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是……我的男人
院內一角。
“十七爺。”
中年男人從陰影中顯身,畢恭畢敬地向晏铮行了一禮。
“我記得我那天說過,別再來找我。”晏铮倚在牆邊,把玩着一柄鋒利的袖珍短刀,他側眸看他,語氣平靜地問:“你是不是想死?”
晏铮不笑的時候,眼底反而勾出一絲笑,邪性的、冰冷的,叫人動彈不得。
哪怕郭申已在晏家侍奉了二十來年,他對眼前的這位,依舊拿不出年長者的氣勢。
“離晏家軍抵達京都,最慢也只有五日了。”郭申不敢再說“查曲家沒用”的話,拿這件事催促晏铮,“爺,不能再在曲家拖下去了。”
“五天?”晏铮“哦”了聲,刀子在他皙白修長的指間漂亮地翻了個花,“你覺得五天,是短是長呀?”
“這……自然是短了。”
晏铮卻噗嗤一笑。這話分明并無古怪之處,他卻猶如聽見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郭申,你在晏家這麽多年,還是什麽也沒學會。”
他忽然止住笑臉,袖珍短刀被他握在手中往下,緩慢地、輕盈地在自己左手腕上劃出一道細長而猙獰的血痕。
“越是被逼到絕境,反擊才會越有意思,不是嗎?”
不等他說出下一句話,晏铮收刀要走,郭申回過神來,沖他的背影喊道:“我鬥膽問爺,爺是否查到什麽證據?”
“廢太子。”
晏铮回首看他。
“所以這五日便是我收網拉線的時候。別來攪局,快滾。”
Advertisement
曲如煙在曲澤的院子找了許多遍,終于在一間耳房裏找到晏铮。
“來安……”
時隔兩日再見他,她卻覺得過了好久過久。顧不上自己一路跑來,發髻和衣裳都被風吹亂,她上前拽住他的衣角,馬上察覺到了異樣。
“你這是,怎麽了?”曲如煙視線往下,看見他血淋淋的左腕。
猶如被什麽尖銳之物劃傷,布滿了幾道細長的血痕。
“我阿兄……他、他打你了?”她抓住他的胳膊,聲音顫抖。
晏铮将手從她掌中抽出,“三娘子先坐吧,喝杯茶再說也不遲。”
他不由分說地轉身,曲如煙只好照做。
曲澤院子的下人都在主屋等他發號施令,像這樣的耳房不會有人來。
晏铮自行翻出茶具和茶餅,又去燒水,曲如煙欲言又止,最終沒有攔他。
她就是想幫,也不會啊……
“所以三娘子怎麽突然來了?”晏铮将熱茶遞到她面前,随口問道。
“你先告訴我,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曲如煙一幅“你不告訴我,那我也不告訴你”的模樣,晏铮只好道:“其實也沒什麽,爺的那條狗不服管教,我替他訓狗的時候,不留神弄的。”
“訓狗?”曲如煙看着他的傷,後知後覺原來這些都是被犬牙劃的:“可是為什麽?阿兄不會無緣無故點你來訓狗……”
“看來三娘子不懂呀。”晏铮彎起眉眼,聲音卻帶着落寞之色,“那條狗先前差點傷了您,所以小的才想教好它。小的已經不能在三娘子身邊侍奉,只好用這種方法報答三娘子的恩情。”
“報答……我?”
曲如煙詫異,她不懂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恩情,為什麽能讓他做到這種程度……
她突然有些後悔之前口不擇言對他說的氣話。
“不過小的也從郎君那裏聽說了一件事。”晏铮放下銀盤,在曲如煙身邊坐下,“是三娘子你……和你的嫡姐的事。”
曲如煙驀地擡頭看他。
晏铮說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曲澤從未告訴過她的。
曲挽香從小就被訂給了太子,不是搶了她的婚事。甚至,曲挽香也沒有瞧不起她。
怎麽可能?
曲挽香搶了她的婚事,否則她怎麽會對祖母說那些話。曲挽香也讨厭自己,否則她為什麽從不拿正眼看自己。
“胡說……這都是阿兄胡說八道的!”曲如煙砰地放下茶盅。
“可郎君這麽說,總有原因。”
“你閉嘴,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小厮!”
曲如煙不禁尖叫出聲,不管過去多久,曲挽香都是她心中那塊不能觸碰的逆鱗。
“我本以為,你是整個曲家最不會替她說話的人……”她痛苦地絞出聲音:“連你也要向着曲挽香嗎?”
她分明憤怒又失望,可一看見晏铮那條為了自己才弄得遍布傷痕的手,攀上腦門的火氣就猶如被當頭一盆冷水,澆滅得徹徹底底。
……他是不一樣的。
他并不是曲家那些下人,他根本沒見過曲挽香。他是這個家裏唯二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就和她娘一樣。
自己對他發脾氣,不對。
“可你憑什麽說曲挽香不讨厭我呢?”她拉下肩膀,欲言又止:“如果她不讨厭我,那她那時又為什麽……”
“三娘子願意說給小的聽嗎?”晏铮靠近她,就像害怕再被她舍棄,小心翼翼地請求:“小的想要報答您,可如果不先了解您,又談何報答呢?”
