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爺爺瘦了很多,臉是土色……

爺爺瘦了很多,臉是土色,周天第一次知道書裏所寫不假,她父母都是壯年而逝,她還不懂人老将死是什麽狀态。

一上來,堂叔把幾家湊的三萬塊錢直接交給周天。旁邊,爺爺還要倔着說自己“沒事”,不停問住賓館的價格,又說高鐵票太貴,一副剛來就鬧着要回家的架勢。

堂叔只能把周天拉到角落裏,直言:“俏俏,咱們這一家也就只能湊這個數了,再多是真沒有,老人生大病那就是個無底洞,誰也沒本事填這麽個窟窿,我們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你體諒些,橫豎就是這些錢,你拿着吧。”

周天比他想的冷靜,她深吸口氣,擡頭說:“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您放心,我會想辦法的。”

跑醫院比她想的複雜多了,挂號難,床位少,除非住進一天1200的國際部,楊爍告訴她如果買了國際部的高端醫療險住進去還是很合适的,畢竟,國際部不走社保,得自費。周天苦笑,她生活裏從沒有什麽高端醫療險概念。

周天排了個通宵,熬的搖搖欲墜,一咬牙,準備花幾倍價錢搶特需,可全國人民都往這湧,特需號對大家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同樣難搶。眼看堂叔說爺爺夜裏難受地整夜睡不着只能坐着,周天只能瞄準國際部。

在手機上查國際部看病流程時,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是梁嘉樹。

周天很意外,但立刻一臉沒事人的表情,她平淡地打了個招呼:“這麽巧。”

“你爺爺生病了,”梁嘉樹很直接,“我問的張孝晨,你不要怪他。”

這件事,周天确實只和張孝晨說了,他要過來,周天不讓,幫不上什麽忙只會浪費時間,她想自己跑,只不過先給他說了借錢的可能。

周天有點憔悴,但她要表現出自己很好的樣子。

“拎的是病歷和片子?”梁嘉樹很自然地把她手裏東西接過來,窸窣一陣,拿出看半天,說,“挂上號了嗎?”

周天立刻有些萎頓,她搖搖頭,說:“估計只能挂國際部了。”

“不用,我幫你挂,找肝膽外科的主任看,那是我們上課的一個老師。”

梁嘉樹替她做決定做的非常利落,不容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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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然後告訴周天,可以加號,不過可能要等到很晚。

等待的過程裏,梁嘉樹一直在那看那一堆東西,他很專注,也很平靜,甚至連和周天的交流都沒有。

即使不說話,周天也莫名感覺到一陣心安,梁嘉樹在她身邊,她忍不住側眸看看他,他便擡頭,溫聲說了句:“別害怕。”

三個字,險些讓她熱淚盈眶,道謝的話懸在喉嚨那進退失據。

周天眨眨眼,勉強笑了一下:“我爺爺的病是不是很重?”

“我不是醫生,這要老師看,我現在只空有理論離能給人看病還差的很遠。”梁嘉樹實事求是地說道。

算算時間,可以讓老人過來了,周天開始打電話。

本來只能有一位家屬陪同進去,梁嘉樹也跟着進來,一進門,主任就笑:“來來來,正好考你。”說着,目光轉向老人,“老家的親人?”

周天愣了下,看看梁嘉樹,他在那邊不動聲色點點頭。

主任同樣看了半天檢查的一堆片子,問爺爺各種問題,最後,一揚眉:“老人家有門靜脈高壓,梁嘉樹,你說要注意什麽?”

“手術中可能會大出血。”梁嘉樹很快答道。

“他這個啊,手術可以在我們這裏……”主任忽然停下,看看周天,“小姑娘,你是病人家屬是吧,梁嘉樹是你什麽人?”

都這個時候了,他的老師還有心情八卦一把,周天面紅耳赤的,沒想到,主任繼續解釋:“我說給梁嘉樹聽,回頭,他再跟你商量,好吧?”

說完,示意周天可以先帶老人出去,周天讓堂叔看着爺爺,又跑進來。

“老人家這個可能是個罕見病,非常危急,得盡快住院,”主任嘴裏說着急,又看梁嘉樹,梁嘉樹蹙眉,“年前Z院的那例?”

緊跟着,他嘴裏冒出一串英文,專業術語,周天沒聽懂。

“所以,你們拿個主意吧。”主任下巴一擡,示意梁嘉樹跟周天商量商量。

他跟周天低聲說道:“爺爺這個病,比較罕見,全世界也就一百多例,Z院年前動了一個,手術後沒多久人就去世了。你想好,到底要不要做,如果做的話,也只有老師能做。”

周天聽得渾身發抖,緊盯着他:“不做的話,爺爺也是等死,是嗎?”

