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梁嘉樹一直都很敏銳,但……

梁嘉樹一直都很敏銳,但此刻,他真的遲鈍了片刻,烏黑的眼眸裏有那麽一絲惑然,很快,他從她眼睛裏讀到熟悉的界限感。

就像當年的無數個時刻見過的班長周天。

她不僅有狠心的決心,更有行動力,哪怕是在做令人無比心碎的事情,女生也依舊一副巋然不動的冷峭模樣。

“如果不是玩笑,能解釋地再清楚一點嗎?”梁嘉樹聽到自己機械的聲音響起,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一股非常強烈的羞辱吞噬。

周天從床上迅速滑下,她赤着腳,背對他,在那扣胸衣,當年青澀纖細的少女已經出落得線條玲珑有致,細細的脊柱弓起,像緊繃的弓,周天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我剛才已經說的夠清楚,梁嘉樹,我沒有喜歡過你,一丁點都沒有。”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如此傷人的話,她快哭了,但絕對不可以在這種時候哭,她要冷酷利索地走掉,只有這樣,才算贏的漂亮。

“我不但不喜歡你,我還很讨厭你。”她咬着唇,直起腰,扭頭定定看向梁嘉樹。

梁嘉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他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周天。兩人的身體無比契合,在無數次的交融中他都以為周天會是他這輩子的唯一,他唯一深愛的女孩子。

他不信那些情動是假,但周天此刻分明在告訴他,是假的。

梁嘉樹喉頭滾動了下,被子掩蓋住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是要做醫生的人,手一定要穩,他不記得自己有過這種的體驗,一開口,聲音比臉色更蒼白:

“既然讨厭我,為什麽要主動接近我?”

周天譏諷地一揚眉:“你不是很聰明嗎?聰明到一下就能知道我拍色情寫真,”她臉上的嘲笑幾乎要帶出一股眼淚,“你永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找你去行政樓要做什麽,而你,卻認為我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就是因為你信口開河,所以李佳音才會知道,所以大家才會傳火箭班的周天拍色情寫真氣死了她那個可憐的賣炒河粉來供她念書的媽媽。你後來心虛了對不對?否則,為什麽很快離開學校不再回來?是啊,你也許會說是無心的,可人無心也會害死人,反正人是死了,有的錯誤犯了就是犯了,沒有補償的機會。”

她鼻尖微紅,聲音透着一種低沉的冷靜,周天刻意把聲音壓的夠低,以免自己随時會哭出來。

梁嘉樹像被什麽準确刺中,他終于知道自己那些隐秘的忐忑是什麽,那就是,他潛意識裏是清楚周天不會原諒這件事的,生死大事,要一個人輕易原諒,太過苛責。他以為,只要他足夠愛她,他也并沒有真的去傷害她的媽媽,這一頁,就會掀過去。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有些故事注定要停在某一頁就是結局。

梁嘉樹緩緩點了點頭:“所以,你是在報複我?假裝和我在一起,讓我越陷越深,再一腳把我踢開,是這個意思,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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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周天臉仰起,一字一字告訴他,“不僅如此,我知道這些年李佳音一直喜歡你,追求你,她太想跟你在一起了,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要讓她知道,她得不到的我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并且,我可以随時不要,主動權從來都是在我手裏,我不要別人控制我的命運,誰都不行。我現在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爸爸不是酒駕,是為了躲逆行的車才出的車禍,他也是受害者。我暑假拍的不是色情寫真,只是張孝晨認識的朋友需要少女模特,我掙那個錢,是為了還你家的那十萬塊。我本來也不想那麽快還錢,想等高考獎勵下來或者是高三暑假打工,但你懷疑我爸酒駕讓我明白,我不能欠你家這個人情太久,免得我家被你誤以為是活該過的窮。梁嘉樹,你從沒真正問過我這些,我一直在等你問,可你沒有,好了,現在你不用問了,我全都告訴你了,我掙的每一分錢都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包括賀俊,我承認他幫我很多,但我既沒出賣□□,也沒出賣靈魂,我的錢都是幹淨的錢。”

