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天,陳思陽确實看到了……

那天,陳思陽确實看到了周天,粼粼燈光下,女孩臂彎裏搭着外套,露出修長脖頸,她神色專注,看上去像一只沉靜的白天鵝,确實賞心悅目。

也許是妝容原因,眼尾輕輕上挑,隔光望去,人有種倔強的妩媚,這令陳思陽印象深刻,換句話說,周天看起來依舊是特立獨行的那類女孩子。

梁嘉樹沒有告訴她和周天分手的事情,或者,他覺得這算不上分手,畢竟,周天不曾承認自己是他女朋友。

“今天意外見到周天了,真是越長越漂亮,不過那孩子好像沒看見我,你到底什麽時候帶家裏給媽介紹介紹?”陳思陽給梁嘉樹打電話時,他剛到學校。

周天。

這個名字和人一樣令人難以忍受,梁嘉樹默默聽着,許久沒做聲。陳思陽猛地提高音量:

“梁嘉樹?”

他坐在桌前,書本堆的像高中生那樣高,人則像被定在了某個傷痛的時間軸上,不能動彈。

“有時間吧,我課業很緊,她也忙。”梁嘉樹嘴唇翕動,用一種很平靜的語調跟母親對話。

陳思陽卻還有話,她委婉說:“賀俊帶她過來的,我知道周天這孩子一直都很上進,但是你女朋友嘛,你不要總那麽用功,多陪陪她,女孩子總是需要人陪的。那種會展,媽媽可以帶你們一起過去的,你……”

“好了,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梁嘉樹一陣深深的煩躁,眉頭緊鎖,他匆匆挂掉了電話,燈光下,眼睛裏的倦怠根本遮掩不住。

女孩子總是需要人陪的。

梁嘉樹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冷淡又嘲弄的笑意,她不需要,她從來不需要自己,她需要的是金錢,他甚至都比不上八面玲珑的賀俊,因為對周天更有用。

但她怎麽妝花了?看起來一副很落魄的樣子?

他想起那次她哭着找自己,要他來接,他心急如焚趕過去,看到的是女生無比脆弱的模樣,梁嘉樹覺得一定是自己受了什麽蠱惑,才會對她這麽憐惜。

最令人鄙視的是,他居然還會因為她看起來比較可憐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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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身邊的女同學們,随便拎出一個,都比她待他緊張,他能感受到那些女生和自己說話時的斟酌,眼神中的期待,目光閃爍,藏着欲說還休的言語,那種感覺,是他中學時代就熟悉的——她們喜歡他。

只有周天,擅長往人心口捅刀。

握刀的手,比醫術最精湛的醫生還要穩,毫不猶豫,又準又狠。梁嘉樹沒想到會那麽快和她街頭偶遇,她讓他整個人活在前所未有的壓抑中,然後出現,繼續蠱惑他,他承認說完那些話看到她眼睛黯淡下去那瞬間,自己也有種報複的快感,可快感消失太快,取而代之的依舊是深不可測的壓抑。

他真的那麽差勁,不值得她付出哪怕一部分的真心?

又或許,兩人太快了。沒有經歷那種牽手都要再三确定,盼着一個電話都要輾轉反側,初戀的青澀和緊張,統統沒有,周天早有預謀,所以,才會在短暫相逢後就直奔主題,除了初夜,剩下的時間裏她都完全呈現出一種成人式的游刃有餘。

這個時候,梁嘉樹才明白兩人為什麽是這樣,這一切,本來就在她的計劃之中,所以省去那些累贅,她不需要,她直接用年輕妖嬈的身體征服他,他在她眼前,像個雛兒一樣可笑吧?

他不會自戀到去想她因為愛他,才獻出第一次,一切只是湊巧。

也許,僅僅是她太恨自己了,醞釀多年的報複要看起來更真誠些。

梁嘉樹陷入一種自我否定中,他需要不斷再肯定自己,通過學業,以免自己成了備受失戀打擊而一蹶不振的男人。

這幾天氣候反常,催的公園裏花樹漸開,燕子翩然,有種真正春回大地的感覺。周天給一個客戶發去了策劃方案,她穿的極少,人又清瘦幾分,像一朵随時能飄走的雲。

楊爍掐她腰,啧啧感嘆:“學姐你這也太瘦了,我真是呼吸空氣都會胖,傳授點經驗呗。”

順着女生們最愛說的減肥話題,楊爍很快說到自己出國的打算。

不算意外,周天笑的好看:“看樣子,這是提前給我報備辭職了。”楊爍就有點撒嬌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像小女孩,很多人的小女孩模樣,周天都見過,只有她沒有,她做不出這種表情,也做不出這種動作。

做出又如何?仿佛對空氣揮拳。

她跟楊爍不一樣,楊爍純屬玩票,難得玩票也是認真态度,跟着她,真的又出人脈又出力。可這條路,楊爍注定只能陪她走一段,周天習慣了半路人離場,她淡然處之,對楊爍說等她走時一定給她搞個送別會。