“是。”

也就思考了幾秒,周天咽咽喉嚨,堅定地說:“做,我們做。”

“想好了?風險非常大,最壞的結果你要想清楚能不能接受。”

“對,我能拿這個主意。”

“那好,我還有些事得跟老師溝通,你在外面等我。”梁嘉樹握了下她的肩頭,有撫慰的意思。

等周天也出去,梁嘉樹才一臉凝重地看向主任:“老師,這個手術您真要接手?萬一膽紅素降不下來,醫院做不到給他保肝治療。”

手術風險極大,搞不好,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梁嘉樹知道老師接這個手術是在刀尖跳舞。

“我們不能,可以轉院嘛,別擔心,我給聯系床位,”主任拍他下肩膀,“家屬既然願意,那我也就會放手一搏,你小子,聽說鐵了心要攻心外,到時臺上死人那是分分鐘的事,比我這刺激的多,怎麽,這就怕了?”

梁嘉樹搖搖頭:“不是這意思,畢竟今天人是我帶來的。”

“那更不要有負擔了嘛,對不對?難不成你家屬還要醫鬧?”主任跟他開起了玩笑,一拍腿,“去準備吧,明天過來住院。”

他出來時,周天有點艱難地上前,聲音輕似蚊蟲:“要不要給醫生包紅包?”

梁嘉樹瞥她一眼:“不用,我老師不收紅包。”

周天立刻有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她幹巴巴張口,像是沒話找話:“你以後當醫生了,會收紅包嗎?”

“你說呢?”梁嘉樹輕輕反問。

“不會。”周天想解釋一下,自己剛才并沒有把他老師想成唯利是圖的意思,只不過,她很少來醫院,聽說過一些事,自以為是地認為大醫院裏主刀醫生也許需要紅包。

解釋總是一件特別麻煩的事,周天猶豫幾秒,還是閉嘴了。

整個過程是無比煎熬的。

那天,手術很成功,但如梁嘉樹之前所擔心,老人的膽紅素一路飙升,在輸液無果後,只能轉院,梁嘉樹要開車送他們過去,周天嗓子幹啞,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再這樣麻煩梁嘉樹了,跑前跑後,他已經替自己分擔了太多。

“我們自己打車就行了。”周天看着爺爺身上飄着的尿管,難為情地低頭。

可很快,她嘴角努力牽扯出一抹感激的笑:“這些天,真的太麻煩你了,謝謝啊。”

說完,不自在地理了下頭發。她又補充,“張孝晨會過來替我,你課業也挺重的,我聽說,你們學校缺一節課可能下節課老師說的是什麽就不懂了,你已經幫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這麽麻煩你。”

“我不是那種缺一節課就什麽都聽不懂的人。”梁嘉樹簡單解釋,幫她把水瓶水盆等雜物收拾進了後備箱。

周天看着他,心裏泛起酸楚而茫然的情緒來,腦子很遲鈍地轉着,不知怎的,她突然矜持地喊了聲他的名字:“梁嘉樹。”

梁嘉樹關上後備箱,擡眸回視。

其實她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只是心酸,那種在茫茫人海中只能看到一個坐标的心酸,夾雜着馥郁的嗆人的動蕩情緒。阿,昏

他也沒說什麽,仿佛有點心不在焉。把老人送到先前聯系好的醫院,吸上氧,安頓好了,堂叔在那一個勁兒地抓梁嘉樹的手說他真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然後,扯過周天小聲說:“俏俏,你這男朋友一表人才還這麽有本事,回頭,真得好好謝謝人家。”

周天心虛地應付了幾句,一臉鎮定。

“我請你吃頓飯吧。”她送梁嘉樹出來時,終于開了口。

這些天,梁嘉樹每天都往醫院跑,好在離他學校非常近。

“以後吧,我學校有些事得回去了,你有事給我打電話,能幫忙的我盡力。”梁嘉樹淡然婉拒,“你不要心急,你爺爺那個膽紅素可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降下來的,這個誰都沒辦法給你打包票。”

他把一張卡給她:“你爺爺現在開銷每天都很高,我知道,你開公司還有獎學金可能會有些收入,但現在不好說你爺爺得住多久,先拿着用,以後慢慢還我。不要有什麽負擔,我們是同學,我應該幫忙的。”