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你怎麽可以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說離開就離開?周天渾身脫力,她同樣很蒼白。

梁嘉樹的臉,像被暴雨沖洗過的山,情緒嶙峋地裸露着:“從頭到尾,你對我,只有恨,是嗎?你不僅報複了我,順帶着也報複了李佳音……”他痛苦地垂下眼睛,“周天,你不必這樣的,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是我的錯,我道歉。但你這樣玩弄別人的感情……”他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像怨婦。

很快,他擡起臉,眼神裏閃爍的情緒難以形容:“你那年找我到行政樓本來是要說什麽?”

那麽久遠的事,因為後來一連串的龃龉而忘掉了本真的面目,他自己都忘了本來的執念,應該是她主動找自己是要做什麽。

梁嘉樹以為周天會懶得再說,可沒想到,她目光像深海那樣平靜:“本來要問問你競賽感覺怎麽樣,因為我關心你,因為那個時候我暗戀着你,可很不幸,我喜歡的男孩子他并沒有因為我成績優異而高看我,相反,會因為我家裏窮困而懷疑我人品。我為了問你競賽的事情,鋪墊那麽長,這樣好顯得我沒那麽刻意,可我沒想到後來會是那樣,心思白費,徒增恥辱。”

那麽難以啓齒的苦澀暗戀,點綴着整個漫長辛苦的高中生涯,兜兜轉轉,竟然在此刻,那麽自然而然的出口,周天望着梁嘉樹錯愕的眼睛,她知道,他一定驚訝極了。

他确實驚訝極了,同時,難過極了,在他知道當年自己暗戀的女孩子,同樣暗戀着自己時,她不要自己了。

“可是你說你從沒……”

周天冷硬打斷他:“是,從那以後我再沒喜歡過你,沒人會喜歡輕視懷疑自己的人,除非犯賤。即使是我們再相遇,你也懷疑過我,”她忽然咄咄逼視他的眼睛,“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呢?你一定會懷疑我早爬上了賀俊的床,而不是想,也許我只是談了次普通戀愛,像正常的戀人那樣,情到深處,不自覺就發生了關系。”

梁嘉樹被她逼問的臉紅,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那麽想。

兩人之間,本來就隔着千山萬水,他只是愛她,卻不夠了解她。她也許愛他了解他,但一定更愛自己的自尊心。

要強自尊,一直是周天的生存之道,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

周天絲紋不動,表情和姿勢像是被什麽定住,她的目光就停在梁嘉樹失去血色的嘴唇上,她必須得走了,否則,下一秒她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上去吻他的嘴唇,他看起來像受傷的鳥,栖息在那裏。

她無比希望狠狠懲罰他,讓他痛苦,讓他失控,可梁嘉樹就只是靜靜地坐着,那份沉默龐大,整個世界都像失聲。

沒有想象中的憤怒,也沒有厲聲指責,更沒有兩人吵到紅眼像兩只互撕的獸。

周天把脖子上的吊墜取下,走到他面前,輕輕塞到他手中,她彎下腰,幾乎是貼着他的耳畔在說:

“是我不要的你,梁嘉樹,現在你知道被別人抛棄的滋味了嗎?”

他終于驚怒擡頭,眼中的情緒瞬間成狂風巨浪。

“別這麽看我,我爸爸媽媽走時甚至都沒跟我說一聲,”周天含淚微笑着,“你也是,”她還是沒能忍住,把最後想說的說出來,“說好的就算保送還會來學校,可你走了,再沒回來,我沒有任性發火的權利,我對別人發一次火,別人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馮天賜跟她媽媽吵過很多次,可她媽媽還是很愛她,不會真的生氣。我沒父母能任性,對你一發火你就走了,是我自作多情,總以為你對我是不一樣的。現在我贏了,我先走,我要別人看我的背影。”

