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不知道自己竟被他救過……
曲如煙正在氣頭上,一進屋,曲澤翹起二郎腿,大爺似地喝着茶,她沒來由的不悅,“阿兄有什麽大事要和我說?”
“怎麽一來就這麽大的火氣,常鹿那小子又闖禍了?”曲澤撚撚手裏的茶蓋,不答反問。
說起這個,曲如煙好看的細眉幾乎擰成一團麻花。
“我教訓自己的小厮你也要管不成?要是沒事,喝完茶就回去。”
被自己的小妹這般訓斥,曲澤倒也不惱,輕啜一口溫茶,狀似不經意地道:“你對來安是不是也是這種态度?難怪他在我面前怕成那樣。”
時隔兩日,再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曲如煙的臉色卻唰一下冷了,“你什麽意思?”
曲澤聳聳肩不答,她質問:“我知道,他是不是氣不過我那天沒選他卻選了常鹿,所以跑去跟你告狀了?你這是來替他教訓我呢?”
婢女端來沏好的蒙頂茶,曲如煙卻沒心情品嘗,反手将白瓷茶盅磕在案上,聲響如金玉,足以說明她的火氣。
“他自己有錯,倒還恨上我這個主子了?早知這樣就該讓娘把他亂棍打死扔出府去!”
她勃然大怒,曲澤見怪不怪,“好好好,罵夠沒有,罵夠了聽我說完。”
他把茶盅一放,前傾身子,手肘撐在桌上,看着曲如煙因惱怒而氣得漲紅的小臉,吐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來安會賣身為奴是因為他家破人亡,走投無路?”
曲如煙一滞,擡頭看他。
“看來你不知道。”曲澤并不意外,曲如煙一點就炸的脾性,光是伺候她就已經讓人耗盡精力,誰還有功夫說自己的過往,“我是不知道你為了什麽事突然這麽讨厭他,但今兒吧,他帶我去了一個地方。你八成不知道的地方。”
“……什麽地方?”曲如煙問。
“那還用說,當然是他的家了。不過如今跟廢墟也沒什麽兩樣。他跟着你的時候,從沒和你提過這事吧?”
何止是沒提過,除了從蕭氏口中得出他是官宦之後,曲如煙對來安可謂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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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當然的,她憑什麽要知道一個下人的事?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曲家下人那麽多,難道咱們還得挨個去了解一番嗎,對吧?”
曲如煙冷哼:“你既然知道……”
“但是,來安和一般下人不一樣。”
曲澤這樣一口咬定的态度讓她不悅。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比曲家的家生子低賤倒是真的。
“你什麽時候也會這樣誇贊一個小厮了?”曲如煙冷笑,“難道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錯,大錯特錯。”
曲澤的食指左右搖晃,“不是他給了我什麽好處,而是連我這樣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不等曲如煙反駁,他問:“你知道來安剛才跟我說了什麽嗎?”
“我不想知道,我沒興趣!”
“他說,他想幫你,卻恨自己什麽也做不到,還說,就算被你厭棄,被你趕出府,也一輩子不會忘記你對他的恩情。”
曲澤沒放過曲如煙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
“好妹妹,聽明白沒?你沒選他,他沒怪你,還在替你着想。如此忠誠的下人,哪怕就是曲家的家生子,也屈指可數吧?更別說,他原本也不是下人。”
曲澤的這些話,不管哪一個,都是曲如煙從沒聽說過的。
來安父母雙亡,為了活着,不得已入了奴籍。每個月發下去的月錢都被他小心存起來,只為有朝一日重建祖輩傳下來的宅邸。
可他平日裏總是笑吟吟的,她怎麽可能想到,他有那樣的過去。
更別說,那些想幫她,會一輩子記着她的恩情的話,他從沒提過,而且也從未像那樣表現過。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了。
“他要是真這麽想,為什麽不告訴我,卻只對你說?”曲如煙騰一下起身,心口砰砰跳個不停。她還是不願相信,自己對來安态度那樣差,他卻根本沒有記恨她。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曲澤恨鐵不成鋼,看着她嘆氣:“就因為你永遠像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下人們才會怕你。來安他就是想說,你也沒給過他機會啊。”
就是想說,也沒給過他機會……?
曲如煙呆呆站着,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難道不就是這樣才好嗎?下人本就該怕她啊……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那是,曲挽香。
“這些都是……我跟二姐學的……”她試圖辯解,“只有恩威并施,下人才會聽你的話,難道不是嗎?你憑什麽說……我做錯了?”
這話才是無稽之談,曲澤哈哈笑了,“二姐?你真覺得這是跟二姐學的?”
答案不必曲澤說,曲如煙也隐隐意識到。
她有一張和曲挽香幾乎如出一轍的臉。
可曲挽香很少皺眉,很少發怒,很少咄咄逼人,她幾乎無時無刻都笑着,對父親、對祖母、對兄弟姊妹,連對下人,也是那樣。
可曲家的下人,連同嬷嬷,所有人都不敢對她說一個“不”字。但只要提起她,嘴裏卻只有憧憬之詞。
曾幾何時起,她漸漸明白,那就是曲挽香,是自己永遠無法跨越的高牆。
如果來安不是跟着自己,而是跟着曲挽香,那這些話,他是不是早就跟曲挽香說了?
她忽然覺得心口溢出一股難以言說的不甘和痛楚。痛楚背後,甚至又藏了些許竊喜。
竊喜在說:還好,曲挽香已經死了。
“來安……人在哪兒?”她澀着聲音開口。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在我——”
曲澤話音未落,曲如煙已扭頭沖出房門。
常鹿正兩腿大開地坐在門前空地上,他本是被罰跪的,曲如煙走了,才敢偷偷休息,此時一見她出來,連忙收回腿,“三娘子,小的正跪着呢,您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下次再不敢了。”
他被罰,無他,曲如煙遣他出去跑腿采買,常鹿之前都在京郊,從未來過城內,街邊繁華迷人眼,他這玩一會兒那逛一會兒,把曲如煙的吩咐抛之腦後,過去好半天才想起來。
可曲如煙吩咐他去買的,是不讓額頭留疤的藥。
這種事都能耽擱,不怪曲如煙發脾氣。
眼看着常鹿挂着讨好的笑,步步向她走來,她又想起了來安。
她被霍義摔傷那天,是他替自己解圍,把她送回府,還主動在她院子門前跪了整整一天。
她雖心裏覺得他并無過錯,但為了逞那一口氣,怪他沒有護好自己。
後來在族學的池塘,她又哭又鬧,儀态盡失,他沒有錯愕,沒有虛情假意,從頭至尾,認真而安靜地等她吐完苦水。
連偷偷帶她溜出曲家這種無理要求,也一口答應。他似乎都沒有想過,這事要是露餡,他一定會遭一頓重罰。
如果不去細想,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被來安救過那麽多次。
“……不一樣。”
曲如煙的唇瓣動了動,常鹿沒有聽清:“三娘子,您說什麽?”
“阿兄說對了。”曲如煙擡頭,眼眶因激動而微微泛紅,“他和你們……果然是不一樣的。”
抛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曲如煙提起襦裙,朝院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