卡是塞到她手裏的,梁嘉樹明白,在錢財上接受別人的幫助向來是周天的雷點,她那麽驕傲,卻偏偏屢屢在錢上面困窘。

梁嘉樹一想到她從小到大總是被錢為難,就非常窒悶。

“這錢,你以後要還我的。”他輕聲強調。

ICU一天開銷6000朝上,爺爺一場病,讓她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而且遠遠不夠。這種感覺,非常壓抑,就像一個人在沙漠裏找水,在絕望中看到的綠洲,最終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周天挺直了背抿唇說:

“我知道你是好意,張孝晨答應先借我十萬塊了,應該能撐一段時間。”

卡又被她輕輕退回,“我已經欠你很多,我不想再欠了,欠太多,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還清。”

梁嘉樹沒跟她拉扯,他點點頭:“也行,你有需要再和我說。”

他開車出來,透過後視鏡,看到周天一直站在原地,人清減太多,像團影子一樣安靜目送他,雖然一臉疲倦,但女生在拿主意時永遠一臉的堅定,沒有猶疑,整個治療過程中,除了偶爾流露焦慮,他沒聽周天喊一聲累,也沒見她掉過一次眼淚,她的積蓄很快花光,明明身體心理都已經到承受的極限,可女生此刻,只是靜靜站在那兒,像個無聲恪守的戰士。

別人的二十歲,在父母面前還是小孩子,放假回家可以一覺睡到中午被媽媽吼起來吃飯,卻不耐煩地一翻身繼續睡。

梁嘉樹望着那個纖細身影,眼睛很痛。他應該向她學習,無論生活發生什麽變故,都要咬牙挺住。

醫院門口賣小吃的很多,周天買好飯帶上來時,張孝晨到了,他拎了水果,還有炖好的湯。

問了一些情況,張孝晨讓周天和堂叔回去休息。

“反正只能定期探視,留醫院也沒用。”

“好貴啊。”周天輕聲喟嘆,因為消瘦,那雙眼睛顯得更大,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真是生不起病。”

說完,又像是自我安慰,“錢沒了還能再掙。”她沖張孝晨笑笑,“你的錢,可能我得還慢點了,你不急着娶媳婦吧?”

張孝晨欲言又止,想了想,先問:“梁嘉樹走了?”

周天的笑便一點一點斂去,鼻音濃重“嗯”了聲:“這些天,太辛苦他了。”

“他是你男朋友,應該的。”

“不是,我們分開了。”周天一直沒跟張孝晨說這件事,事實上,也沒和馮天賜說,好像要把這件事解釋清,同樣是個浩大工程。

張孝晨驚了一剎:“為什麽?”

“別問了,我不想說。”周天一臉倦容,“他這次幫我,純粹是看在大家都是高中同學的份上,你知道,他本來就很慷慨,換個人,他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但他不會每個人都給十萬塊,周天,你傻不傻,梁嘉樹為你的事奔波不停,就因為你們是附中同學?”張孝晨忍不住說,說完,意識到說漏嘴,他不吭聲了。

“什麽十萬塊?”周天敏感擡首。

張孝晨一副“我就知道他沒說”的表情,他沉默片刻,說:“當年,黎姨走後,梁嘉樹來找過我,他說他要離開附中了,他知道你一定會還他家裏的十萬塊,但他說,那是他家裏不準備要的錢,所以,還是放在我這,如果你将來有需要,能用上。”

有什麽東西猛地浮出水面,張牙舞爪,撲到心口,她強笑:“我怎麽不知道?他找過你?”

“找過,那會兒他狀态不太好,他說你可能對他有些誤會,但他覺得不是解釋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張孝晨回想起那個遙遠的午後,梁嘉樹的樣子便也準确地浮現在眼前。

東巷散發着腐敗落後的氣息,到處油膩,污水橫流,有人起了争執在那罵大街,幹淨清俊的少年出現在他燒烤攤前,和東巷整個世界永遠格格不入。

“他不讓我告訴你,後來,你說你跟梁嘉樹在一起了,我聯系上他,問那十萬塊怎麽辦,他說還是放我這裏,那錢是給你應急用的,但永遠不要告訴你,這錢是他的。”

仿佛有一股穿堂風,洞穿過去,又竄進當下,最後呼嘯着從周天胸口過去,像漫無邊際的海洋,失去邊界,只剩無比空茫的一種感覺。

“周天,你說我跟馮天賜是對你最好的朋友,可我們都是沒什麽大能耐的人,只有梁嘉樹,他不僅對你好,而且他有能力對你好。”張孝晨突然苦澀地笑了笑,剩下的話,他沒再說出口,他本來打算回老家的,因為周天和梁嘉樹在一起了,他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因為他知道梁嘉樹會把周天照顧的很好,他終于能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可周天永遠這個樣子,你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麽,她要什麽,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又倔又硬地往前沖,讓人始終不放心。