她說完,抓起包,飛速到門口換鞋離開了梁嘉樹的住處。

她在他面前一滴眼淚都沒流,唯獨門口那裏有洇開的水跡。

一直到一處拐角,她扶着垃圾桶吐了。

一切都完了,結束了,她這些年的種種心結,不是被解開的,是被她自己索性拿出剪刀剪開的,結開了,繩子也斷了,她跟梁嘉樹之間的那根繩就這麽剪斷了。

她失去了父母,以及最最喜歡的男孩子,從此,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随時死掉。

他就像身體裏多長出的一塊骨頭,這些年,一直膈着她,可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沒人會舍棄自己的身體,周天不知道這樣的舍棄對不對,但這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一個同樣令自己心碎的交代。

她計較和梁嘉樹所有所有的細枝末節。即使在最後的攤牌裏,他也沒說多少話,沉默地接受結果,永遠都只有沉默,連動怒都是雙靜默的眼。

像缺氧的魚,必須在生活的冰窟上鑿個洞出來,可真的冒出頭,周天此刻都不知道該用哪個器官呼吸。她胸口快要炸開,報複的快感是不存在的,她只覺得空,全世界空空如也。

周天在寝室昏睡了兩天,當然,梁嘉樹沒有再聯系她,沒有一句挽留,也沒有一句洩憤。

什麽都沒有。

她在第三天時就打起了精神,早春天氣,大家忙碌個不停,周天穿很少,她新做了那種偏港式的波浪卷,妝容複古,整個人反倒像被催開怒放的花朵明豔逼人,只是一臉疏離,人顯得愈發冷淡。

公司裏,楊爍忙着寫招聘公告,搞定後,很雞賊地問大家要不要把學姐照片挂上面,大家一面噓她,一面又說這真是再好不過了,指不定吸引幾個年輕美好的陽剛肉.體。随後,跟周天一說,她早已經很能開的起玩笑:

“行啊,我不介意開後宮。”

大家笑成一團,有人很自然地談起梁嘉樹,說他一定醋死,周天一臉輕描淡寫:“分了。”

現場雅雀無聲,一剎之後,楊爍立刻岔開話題,說附近開了個東北熏肉店什麽的,今天就去嘗!

周天不想掃大家的興,群裏發了個紅包,但她不能去,那邊馮天賜嗷嚎着實習的事想跟她吐槽,她必須騰出時間,照顧馮天賜的情緒。

當然,馮天賜已經累得找不動她,語音通話半天,竟然哽咽,她帶着哭腔說:“唉,班長,我覺得我是真不行,做什麽都錯,手忙腳亂像個豬頭,我覺得我還是回老家吧。”

馮天賜沒什麽野心,也沒什麽韌性,當初小女生之間把友情看的比萬物都重,她純粹是哪兒上學都行,跟着周天就不錯。現如今,活生生的現實生活就擺在眼前,馮天賜意識到,自己真的跟周天不一樣,她想回家了。

盡管那裏等着她的,又是媽媽數不清的唠叨,瑣碎但溫馨。

“要不,你跟着我?”周天溫柔安撫她。

馮天賜兩眼呆看天花板:“算了,我對你那些事不感興趣其實,我覺得考到體制內也不錯,撐不死餓不着,安安穩穩,不過話雖然這麽說……”她忽然一咕嚕爬起,看向窗外,燈光點點,夜色迷離,“真的離開北京,我還有點舍不得。”

“那就再堅持堅持吧,實在撐不住了,再回家也不遲,再說,這還沒畢業呢,別灰心。”周天笑,“別繃那麽緊,哪天你有空,過來聚餐,楊爍她們幾個你都認識,過來一起,人多樂一下。”