“學姐,你放心,明年雖然我出去了,但有什麽需要你盡管跟我爸開口,不見得一定能幫上忙,但一定會盡力而為!”楊爍激動表态,她又晃了晃周天的手。

周天笑着點頭。

一個寝室,只有她忙創業,跟宿舍人關系不遠不近,大學的人際關系遠不如當年高中來的緊密,那麽多人,被圈禁在一個狹窄封閉空間,每天除了刷題背書,別無他事。現在,又松散到疏離,大家客客氣氣說話,再各忙各的。

她跟梁嘉樹在一起時,寝室人是知道的。畢竟,梁嘉樹的那輛車誰也不清楚是二手,一個學生,能開得起那種車,家裏非富即貴。當然,周天也上過別的男人的車,比如賀俊,同樣散發着很多錢的味道。以她的出身條件,這一切,總顯得略違和。

周天漂亮,她總是在很冷的時候就穿的很少,婀娜豔色,裸露的皮膚白到發光,一點不像小山村出來的姑娘。舉手投足間,總帶着一股冷冷的妩媚,身上已經完全尋不見半點學生氣。

不知不覺,她在大學幾年裏也已蛻變到面目全非。

她把頭發随便一紮,彎腰洗漱,身上吊帶松垮落下根帶子,雪白肩頭刺眼。

“周天?”室友一腳踏進來,對于她周末一直在寝室很意外,之前,她總是跟梁嘉樹在他房子那裏胡天胡地,兩人的體力都好到驚人。

“這周末大家聚餐,你要來嗎?”室友客氣招呼她一句。

無非吃飯打牌,最多唱個歌,周天其實對鬧哄哄一桌人的寒暄并不感興趣,她也很少參加,她總是很忙。尤其張珍珍不來後,她跟剩下的室友并無多少交集,除了上課占座,偶爾一起吃飯。怎麽說呢,她剛來時只能用得起一瓶雪花膏,而現在,桌子上也擺上了琳琅瓶瓶罐罐,又跟有錢男人走的近,這不能不給人留下一些微妙印象。

周天已經不再像高中時那樣緊繃,在乎一個班長頭銜,事事要完美。

“好啊!”她也就配合客氣一笑。

張珍珍走後,全宿舍只剩周天不想出國,也算奇葩。所有人都想去更好的地方,比北京更好的地方,當然只有美國,去歐洲都是次等選擇。學校競争兇殘,宛若養蠱,周天除了大一剛開學時不适應有短暫迷茫外,很快就有了清晰規劃。

無論周圍人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她依舊八風不動,按自己的節奏來。

聚餐那晚,話匣子剛打開,周天接到老家的電話,短短兩分鐘,她臉色變了,喉嚨好像被人掐住發不出聲。

“縣裏醫院建議咱們轉院,要麽上海,要麽北京,俏俏啊,你看這事咋辦?到底治不治?”

那頭堂嬸操着一口方言,語速飛快。

“治!當然要給爺爺治病!”周天嗓門奇大,她哽咽了。

“去北京看病誰能看得起,俏俏,這個錢……”

“我出!”周天斬釘截鐵,“不要考慮錢,我會想辦法的!”

“那行,這話就先擱這,俏俏,你知道我們這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娃娃們都還得念書……”

後續訴苦綿綿。

她們總覺得她出息了,在北京念大學,了不得,可都忘了她也不過還是個學生。

周天一顆心直往下沉。

縣醫院不收治,說明病情很重。怎麽會呢?過年的時候爺爺明明很硬朗。她突然懊悔自己平時沒太關心爺爺,一周一個電話随意兩句話就挂了。爺爺不善言辭,總是說“好”,什麽都好,她跟老人沒什麽共同語言,簡單對話,無非衣食住行。

有爸媽先例在前,她怎麽還是不懂珍惜呢?該得到的沒得到,不該失去的卻一直在失去。

周天眼淚不受控制地直流,她氣自己,更恨自己,沒有時間去想命運公不公平的問題,這種問題,根本沒答案。

老家那邊,都指望着她拿出個主意。

周天迅速擦幹眼淚,冷靜下來,一面給家裏訂票,一面跟楊爍打聽醫院。

她又給堂嬸打了個電話:“拍片子了嗎?把在醫院所有檢查的東西都帶上,你們路上注意安全,到這後我接你們。”

一切都安排好後,周天依舊覺得兩腳是軟的。

很快,楊爍那邊回過來電話:“學姐,抱歉啊,我爸X院沒什麽熟人,要不然,你先試一試在APP挂號?或者,看能不能加哪個專家的號?”