“他有沒有說,為什麽要轉學?”周天聽見自己巨大的心跳聲,像激流中的礁石,任由海浪沖擊。

她其實不必問的,但她就要一個明确的答案,她自己猜的不算,聽別人說的也不算,周天忽然站起來,她搖搖頭:“我自己問他。”

晚上,回到學校,周天終于洗了個清爽的澡,頭上懸着的那塊石頭雖然沒落,但爺爺住在重症監護室,她進不去,擔心也無用。過度焦慮只會壓垮神經,周天吃了很多東西。

天氣不覺轉暖,窗外有月亮,還有一朵飄忽不定的游雲。

周天在撥他手機時,指尖在抑制不住的心潮下微微顫動,可讓她非常意外的是,她沒打通梁嘉樹的手機。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又被他拉黑,明明前幾天,恢複正常聯絡了的,雖然全部關于看病。

是了,仔細一想,兩人這段時間看似聯系不少,但其實所有的主題都圍繞爺爺的病,他會很投入地跟他的老師讨論病情,把她晾在一邊,當然,她确實插不上嘴。

他見到疑難雜症有種隐晦的興奮,周天這個時候才稍微察覺到梁嘉樹身上這個陌生的特質。

他确實适合他的學校,也會在将來适合這所醫院。

所以,梁嘉樹對她本身像是已經抽離了,他盡管慷慨,但絕不熱情,像一個完美的假人幫助她度過這次混亂。

周天瞬間覺得勇氣被抽幹。

她有點倉皇地躺下,輾轉于枕側,那朵雲早已下落不明,就像張孝晨跟她說出那些事後剎那間暴漲的情緒一樣,也不知所蹤。

可她太累了,還是昏沉睡去。直到淩晨三點,手機振動不斷,周天揉着惺忪的眼,看到那個號碼,倏地驚醒。

她一下坐起,擁着被子。

“打我電話了?”那頭梁嘉樹的聲音淡漠低沉。

勇氣一下不值得一提,周天不知道自己要怎麽面對這份冷淡,深夜的冷淡,她只能浪費口舌地問:

“是,你怎麽還沒睡?”

“你打我電話有事嗎?”梁嘉樹那邊始終像有着隐隐的不耐煩,周天立刻意識到,這也許是轉院的原因,他們醫院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他想見識的,也都見識完了。

“沒,我就是想跟你道謝,改天約個時間請你吃飯。”她很鎮靜地說道,對于他不回答自己為什麽這麽晚不睡有隐隐的酸楚。

“不必,沒什麽事我先挂了。”梁嘉樹很快說完挂掉,留周天一人,握着手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有多麽的無聊。

白天的時候,去了趟醫院,她終于騰出時間跑公司,重投工作。楊爍正在反複改策劃案,見她來,快速寒暄後開始跟她說之前那個婚戀平臺出了點事。

“一個女會員被一個海王騙了錢,對方說他是金融新貴,吹的天花亂墜,跟她借錢,她就真的借了,現在找不到人了,怪平臺。”

楊爍無奈聳肩:“現在平臺又怪我們當時寫的推送,那位女士要賠償。”

“怪我們什麽?我們當時說的清清楚楚,不能百分百保證客戶信息的真實性,謹慎交友。”周天彎腰,把高跟鞋換下,“我們提醒過的,這位女士的損失,我們一分錢都不會負責賠償。”

她非常明确地表達了态度,語氣溫和,但立場強硬。

“小景學姐在中間,會不會很為難?”楊爍嘀咕着。

“我跟學姐溝通。”周天在拿起手機時,忽然想起,這件事還是梁嘉樹曾很細心的提醒,如果他從商,一定是個能掙大錢的人。

異樣的情緒,只短暫維持了幾秒。

暮色降臨,好像是一瞬間的事,“叮”的一聲,郵件提示音打斷她手頭的工作,周天蹙眉,沒頭沒腦的,只是一段音頻。

她下載下來,戴上耳機,很快,裏面傳來熟悉而尖刻的聲音。

是李佳音。

“周天,承認吧,你就是個愛慕虛榮想攀高枝的女人,勢利眼,現在梁嘉樹的爸爸被帶走調查,可能要吃牢飯,你就毫不猶豫甩了他是不是?你真夠無恥的,天天裝清高的白蓮花,你不也是就喜歡梁嘉樹的錢愛他光鮮一面,他現在家裏落魄了,你倒是不離不棄啊,你那股高貴勁兒呢?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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