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炎本來一直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單純善良、比他年紀小的平凡男生,現在兩個人都還在讀書,可以很輕松地談兩年戀愛,之後步入社會也可以一起奮鬥、互相扶持,等到三十多歲不得不結婚的時候再和父母攤牌,即便要面對很大的風暴,那個時候兩個人已經在一起十年有餘了,感情不可能輕易被動搖,一起扛過去的話林炎是不怕的。

林炎也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過于理想化,就算是異性之間,要做到這些已經是不容易,更何況是同性。要面對世俗的眼光、長輩的責難,得不到法律承認的幸福來得實在是艱難。

林炎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會被這樣的顧迦南震得說不出話來。舞臺上的顧迦南就像是顆耀眼的恒星,散發着令人不可忽視的光芒。那種誘惑是致命的,明知道再看一眼也許就會導致失明,卻仍然忍不住去看,因為實在是太過于美妙。心髒的跳動頻率飙升到了每分鐘一百二十以上,血液不斷往頭頂沖,林炎差點覺得自己要窒息。

那種誇張的感覺林炎從來沒有過,平時吊兒郎當不靠譜的顧迦南,到了舞臺上簡直就是脫胎換骨。他對音樂的狂熱、所散發出的獨特魅力是林炎從未涉足過的領域。

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一個脫離現實的自己,如果真的能實現“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攜手狂奔,直到世界盡頭”這一文藝又神經病的想法的話,此時此刻,林炎第一次遇到了可以做到這一切的人。

因為這個人是顧迦南。

Untruth的第二首歌也是他們自己寫的。顧迦南把他自己的吉他也拿了上來,開始專情彈唱,燈光比第一首歌的時候更顯幽暗,一束追光燈打在顧迦南身上,因為瘦而略顯單薄的身影透露出一股孤單的氣息。

這是在兩人最初相識的階段,林炎對顧迦南最深刻的印象,他覺得顧迦南很孤獨,那種寂寞簡直就像是刻入骨髓一樣磨滅不掉。

“淩晨三點

如同深邃的漆黑靈魂

末路狂奔

相擁無盡的暗夜黃昏

既成謊言

又何須再無力辯白

既已放棄

又何必再執着追來

……”

這樣的歌詞由顧迦南唱出來,給人以強烈到無法忽視的悲傷寂寞的氛圍。顧迦南唱得很慢,将這首風格迥異的情歌表現出了很強的現場感染力,林炎甚至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他不知道眼眶熱熱的感覺究竟來源于何處,是顧迦南唱着的歌詞,還是顧迦南的聲音,抑或是顧迦南通過歌聲傳到出來的情感?林炎不知道,可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覺得難受得無法發洩,他只能試圖通過環顧四周來緩解壓抑的情緒。

酒吧裏的大部分人都聽得很認真,有情侶在這樣的氛圍下縱情擁吻,有握着酒杯的濃妝女人抹着微濕的眼角,有歌迷在閉眼輕輕跟着唱。在場的很多人,在顧迦南的聲音裏或多或少想到了自己的故事,而一旦陷入這種情緒,就很難走出來。

就在林炎以為這是一首慢歌的時候,顧迦南又突然歇斯底裏起來。林越然鼓點的加入給了這首歌不一樣的力量,戴天陽為顧迦南唱必要的和聲。只不過不同于第一首的節奏感,這一首讓人感受到一種切膚之痛,如果能夠明白他們所唱的,內心深處就一定有什麽被喚醒。

不得不承認,Untruth這支地下樂隊有着不俗的水平,甚至與很多已經出道發片的明星相比也毫不遜色。

一開始聽顧迦南說起樂隊的事的時候,林炎在心裏還不屑一顧,從來不曾想過這樣一支由非專業的人組成的樂隊能夠帶來如此精彩的表演。

顧迦南他們下臺之後是一段鋼管舞表演,人群很快就又high起來。林炎沒什麽興趣看那些,腦海中反反複複消退不去的是顧迦南在燈光下格外好看的側臉。

林炎喝光了杯中的雞尾酒,努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酒吧裏的空氣不好,林炎越想恢複常态就越是煩躁不安。

顧迦南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問他:“跟我們去吃燒烤嗎?”

“……”林炎看着近在咫尺的顧迦南,又有些心跳加速。

“去不去?”顧迦南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戴天陽從顧迦南身後擠過,一把攬過林炎的肩膀,替林炎做了回答:“去去去,當然去。”

“你不回家不要緊?”顧迦南不為所動,“你是好學生吧?”

被戴天陽這樣一個動作,林炎終于清醒過來,他微微笑了笑,“已經和家裏說過了,這個時候回去也打擾他們睡覺。”

“嗯,那就走吧。”顧迦南轉過身往外走,林炎看不出他的情緒,已經沒有了剛剛在舞臺上歇斯底裏的狀态。林炎差點都要懷疑顧迦南是不是在表演的時候将面具摘下,表演結束就又戴上面具不讓人接近。

“老板,剛剛唱得很棒,真的很厲害。”

“嗯,我知道。”顧迦南一點也不客氣地承認。

“喂喂,你偏心也不用這樣吧?這是我們Untruth的表演啊,又不是阿南一個人!”戴天陽故意抱怨道。

林越然今天心情好像也不錯,戴着個鴨舌帽反問戴天陽:“他是顧迦南的人,他不偏心顧迦南還偏心你?”