挂什麽科呢?周天連爺爺的病該挂什麽科都不清楚,堂嬸說一堆,也沒說清楚,她讓對方把檢查單子發來,上頭密密麻麻專業術語,看的人頭大。

她握着手機,呆了許久,仔細盤算着自己可以找誰幫忙打聽打聽。

半小時後,周天打車去了梁嘉樹的學校。

北京最好的綜合醫院就是X院,她知道,梁嘉樹以後也是要留X院的。

這很丢人很丢人,可除了他,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去找誰,她的自尊,她的面子,統統都不再重要。

哪怕他罵自己不要臉,也沒關系,周天一顆心揪緊,別過臉,去看窗外霓虹,像驚慌失措的鳥,在城市迷惘地飛。

心亂如麻,周天卻不得不逼着自己一定要穩住,因為她沒人可依賴。

幾經波折,她先找到原來火箭班的男同學,通過別人,知道了梁嘉樹并不在學校,而是回了家。

哪個家呢?

春雷滾動,周天好半天才明白那是雷聲,她得碰碰運氣。

小區得刷卡,周天跟着人混進去,一口氣爬上樓梯,心髒幾乎能從嘴裏蹦出來,周天彎腰,扶着膝蓋喘半天。

許久沒爬這麽高的樓,有那麽一瞬,她忽然就想起了行政樓,人像跌進黑白默片,她在默片裏沖上樓梯,只為快點見到他,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後面還跟着鬼魅,少女的心思裏,全是期待,沒有其他。

直到現在,周天還是能精密地控制回憶,每一個時間點,每一次空間轉換,倏忽之間,眼前世界又布滿色彩和燈光,她站到了當下梁嘉樹的房門前。

她鎮定地調整呼吸,不再去想當年那個甩動短發的少女。

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周天伸手,幾乎是顫抖着按下去門鈴。

一定要在,一定要在,她其實在底下時往上數燈光,發現是亮着的。

門鈴響了片刻,梁嘉樹似乎早已知道是她,他開了門。

他穿一件薄毛衣,看着露腿的周天,絲毫沒有請她進門的意思,相反,眼中全然是不耐。

“我有事想……”

“不行。”梁嘉樹果斷拒絕,門只開一線,他随時都會關門趕客。

周天扯了扯嘴角,想對他擠出一絲友好的笑容:“我打不進你的電話……”

“周天,我剛才說的話不夠清楚嗎?你又怎麽了?參加飯局被男人揩油自尊心受不了跑來找安慰?還是跟誰鬧翻別人把你扔路上,需要我送你回學校?”梁嘉樹粗暴打斷她的話,根本不打算給她開口的機會。

周天一陣眩暈,她身子很明顯地晃了晃,那些什麽XH你有知道怎麽快速挂號你有認識專家你能先幫我看看這個檢查單子你老師是不是……統統問不出口了。

“我不是你的免費司機,麻煩請回。”梁嘉樹要關門,周天在極度狼狽中本能地去阻止他關門,“求你了,別關門,我真的有事,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不能。”梁嘉樹異常冷酷,他看着她,神情淡漠,“我不知道你又玩什麽把戲,玩弄別人一次不夠,還想怎麽樣?還有,沒有別人的邀請,擅自跑別人家裏亂敲門,周天,農村出來的同學也并不都是你這個樣子,你很沒家教,懂嗎?”

所有勇氣早該消散,所有不堪早該結束,周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不走的,眼睛霎時通紅,嘴巴又幹又苦。

她腦袋嗡嗡的,像被人拿重錘一下接一下猛砸。

“我……”周天這句“我爺爺病了”沒能說完,她忽然聽見一聲“梁嘉樹”,同樣是女聲。

從屋裏準确傳來,是征詢的語氣。

他家裏有年輕的異性。

很溫柔很溫柔地喊他名字。

蓄積強忍的淚水終于沖出眼眶,她艱難抖索着,是啊,沒有人像她這麽厚臉皮來糾纏前任,她不是很潇灑嗎?為什麽一有事還想着求別人呢?為什麽又再一次自取其辱呢?

“我女朋友在,麻煩你快點離開,我不想她誤會什麽。如果,你還有一點廉恥心,就永遠不要再來找我,別讓我看不起你。”

寂靜中,這人眉眼冷峻,語氣尖銳,梁嘉樹對她的态度越來越不耐煩,他看她的眼神,比陌生人都不如。

周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僵着,像跌進最深的黑洞。

只有知道媽媽出事的那一刻,那個烈度的痛苦,才能和此刻比拟,她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痛苦了。

周天不知道自己要怎麽移動身體,這大概是報應?她親手結束他們的關系,無論他怎麽對她,都天經地義。

他身後,有女生單腳蹦着過來,在周天沒有看清時,梁嘉樹把門砰的關上,那一聲太響,久久回蕩,将周天徹底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雨聲淅淅瀝瀝,這是春天的第一場雨。

周天從未想過,一個人會在最美好最勃發的季節裏,會虛弱痛苦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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