馮天賜發出長長一聲嘆息,才說“好”,她都沒想起來問梁嘉樹是不是也去,她太累了,挂上電話一秒失去意識。

這個周末,賀俊打來電話要帶周天去看一場科技會展。她是那種能把握住每次機會的人,當然不會因為上次談話而留下了不快而賭氣不去。相反,周天認真拾掇了自己。

“看看大佬的策劃案。”賀俊仿佛也全然無記憶,每次見她,都是笑吟吟的,如此不計前嫌。

周天也就很配合地應話,說也奇怪,除了梁嘉樹李佳音,她可以跟任何人都心平氣和地說話,哪怕生氣,也要姿态好看,微笑着生氣。

學業公司的事足以填滿空蕩蕩的心,周天一分鐘都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進了會場,賀俊跟她坐一起,男人輕掃一圈,哼笑了聲。滿場妝容精致的女人,但身處人潮,所有人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唯獨他身邊的這位,凜然美麗,年紀最小可氣質最不俗。

賀俊不是沒生過她的氣,但越是這樣,越刺激的男人不想放手,他在燈光闌珊零星的臺下,側過身,跟周天輕聲細語地介紹這場幻影秀場。

各種交互體驗場景讓人目不暇接,周天聚精會神感受着舞臺效果,暗自驚嘆,也就是在這樣的光影裏,她忽然發現對面T臺底下坐着的一人。

只一眼,周天就認出了陳思陽。她心裏真的咯噔一下,身體跟着不自覺發僵,她看到自己了嗎?看到賀俊剛才和自己距離太近竊竊交談?她知道自己和梁嘉樹在一起,但知道兩人已經分開了嗎……他還好嗎?

等周天意識到自己最關心的是這個時,眼眶狠狠一酸,陳思陽驟然闖進眼簾,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沒辦法面對陳思陽,她給過她幫助,可她卻在折磨她的兒子,羞愧、不安、想念所有情緒交織湧上心頭,周天覺得喉嚨都像被魇住了。

她極力鎮定着自己,眨眨眼,然後拿起包快速走出會場。

這種天氣,就沒穿打底是很要命的,周天裹着大衣,沒頭蒼蠅似的往前走,很快,眼淚鋪天蓋地落下,只是看到了梁嘉樹的媽媽,她就已經心痛到沒辦法多呆一秒鐘。

那種獨自懷揣着一個秘密的感覺,依舊錐心刺骨——她愛梁嘉樹,也沒有變過。

幾乎是無意識地去撥打那個號碼,打不通,她又用微信去聯系,這才明白過來:梁嘉樹把她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已經拉黑了。

分開是她提的,但他做到了比她更決絕。

他會和李佳音在一起嗎?

周天滿腦子瘋狂的想法,如果他要報複她,那麽,這個結果絕對是致命一擊。

她一陣戰栗,身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驚的周天尖叫退步。

原來是賀俊跟了出來,她昏頭昏腦的,只是裹緊大衣有點虛弱地問賀俊有沒有煙。

“怎麽了?”男人低頭挑眉問她,“煙在車裏。”

周天便坐到車裏,抿了下發,露出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耳垂,賀俊望着她,傾過身,給她點煙的同時,一剎光亮,看清楚了她滿臉的淚水。

印象中,周天應該是個不會流眼淚的女孩子。

她有種罕見的楚楚姿态,賀俊一直凝視着她,忽然,他抽出她手中的煙,把人攬過來,很強勢地撬開她的嘴,開始吻她。

太惡心了。

這是周天反應過來後最強烈的感受,她拼命掙紮,沒想到,賀俊雙臂越發有力地鉗住自己,周天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很快,賀俊一嘴血地退開,險些就要賞她一巴掌。

他在女人身上沒這麽狼狽過,面子挂不住,一臉陰沉:“周天,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你真以為梁嘉樹會要你?你是富家千金嗎?”

