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論是出于自尊心還是這幾年養成的對不熟悉的人的疏離感,顧迦南都不允許自己就這樣被林炎扶着。他捂着絞痛的胃部在街邊蹲下`身,頭埋得很低,讓林炎沒法看清他痛苦的神色。林炎在一旁看着這個縮成一團的顧迦南,突然有了一種把他攬到懷裏抱着的沖動,不過只要一想到顧迦南生氣的時候那張臭得要死的臉,林炎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已經是十一點半,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而對于那些習慣夜生活的人來說,這一夜才剛剛開始。他們藏匿于某個街角的某家酒吧,在節奏感強烈的音樂聲中釋放自己、尋歡作樂,成為隐藏在這座城市冷漠外表下無法忽略的绮麗景象。

還有兩個星期就過年了,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即便裹着圍巾全副武裝,寒風也無孔不入地往裏鑽,迫不及待地與肌膚來個親密接觸,把人凍得直發抖。

林炎還算好,他不是那麽怕冷的人,但看着在寒風中蹲着身子默默忍痛的顧迦南,心裏不禁有些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

然而林炎也沒有選擇再勸說些什麽,既然顧迦南說了不願去醫院,他也不會強求,至少他還不想惹人讨厭。

過了十分鐘左右,顧迦南才站起身。借着微弱的路燈燈光,林炎勉強看清顧迦南的臉色沒有剛下車的時候那麽蒼白,大概是已經熬過了最痛的那一陣。

“你真的要去我那裏住?”顧迦南皺眉詢問林炎。

林炎點點頭,“湊合擠一下應該可以吧?實在不行的話我就打車回家。”

“也沒有什麽不行的。”顧迦南停頓了一下,一邊往前走一邊補充道,“只要你不嫌我那裏又髒又亂就行。”

林炎快步跟上,他還背着顧迦南的吉他,顧迦南也沒有要回來。林炎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成了顧迦南的小跟班,而穿着黑色風衣的顧迦南雖然個子不高,但也頗有流氓壞道的感覺。

戴天陽停車的地方距離顧迦南的住處只有十多分鐘的步行路程,顧迦南和林炎在淩冽寒風中走了沒一會就到了。在從小區側門進入之前,林炎特意跑到街對面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房去買胃藥。

顧迦南看着林炎背着吉他匆匆穿過馬路,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再堅強再冷漠的人也會有想要別人關心的時候。很多時候一個人之所以冷漠,只是因為他很明白,有些東西期待了也不會得到。既然得不到,就會裝作從來不想要的樣子,虛僞又可笑。沒有人從一出生就能一個人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年複一年所經歷的事情中積累起來的,說是經驗也好、教訓也罷,日積月累地就武裝起一個人。也正是因為這樣,每個人才有了不一樣的性格與脾氣。

顧迦南不明白林炎對他這麽細心這麽照顧是為什麽,說老實話,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挺不負責任的雇主,他不認為自己給林炎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對林炎也沒說過幾句好話,更不要提給過他什麽好處了。

如果這只是處世之道的話,顧迦南反倒覺得林炎有些可憐。有些事情在他看來是根本不可想象的,像林炎這樣,掏心掏肺地待人好,能得到什麽回報?既然得不到回報,堅持這樣的原則又能持續多久?

顧迦南用鑰匙開了門,林炎讓他去床上躺着。

顧迦南沒聽他的,在客廳沙發上坐下,顯得有些不耐煩,他覺得林炎唠唠叨叨的和個中年大媽一樣,“你以為我是林妹妹啊?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沒事。”

“林妹妹倒也不至于,最多是個顧妹妹。”

“艹。”

“你要讓人覺得你沒事,就別痛得蹲在街邊,還非要逞強說自己沒有胃病,你不覺得你很矛盾?”

顧迦南拿起小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了空調,擺了個特別大爺的坐姿,“既然這樣,小炎子,好生伺候着。”

“……”林炎轉身去找燒水的茶壺,低聲咕哝着,“你當我是貼身小厮麽。”

“錯,是太監總管。”

林炎看顧迦南也确實不像有什麽事的樣子就放心了,他拿着電熱水壺去水龍頭下接水,“太監總管……你怎麽不說是通房丫鬟……”

“啧。”顧迦南沖着林炎勾了勾手指,“過來,老爺賞你。”

“賞什麽?家傳玉佩還是翡翠手镯?”

“你鑽錢眼裏了啊!”顧迦南不滿地白林炎一眼。

“不是有句話叫平賤夫妻百事哀麽,更何況我還只是個通房丫鬟。”林炎手上動作不停,拿過桌上的幾個杯子開始洗。

林炎洗完杯子,顧迦南都沒有接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整個人都在發呆。

電熱水壺裏的水沒多久就咕嘟咕嘟地開始翻滾,林炎擦幹杯子,在餐桌前坐下,看着不斷從壺嘴裏往上升的熱氣,餘光注意到了桌上的一副黑框眼鏡。

“老板?你近視?”

“啊?”顧迦南有點反應不過來。

林炎指了指眼鏡,“這個應該是你的?”