“你們兩個姓林的果然是一家吧?這會就串聯起來了?”

“放屁!”林越然憤怒道,“我怎麽可能認識這種乖學生!”

無論是顧迦南還是林越然,都把林炎叫成好學生乖學生之類的,這讓林炎很不爽。雖然平時安分守己,确實讓家長省心,但林炎本身并不在乎這些,他這樣做無非是因為他沒有第二種選擇。他沒有叛逆過,是因為他過早地認識到,叛逆這樣的行為很愚蠢,沒有任何意義。

顧迦南走在最前面,一言不發地背着吉他,林越然和戴天陽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上瘾了,吵個沒完,林炎走在戴天陽身後,視線卻一直在顧迦南的背影上。最後面還拖着個裴思遠,裴思遠的嘴巴仿佛就是擺設一樣,沉默是他永遠的表情。

戴天陽的那輛二手面包車勉強能裝下五個人,戴天陽開車,林越然坐在了他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嘴上還是和戴天陽一來一回沒個消停,話題已經從“和林炎是不是親戚”轉換到了“到過年之前還有最後一場演出到底要唱什麽”。剩下三個人擠在後排,林炎坐在那張平時可以折起來的折疊座位上,裴思遠擠窗邊,顧迦南坐在他們中間。幾個人的樂器都在車廂後面狹窄的空間內躺着。

車上盡是戴天陽和林越然的聲音。林炎覺得插不上話所以幹脆也不開口,裴思遠反正就是個無口男,至于顧迦南,臉色并不好,林炎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麽而心情不好,明明今天晚上的演出如此精彩,觀衆的反應也很給力,不過顧迦南的心情似乎從晚上吃面開始就變壞了。林炎在心裏嘆一聲,這人還真是捉摸不透。

林炎已經冷靜下來,他偷偷瞄了幾眼顧迦南的側臉,覺得比看到他演出之前帥氣了十倍,雖然林炎自己也知道這是心理作用。因為對顧迦南的整體印象提升了,所以看上去就格外順眼。

車速并不快,不知道戴天陽是忙着和林越然吵架還是因為這破面包車根本開不快。開出去大概十多分鐘,顧迦南就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去了,放我下車。”

戴天陽從後視鏡看了顧迦南一眼,似乎有些不悅,“為什麽?不是你提議去吃燒烤的嗎?”

“不想去了。”

戴天陽又瞄他一眼,沒發現什麽,顧迦南還是那張板着的撲克臉,戴天陽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嘴裏吐出一句口頭禪:“淦!”

“你們去吃,我先回去了。”

戴天陽雖然不樂意,但還是問顧迦南:“在哪裏停?”

“就這裏吧,我走回去,反正很近了。”

“顧迦南你又吃錯什麽藥了?能不能不掃興?”林越然的臉也變了。

“算了算了,阿南今天心情不好,別勉強他了。”戴天陽出來打圓場。

最後車靠路邊停下,為了讓顧迦南下車,林炎不得不先下去。顧迦南下去之後從車廂裏拿出自己的吉他,連聲招呼也不打,埋頭就走。林炎看看孤僻的顧迦南又看看車上的三個人,笑着道歉:“既然老板不去了,我也不去了,你們多吃點!”

戴天陽玩味地笑了笑,說了句“路上小心”就腳踩油門把車開走了。

Untruth的人真的不太好相處,現在能夠解放,林炎求之不得,他大松一口氣,去追已經走到前一個十字路口的顧迦南。

顧迦南走得很快,不過因為紅燈而不得不停下腳步。林炎小跑着追上去,拉住顧迦南的胳膊,“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下車?”

顧迦南也沒看林炎,“不想去了。”

“老板,你是不是胃痛?”林炎小心翼翼地問着,唯恐做些火上澆油的事,“剛剛在車上你一直捂着胃,是不舒服嗎?”

“……”顧迦南的身體僵了一下,沒有接林炎的話。他以為他隐藏得很好,既沒有做出痛苦的表情,也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在昏暗的車廂裏将手按在了胃部希望減輕疼痛而已,沒想到林炎竟然看出來了。被揭穿的那一刻,顧迦南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這麽多年來,有什麽頭疼腦熱,他不想麻煩別人,他覺得那樣太矯情,忍着不說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會發現。林炎居然……

“我沒胃病。”好半天顧迦南才憋出這麽一句。

“沒有胃病也不是不能胃疼。”林炎好脾氣地勸道,“我送你回去吧,順便給你去買胃藥。”

“太煩了。”

林炎不放棄,“末班車也沒了,我今天也不回家,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收留我一晚?”

顧迦南還想繼續逞強,然而剛剛隐隐作痛的胃變本加厲起來,臉上血色都褪得幹幹淨淨,在路燈昏黃燈光的映照下更顯蒼白。見顧迦南咬着嘴唇說不出話,不等顧迦南同意,林炎就将他背上的吉他解下來,自己替他背着。

顧迦南痛得沒精力反抗,林炎就攙着他往前走。

“我們還是去醫院吧?”林炎有些擔心,看顧迦南疼的樣子,好像非同小可。

“不去。”顧迦南最不想去、最讨厭的地方就是醫院,當年他就是在那裏見到的他媽媽的最後一面,那幾乎成為少年時期的他最深刻的夢靥。

“回去。”顧迦南倒吸一口冷氣,捂着胃的手收得更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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