周天臉火辣辣的,□□裸的羞辱幾乎将她打懵,可她還是留下一句:“我比你要臉。”

車門打開,她用力一甩,心裏知道這次是和賀俊徹底鬧翻了,她一直清楚賀俊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虛與委蛇既然不行了,那就只能圖窮匕首見。

城市的夜色,依舊璀璨。

每一寸燈光都折射着淚水,周天晃蕩在偌大街頭,看車水馬龍,寒氣逼人,巨大的空虛感排山倒海地打來,将整個人反複沖洗。

很多年前,穿舊校服的少女在肮髒的小巷暗暗攥緊過拳頭,發誓一定要讓自己和媽媽過上好的生活,永遠離開。

她确實離開了那條破敗的小巷,可媽媽也永遠離開了。

沒有人和她分享快樂和痛苦。

周天緩緩蹲下,抱住膝頭,她把臉深深埋進去哭了許久。

那種強烈的孤寂感,這些年一直都在,只不過在這一刻,尤其讓人難以忍受。好像舵手失去方向,四處漂流,卻不知道哪裏是可以停靠的溫暖港灣。

有人想過來搭讪,周天動都不動。

“姑娘,是身體不舒服嗎?”

她只是哭,站起來,妝容被揉的壞掉,周天深一腳淺一腳不顧方向順着馬路就這麽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到哪裏,她忽然看到一群人從一家餐廳走出,裏面有中年人,有年輕人,最醒目的那個,是她最熟悉的身影。

周天愣了一下,擡頭看了看那家餐廳的名字,她知道,價格不菲。

記憶是最不會欺騙人的,她一下就能想起梁嘉樹帶她吃飯的種種。

這次聚餐難得,有幾個科室的前輩過來,梁嘉樹一行人特別振奮,吃完飯,大家提議去唱歌。

“咱們這裏頭,最會唱歌的是誰?”一個老師問話。

女生們立刻起哄:“梁嘉樹呀,他什麽都會,他鋼琴彈的最好,老師您點,随便點,他都行!”

閃閃發光的眼睛,聚在梁嘉樹身上,他站在那裏,只是笑笑,人清朗又英俊,夜色下,大家都面目模糊,可黑暗卻從來吞沒不了他的模樣。

是嗎?他彈鋼琴最好?周天恍惚的遠遠地望着他,她竟然不知道他會這個,但她記得很多年前,去他家裏,一樓确實放了架鋼琴。

他都沒為自己彈過鋼琴。

周天忽然為自己的委屈感到丢人,她有資格委屈嗎?他和她,什麽關系都不是了。

等她回神,發現一行人往前走去,周天鬼使神差地跟着,她頭發亂了,人顯得有幾分凄楚。

這學期,梁嘉樹換了校區,學校在王府井附近,鬧中取靜,一共就倆樓,相隔幾米,所有的學習和生活都在這裏,一副與世隔絕在裏清修的氣質。周天知道梁嘉樹是內心很純粹的那類人,他學醫,完全是個人理想,他總是光風霁月,她喜歡他的一切。

她記得,他和她說過以後要上解剖課。因此,在那些暧昧交纏的暗夜裏,他也曾惡劣地玩笑,愛撫的時候不忘科普每個身體部位。

那麽,他以後也會這麽對待另一個女孩子嗎?他會愛她,跟她講一切一切他的事情,所有,全部,他也會和她融為一體,成為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伴侶。

周天被自己的這個聯想,刺激得一陣痙攣,是胃裏痙攣。

這種聯想過分可怕,可怕到周天立刻想奮不顧身喊住他,告訴他:我們和好吧。

不能,我不能這樣。周天警告自己,只是一時不習慣而已,時間會沖淡的,她也會再次找到心儀的人,結婚生子,事業有成,紮根于此,這個城市的萬千燈火,将來一定有一盞亮光是屬于她的。

