絮不明所以,長睫輕顫,下意識就閉上了眼睛。

“不好笑,我只是高興。”男人毫無預兆地探出右手,覆上她白嫩的脖頸,腦袋緩緩移動,吻印下去。

他吻上了她的眼睛,吻了她右眼眼底的那顆淚痣。

有種不安的,燥熱的氣氛在湧動。

那是宿命的饋贈。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嘛,穩手指,穩淚痣,我們夏院長太會了!親媽都被撩到了呢!

周四上夾子,更新放到晚八點。以後都是晚八點更文。

感謝小可愛一只大檸檬,QAQ快面試吧兩位小可愛的打賞,愛你們呦!

也感謝給我投營養液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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