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默默看完,盡管,她明……

她默默看完,盡管,她明白有些痛苦需要時間來中和,但當舊日傷疤被冷不防觸及,痛并沒消失。無論李佳音怎樣去陳述也好,撒謊也好,梁嘉樹三個字,是繞不開的符號。

周天一個人跑到張孝晨那裏,她呵下手,問他有沒有煙。

“真想來一根?我去給你買女士煙,我那不行。”發小就這點好,他熟悉你,了解你,你在他面前根本不必有任何遮掩。

張孝晨給她買來煙,周天點上,她照例咳嗽起來,聲音回蕩間,想起某年某月某日那個少年的一擡頭。

“不會還總想逞強。”張孝晨慢慢教她技巧,好像,尼古丁能止住胸口流過的血。

今晚有月,渺遠而清朗,似乎秋冬的月總帶着幾分冰魄氣。

周天吐出袅袅煙霧,說:“我跟梁嘉樹那個了,我主動的。”

張孝晨吃了一驚,很快,他對她的直白做出反應:“你……跟梁嘉樹又聯系上了?”

“對,他居然認識賀俊。”周天跟張孝晨坐臺階上,腳邊,還放了瓶酒,“他以為我是賀俊包.養的女大學生,所以我和他那個了。”

這什麽邏輯?張孝晨眼底滿是迷茫。

周天嗤笑:“他還是老樣子,高中的時候以為我拍色情寫真,大學了以為我被人包.養,在他眼裏,我就是這種人。”

“那你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想看他打臉吧。”

“你不喜歡他嗎?”

周天怔了怔,她低聲說:“喜歡,但我更恨他。”

“別這樣周天,談戀愛挺好的,你倆也合适。”張孝晨靜靜說,“有個人照顧你,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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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我媽會不認我,百年之後,我到那頭跟她相聚,讓她發現我跟害死她的人……”

“周天,”張孝晨打斷她,“不要這麽想,跟梁嘉樹無關,阿姨本來就有基礎病,她的走是個意外,你不要再拿這個事懲罰自己。”

周天凄涼一笑:“是嗎?我每次只要想起一點,就趕緊阻止自己。因為不能細想,一細想,我就清楚自己不配還活着。但沒辦法,我老家還有親人,我自己也很虛僞,我留戀這個繁華的世界,人生怎麽着最終都會失去,我想過得轟轟烈烈,但我愧對媽媽。”

遠處,是燈紅酒綠的繁華夜景,周天望着商業區方向出神。

“不要信李佳音的狗屁話,忘記她說的,她什麽垃圾小人你不清楚嗎?她當時如果真去了東巷,肯定會打聽你住哪裏,會問別人,可當時沒人說見過有這麽一個人問路,左鄰右舍也沒見過。所以,她只是故意讓你難受,別上她的當,”張孝晨眼裏遲疑地閃爍了下,“這多年了,我以為,你已經想明白了,怎麽又說這種話呢?”

周天不語。

空氣冷,月光下湖泊凝成一層霜白,周天收緊外套,她灌了口酒,酒很沖,她又咳了兩聲。

“那天,馮天賜來我這吃飯,你在創業街,她直接跑我這來了,我們聊了很多。馮天賜打算畢業後先留北京,她說,幹兩年再說,要是沒什麽希望就回老家考公務員,不在這死磕,她說她不像你,有勇氣有能力,天生注定屬于大城市,哪怕你出生在小山村,但那個地方,留不住你。你看,我們都對你這麽有信心,所以,別再糾結過去,等回頭你發達了,”張孝晨語氣忽然诙諧,調和氣氛,“別忘了我們就行,周總。”

周天終于淺淡一笑,她素着臉,攏在妩媚長發裏,簡簡單單,幹幹淨淨,有種鉛華洗淨的純真感。

“你跟馮天賜,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以後的我會怎麽樣。”

“所以啊,我們都等你混好了,跟着沾光,可千萬別洩氣!”張孝晨笑的眼睛都彎起來。

周天看着他,忽然眼淚湧上來,她說:“張孝晨,我真的特別感激你這麽些年一直陪着我,只有你,才能讓我覺得媽媽的一部分還在世上。因為我們一起長大,我們在家鄉那片土地共存過,看到你,我才能把握住一點東西。”