周天從來沒懷疑過這點。

可她腳步依舊不停,像她追逐這個城市那樣不知疲倦。

他們停下時,有個長發女生柔聲問梁嘉樹要不要喝點檸檬蜂蜜水,她保溫杯裏帶了。

“不用,謝謝。”梁嘉樹輕聲回了句,他話很少,這段時間瘦了許多,聲音有點啞,熬夜所致。

女生站的離他很近,遠遠看上去,兩人的衣服是似有若無碰在一起的,梁嘉樹低着頭,在認真聽女生問他問題。

女孩子的聲音真的很溫柔,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感覺,聽上去,莫名讓人放松,梁嘉樹聽她小聲嘆息,無聲一笑:

“你可以告訴他們,東單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樣子你都見過,淩晨四點的洛杉矶真的不算什麽。”

女生捂嘴笑起來,她眼睛彎彎的,看向梁嘉樹時有路燈映在眸子裏,成一片溫柔的海洋,輕輕起伏。

“我能跟你一起去九號院嗎?”女生有點腼腆地收起笑容,趁大家都上臺階時,迅速問梁嘉樹。

他笑一下:“害怕?”

“嗯。”女生不好意思順了下頭發,她鼓起勇氣又問,“我能和你一起嗎?”

也許是注意力只集中在梁嘉樹的回應上,腳下沒留神,女生一腳踏空,梁嘉樹眼疾手快扶穩了她。

女生臉騰一下紅透,她心跳很快,抓着梁嘉樹的手臂窘迫地吐吐舌頭說“不好意思。”

這一幕,被周天看在眼裏,她第一反應是他戀愛了,非常快,幾乎是無縫銜接,他這麽快把自己忘了,沒有失魂落魄,也沒有什麽借酒消愁,只有她,跟個傻子似的居然跟着他。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動作,梁嘉樹的外套斜兜裏滑落一樣東西,沒人發現。

周天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狠狠頂着胸口,随後,她聽見自己喊了一聲“梁嘉樹”。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果然,臺階上的人轉身,他看到她了。

絕對不是好時候,她現在看起來比較潦草,妝都花成片了,像個神經病。

梁嘉樹只是淡漠地抿了下嘴,他什麽都沒說,對身邊女生道:“我們進去。”

女生一臉猶疑:“不是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他冷然說。

說完,他很凜冽地回頭看了周天一眼,那個樣子,是她不曾見過的一面,一絲溫情都不再有。

冷冷的空氣,閃爍的燈光,一切一切,又都像成了背景板,隔着這點距離,周天覺得被梁嘉樹毫不猶豫地甩了一巴掌。

她忽然跑過去,踩着高跟鞋,居然很穩,她迅速撿起他掉落的東西壓根沒看清是什麽,就拽住他的衣服,有點氣喘:

“你……”

“放手。”梁嘉樹打斷她,周天微怔,他已經把手臂抽走,當着同學的面,面無表情說,“你到底想幹什麽?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嗎?”

周天嘴唇發白,有點難以置信地緊緊盯着他,腳下,卻不由自主退了兩步,險些崴腳,他居高臨下無動于衷瞥她兩眼:

“你不想和我有牽扯,我同樣是,麻煩不要在偶然遇見時主動湊上來,周天,要點臉面行嗎?別逼我說更難聽的話。”

大腦一片空白,人是木的,嘴巴張了張,周天終于擠出一句:“抱歉,我,我……我打擾了。”

鼻尖被風吹得發紅,她扭頭的一瞬,淚如雨下,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上去自取其辱,她真可悲。

她攥緊撿起的那樣東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風割喉嚨,她背靠一棵樹,才攤開掌心:

不過是一小包面巾紙。

也許,是吃飯時用剩的,醫學生總是很愛幹淨,梁嘉樹習慣自己帶着紙。

她看着這包紙巾,就為了這包紙巾,她在他眼裏和在賀俊眼裏同樣都是不要臉的女人。

雙腿涼的像冰,她光腳穿的高跟鞋,走那麽遠,早磨出泡,可周天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最後的最後,她只不過拿出一片紙巾,把臉擦幹淨,僅此而已,把臉擦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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