“你怎麽不說是戴天陽的。”

“感覺不太适合他。”林炎解釋道,“他的話,更适合鮮橙色之類比較騷氣的顏色。”

“你也看出來他這人悶騷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林炎努力尋找合适的詞彙,“感覺他是那種挺招桃花的人,不過來得快去得也快。”

“你看人倒是挺準的,他還真是那副德行。”

“嗯,這方面我好像從小就很擅長。也許是觀察力比較好的關系。”林炎不放棄眼鏡的話題,繼續追問道,“平時戴隐形嗎?”

“沒有,度數不是很深,平時不戴眼鏡也不影響什麽。”

“那你表演的時候不就看不清臺下的人了?”

“看清他們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他們。”顧迦南不屑。

“其實一場表演的好壞,從觀衆身上也能體現得出來。不看真的挺可惜的。”

“你哪來這麽多大道理?”

林炎其實很想問問顧迦南,這麽多天相處下來,他到底有沒有看清自己長什麽樣,不會在他眼裏自己就是一片模糊吧?不過林炎也不太想聽到顧迦南說沒看清楚自己這個回答,所以還不如不問。

水開了,林炎倒了半杯水,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沖兌的涼水,只能等着它自己冷卻。

林炎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老板,其實我一直挺想問你一個問題的。”

“說。”

“那家書店真的是你的?”

顧迦南愣了愣,旋即就明白了林炎這麽問的原因,“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人不會開書店?”

林炎點點頭,又怕顧迦南誤會,忙解釋道:“店裏有很多珍藏版的書,而且這類書應該不是很好賣,也不太像你喜歡的風格。”

“我壓根就不喜歡看書。書店是我爺爺留下來的,那些書都是他的寶貝。”顧迦南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起伏,“書店也是老爺子苦心經營的,有些年頭了。他去世之後沒人管,我就管着了。也不知道能撐多久,反正能開一天是一天。”

林炎很自然地以為顧迦南所說的“不知道能撐多久”是因為經營不善導致收入微薄,沒有理解顧迦南的真正意思。

書店确實是顧迦南的爺爺留下的,但這間書店在法律上并不屬于顧迦南。當初顧爺爺過世的時候,幾個在外地的叔叔趕回來分遺産。顧迦南無心争遺産,也争不過他那幾個精打細算的叔叔,他只提了一個要求,書店不能關。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個叔叔良心發現,覺得顧迦南可憐,竟然同意讓顧迦南把書店開下去,但是房産證不在顧迦南手上。也就是說,萬一哪一天他那幾個叔叔想要錢了,把這個門面給賣了,顧迦南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到時候那麽多書要怎麽處理還是個問題。

以後的路還很長,顧迦南卻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走。

不過林炎雖然問了,顧迦南也沒打算把實情說出來,畢竟這件事說來話長,還牽扯到一些顧迦南不願回想的部分。

林炎看那半杯水涼得差不多了,就拿起杯子和藥放到顧迦南面前,“一次兩粒,以後胃疼的時候也可以吃。”

顧迦南剛想開口拒絕,就被林炎打斷,“別說你不疼,你剛剛又無意識地把手放在胃那裏了,別以為我沒看見。”

顧迦南簡直被林炎弄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林炎這個人是什麽時候觀察到的,也沒覺得他有盯着自己看。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逞強只會顯得自己幼稚,顧迦南只好接過杯子把藥吃了。

“今晚你睡我床上,我睡沙發上吧。”顧迦南嘆了口氣。林炎的所作所為讓顧迦南心裏又暖又酸,到最後還是心軟了,沒辦法再對着林炎板着臉。

“不用了,我睡沙發就好。”

不過即便是林炎這麽說,現實也不容許他這麽做。客廳的沙發很小,林炎人高,根本躺不下,倒是一米七出頭的顧迦南還可以勉強擠下。

“那就打地鋪吧。我找找有沒有多餘的被子。”顧迦南進了卧室打開衣櫃,他的衣櫃空空蕩蕩的,挂着的幾件衣服色調也是偏深色系,最上面的格層堆着兩條替換用的被子。

最後決定林炎睡在地上,顧迦南睡床上。本來顧迦南想說不用麻煩了,都是男人睡一張床擠一晚上也不要緊,但話還沒說出口,顧迦南就想到林炎的性向問題。因為戴天陽一直以來對他的态度,所以顧迦南對于和一個gay睡在一起這件事有點排斥。

顧迦南去戴天陽的屋子裏找了件T恤給林炎當睡衣,然後打發林炎去洗澡。他倒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望着天花板沒由來地有些難受。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他摸了摸自己終于消停了的不争氣的胃,不由自主嘆了口氣,他有種預感,林炎可能和以往他招的打工的學生不太一樣。

摸過手機翻到日歷,離春節還有兩個星期整。顧迦南覺得日子過得有點慢,每年過年之前與春節這段時間是他最難熬的。就連戴天陽都會回他那個事業有成精明幹練的有錢老媽身邊去,而自己,基本上只能縮在這個房間裏睡覺。

睡得昏天暗地,以達到忘記時間存在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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