她把頭靠在他肩頭,望天上皎潔:“有時候,我真的好想媽媽和爸爸,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兒。我想過死,又好怕死了之後只是一片虛無,其實什麽都沒有,并不能見到他們,沒有團聚。就像我們看到一只死去的小蟲子,你會覺得它有靈魂嗎?會想着它會去哪兒嗎?不會,它只會風幹了,化作塵埃。我怕自己哪怕是去死,也是一場徒勞。”

“周天,”張孝晨沒動,讓她盡情淌眼淚,“我念書少,不會講太多大道理,你別總琢磨這事,想太多人就進死胡同了。好好談戀愛,好好幹事業,除了這兩件事,其他的你不用去考慮。”

“他不信任我,”周天的目光忽然變冷,眼淚斷流,她直起身,“張孝晨你不知道梁嘉樹這個人,他好不好呢?他是很好,但他跟我總隔着一層東西,他一直都容易把我想歪。他說他喜歡我,我不明白,如果一個人喜歡別人,怎麽會把人想的不好呢?大家都會美化自己心裏愛慕的人,他不是,他對我……我說不上來,好像我做什麽事讓他覺得羞恥了,丢人了。同學們都會誇我有魄力有幹勁,我不是非要別人吹捧我,可他的态度,始終都不清晰,他是個悶葫蘆,也不解釋過去的事情,我對他,心裏是有怨的,他知道但他什麽都不講。”

“你這話,應該跟他溝通,好好說說嘛。”張孝晨真誠建議,周天倔倔的,沒吭聲,她心裏有個疙瘩打的是死結,經年累月,越來越硬,越來越厚,像一層垢,刮不下來。

夜很冷,再吹風都要感冒了,周天最終一身冰涼地回到寝室。她毫無困意,收到一封工作郵件,看了看,第二天就約楊爍幾個談相關事宜:

“晶晶學姐問我要不要接個活,幫一個知名婚戀平臺經營公衆號,工作量不大,我看了下,這個平臺是專門致力于優質相親聯誼活動。雖然他們工作室才成立兩年,但發展特別快,一周三場活動,每次光報名費就收幾萬塊,你們看下資料。”

大家看了一圈,啧啧不斷,真正年輕的人尚且沒辦法體會到這種時代焦慮,楊爍在那念着什麽“精準匹配”,笑出聲:“這幹嘛呀?海歸專場,金融專場,不過為什麽限制女生29歲以下?三十歲就沒資格相親了?”

“确實,”周天淡淡的,“這些優質相親群就是這麽殘酷,不過跟我們暫且沒關系,你們誰能接這個?”

兩個男生在那搖頭笑,楊爍奮不顧身:“我!我很感興趣,想看看這些vip客戶都什麽來頭,順便幫大家打探打探現在相親市場什麽情況,萬一将來我們自己用的上呢?”

辦公室裏回蕩着蓬勃肆意的笑聲,還沒有人會去想三十如何,四十如何,周天安排楊爍跟那邊平臺負責人接洽,自己則忙着跟進食品公司策劃後續,某書平臺上,她把相關種草筆記浏覽完畢,考慮是不是再加做些開箱視頻,以及優化小程序商城。

她有段時間沒見賀俊,他突然告訴她,要談競标的事,這個周天是沒理由拒絕的。更何況,這通電話打來,賀俊語氣尋常,一副貴人多忘事的樣子,周天思忖她沒給他臺階下,太拂面子,還對她事情這麽上心,她不信,賀俊當真這麽缺女人。

化了個淡妝,在飯局上見到賀俊,他果然給她引薦了幾個人,言笑晏晏坐成一桌,聽老男人恭維自己年少有為,不管真假,贊美的話倒不至于讓人太反感。

只是,賀俊絕口不提兩人上次尴尬收場之事,他外套搭在臂彎,筆挺潇灑,當真跟年輕男孩是兩種風味,再配觥籌交錯,俨然商業精英好派頭。

“我送你?”賀俊還是尋常開口,笑說,“絕對不會發生上次那種事,是我小看周總風骨。”

周天矜持笑笑:“那倒也沒有,賀總過譽,有朋友正巧在這附近,我還有點事要跟他說,多謝賀總好意。”

“記仇。”賀俊半真半假地笑道,搖搖頭,他體貼地提醒她天氣變冷,她穿着過少,說年輕女孩子穿的少雖然好看但老了可能會身體不好一類老生常談,非常有長輩的感覺。

周天再次說謝謝,目送男人驅車離去,她扭頭,心有靈犀似的,發覺不遠處閃着燈光的車裏,坐着個熟悉身影。

梁嘉樹來接她了。

周天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跟賀俊在這說話,他會怎麽想?明明她那晚哭的傷心如狗,可轉眼間,又能做到和男人談笑風生,笑的好似冰釋前嫌。