他的聲音低啞清越,帶着一種能蠱惑人心的力量。
“…那,你能發誓嗎?”曲如煙擡頭看他:“你發誓,從今往後只有我一個主子,不是曲挽香,不是別的任何人……你能嗎?”
門外不知何時飄起細雨,空中沉郁的烏雲映照在晏铮眼底,他一字一句道:“來安發誓,從此往後,只有三娘子一個主子。”
曲如煙對從前的記憶多少是朦胧的,唯獨曲挽香,她記得無比清楚。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其實知道曲挽香十分得太子喜歡。
太子每日都會派人送書信給曲挽香,早晚各一次,風雨無阻。光她偶然瞧見的就有數十回。可她從來沒見曲挽香回信,一次也沒有。
也許是因為不想讓人覺得壞了規矩吧?她那時這樣想。
可碰巧有一回,她在東院蕩着秋千,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了角門外。下來的不止有曲挽香,還有太子。
曲挽香連信都不回,怎麽會下着雨單獨跑出去和太子見面?
她躲進門後偷看。
太子的臉被油紙傘遮住瞧不分明,她聽見曲挽香嘆氣:“殿下,夠了,我要回去了。”
太子攔了她一下,将什麽東西給她:“別忘了這個。明日,我再派車來接你。”
“殿下……”
“如如,別忘了,像這樣偷跑出來和我私下見面,是你祖母和父親都默許的事。你不回我的信我也不惱,但不要再拒了我的馬車。”
短暫的沉默後,曲挽香笑了:“殿下哪裏話,我何時有拒絕的權利。”
可當曲如煙支起腦袋往門外看時,向這邊走來的曲挽香臉上卻沒有笑意。
那是她第一次隐隐從這個溫柔平和的嫡姐身上,感覺到名為“憤怒”的情緒。
可那樣高貴的太子殿下都親近到叫她的小名了,她為什麽要生氣?
曲挽香的身邊一個下人也沒帶,她收了傘,方才發現躲在門後的曲如煙。
“你在這裏做什麽?”她問。
“蕩……蕩秋千。”曲如煙小聲回答。
“噢。”曲挽香淡道:“原來是這樣。”
見曲如煙一直盯着自己手裏的花,她将花遞過去:“送給你吧。”
曲如煙搖頭:“這是太子殿下給你的。”
後來曲如煙才知道,那是一種只能生長在溫暖南方的珍稀名花。在京都幾乎看不見蹤影。
可因為曲挽香說過一句喜歡,太子便将一座宮臺都用來精心培養這種花,每天有數十名宮人分別照料。只為了在送曲挽香回來時,摘一朵贈予她。
曲如煙羨慕又嫉妒,能被當朝太子這樣喜歡,是做夢也不能的。
所以當她知道,曲挽香的意中人另有其人,甚至和那個男人早已私定過終身時,才會尤其憤怒。
“你既然自己選了和太子的婚事,就不要怪祖母罰你。”
她去向祖母告密後的第二日,曲挽香果然因為那個“晏家郎君”被罰跪了祠堂。
她得意地看曲挽香雙膝紅腫,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從她的臉上窺見一絲悔意,當然,也沒有憤怒。
“為什麽?”她不可置信:“你既然這麽不喜歡太子,那就把婚事還給我,那是我的!”
以往她像這樣咄咄逼人,曲挽香從來無動于衷。唯獨那次不同。
“三娘,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曲挽香輕輕嘆氣,似乎在斟酌話語:“太子……并非表面上的那樣……”
“你騙人!”這些在曲如煙聽來不過都是嘲笑,是借口,“殿下天天給你寫信,他那麽在乎你,你卻還要和那種男人糾纏不清。”
“他不是‘那種男人’。”曲挽香阖眼:“他是……我的男人。”
“三娘,你聽好……無論如何,我不會同意你嫁進東宮,你也記得離太子遠些。”
曲如煙緩緩說完回憶中的最後一句話,緊張地去看晏铮。還好,他臉上并無表情,似乎根本不為曲挽香的故事動容。
“所以我才會說,她如果不讨厭我,又怎麽會說出那種話……”
“三娘子!”
忽然,有曲家下人匆匆而入,竟是嬷嬷派人來喚曲如煙過去。
“夫人今日不在府裏,霍家那幫人趁機打了門房闖進來,這會兒正在花廳裏鬧呢!”
“你說什麽?”
曲如煙騰地起身,可晏铮還受着傷,她猶豫片刻,對他道:“這事咱們該日再說。舅舅他們不知又想幹什麽……有阿兄和常鹿在,總能撐一會兒。來安,你把藥上完就來花廳找我。記住,要快!”
她抛下這話,随下人離開。
晏铮卻在她走後,徑自出門,繞過花廳向東院而去。他上次只顧着處理金鎖的痕跡,忘了徹查那間屋子。
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廊邊,他擡手,滿不在乎地舔舐了下腕上的傷口。刺痛,混雜着雨和血的味道。
“……我是你的。你的男人。”他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