再想李佳音那封郵件,周天嘴角扯出個虛渺的笑意。但上車後,她脫掉外套,扔後排去,人像貓一樣四肢柔韌地鑽他懷裏索吻。

她知道那天晚上他見了李佳音,也知道李佳音和他說了什麽,可梁嘉樹卻什麽都沒提。

今晚鉛雲密布,不知是釀雨還是成雪,周天被他吻到渾身皮膚滾燙,終于難耐開口:“就在這裏好嗎?”

車裏該有的都有,梁嘉樹卻在喘息之餘沉沉發聲:“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她在他唇上一摁,示意他噤聲:“專心點好嗎?”周天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想的是如果那晚行政樓他沒有問出那些話,如果沒有,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背負那麽重的罪過,不管李佳音有沒有找過媽媽,他都是前提,他是永遠的前提。

可話确實是從他嘴裏出來的,無需李佳音,她自己最清楚。

年少種下的刺,都要成化石了。

車裏溫度不斷升高,周天筆直修長的兩條腿架在他肩頭,她看着他,眼神支離渙散,手卻和他十指相扣,她聽到梁嘉樹又忍不住喊她“俏俏”。

俏俏,這本來也該可以成為戀人之間最溫柔的呢喃和呼喚,本來可以,她突然一個動作,梁嘉樹頓時呼吸大亂。

車廂裏滿是味道,周天忽然笑了聲,她撫上他潮紅的臉,親向他喉結,梁嘉樹抓着她肩膀往懷裏攬,迫使她仰頭,承受他的深吻。

“我會永遠愛你。”

周天确定自己聽到一句情動時的表白。

兩人最終碰了碰額頭,梁嘉樹的手還放在周天脖頸後。

周天是不相信什麽永遠的,她更願意活在當下,父母的紛紛離世讓她明白這世上沒什麽永遠可談,她不信,但心還是柔軟的想哭,她抱住梁嘉樹,不斷撫摸他後背:

“梁嘉樹,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最喜歡的人。”

他眉毛上全是汗水,梁嘉樹握着她肩膀慢慢對上她目光,他嘴角浮起的笑意,竟有些情怯味道: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

“傻子,”周天溫柔嘆息,“我不喜歡你為什麽要跟你做這種事,我可高傲着呢,一般人我才看不上。”

“我知道自己誤解過你,讓你很難過,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我,你媽媽的事……”梁嘉樹小心組織着措辭,思考怎麽才能讓她免于勃然大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怕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周天就像踩空,一腳跌進如煙往事裏。

她非常想聽他的解釋,但她又清楚,解釋毫無意義,說出的話,收不回,覆水難收這個成語她到今時今日才明白,她想,梁嘉樹也許會很想體諒自己的痛苦,可惜,他永遠都不知道。

她每每想到他真的離開,心口就像被冰雹砸了個千瘡百孔。

即使此刻擁有他,但她小心眼,睚眦必報。

“我們不說這些,快考試了,我聽說你們醫學生其實只分考試和不考試兩個階段,一到考試就要閉關,你怎麽不閉關?”周天打起精神調侃他一句,抿嘴笑。

梁嘉樹凝視着她的表情,似乎在尋找什麽,他笑笑:“考試對我來說不是難事,下學期開始才是真正的學醫模式,到時,”他的指腹在她飽滿鮮紅的唇上反複揉搓着,“我就不在這邊了,可能會離你遠很多。”

“可我們還在同一個城市,對嗎?”周天非常享受他表達對自己的不舍,盡管隐晦。

“你過年回老家嗎?還是,在老家待很短就會回來?”梁嘉樹一直沒問她這些年除夕夜都在哪裏過的,會不會很孤獨,會不會很想父母,這些俨然廢話,他不忍心問。

“我還不知道,等想清楚就告訴你好不好?”周天輕輕咬了下他的手指,眼神挑逗,然後順勢把手指含進去,目光同他糾纏不清,車廂裏又再度熱起來。

他以為她會傷懷一下,然而沒有,梁嘉樹不禁懷疑周天是否真正需要他,他寧願她在自己面前脆弱,就像那晚,遠遠的,他看見她孤寂身影被冷風包圍,他只有一個想法:

無論她對自己什麽想法,他都會好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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