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出墓園,兩人到車站等車。顧迦南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圍着林炎的圍巾,坐在長椅上伸了個懶腰。

林炎想問點什麽又很遲疑,這畢竟是顧迦南的隐`私,他沒什麽資格去問。萬一問了把人弄得不高興了反而不好,難得看見顧迦南臉上挂着這麽開朗的笑容,林炎樂得多看一會。

顧迦南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平時不太看得見的虎牙,與他一向的吊兒郎當的形象實在不符合。林炎轉念一想,說不定那就是顧迦南原本的樣子。

從市郊到市中心的公交車每隔半個小時才一班,林炎和顧迦南從墓園出來正好錯過一班,于是兩人坐在只有個頂棚的車站等車。林炎怕顧迦南着涼,剛出院體質相對來說差一點。環顧四周,視線掃到不遠處的角落有自動販賣機。

“你等我一下。”

林炎說完就往自動販賣機那裏跑去,片刻之後手裏捧着兩罐熱咖啡回來。林炎還是從前那個樣子,神情總是帶着笑意,一路小跑到顧迦南跟前。顧迦南有些恍惚,看着眼前這個如同冬日暖陽一般體貼的大男生,他的思緒都有些飄飄蕩蕩的。和林炎在一起,他會比較放松,林炎的溫柔不像女人那樣纏人,總是恰到好處又點到為止,顧迦南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他照顧了很多。

一般來說被年紀比自己小的人照顧總不是那麽光彩的事,但林炎又不讓顧迦南覺得這麽膈應,有些事情理所當然就接受了。

林炎将咖啡塞到顧迦南手裏,笑道,“這裏居然找得到自動販賣機,還有熱飲,真是太好了。”

顧迦南嫌棄地看了咖啡一眼,“這種地方的自動販賣機,裏面的飲料新鮮嗎?別是過期的。”

“沒讓你喝,你就拿着捂捂手,你穿太少了,這裏風又大,好不容易病好得差不多了別又被抓回醫院繼續住着。”

顧迦南不置可否地啧了一聲,有點小孩子氣地拉開了那個拉環。林炎來不及阻止他,眼睜睜看着顧迦南喝了一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老板你是小孩嗎?非要和我唱反調,剛剛還說這咖啡不新鮮。”

“我口渴。”

“……”林炎有點無語,心說你剛剛怎麽不說渴,這分明就是狡辯,但又覺得這樣的顧迦南挺可愛的,沒想到他會在這種小事上口是心非,有點鬧別扭的感覺。

顧迦南為了印證他是真的口渴,三口兩口就把咖啡喝完了,手裏拿着空罐子長舒了一口氣,“還是外面好,醫院裏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難聞死了。”

“那你以後別生病不就好了?”

“這次真的是意外。”顧迦南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身體一向很好。”

“從我認識你開始,又是胃疼又是肺炎,我沒覺得你哪裏身體好了。”

面對林炎有理有據的話語,顧迦南一時被堵,狠狠瞪了林炎一眼嘟哝了一句,“是啊,自打認識了你之後,我就倒黴的事情不斷。”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林炎說歸說,語氣根本不帶歉意。

“你知道錯了就好。”

林炎抿着嘴唇勾了勾嘴角,沒和顧迦南吵下去。反正兩人誰都沒有争吵的意思,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發時間。林炎脾氣好,倒是怕顧迦南那性格,多吵兩句就來真的了。

顧迦南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我的名字,是我媽取的。”

“她這個人活得太理想主義,就連給我取名字,都取了個洋不洋中不中的。我小時候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嚷嚷着要改名。可還沒改成,她就不在了。那以後我才突然覺得,這個名字其實也沒那麽糟糕。”

“希望之鄉。”林炎說,“是個很美的詞。”

“嗯,就是那個意思。”顧迦南有意無意地嘆了口氣,“她年輕的時候長得很漂亮,電影學院的,人人都說她以後能當明星能紅,但她在二十歲那年就未婚先孕生了我,好在我爸還算有良心,娶了她。”

“反正在她眼裏,什麽都是美好的,愛情轟轟烈烈的,她奮不顧身地投入,說白了就是永遠不活在現實裏。”

“後來我爸出了事,我們家遇到了問題,他被抓了。我媽當即就崩潰了,抱着我一直哭。沒幾天她就車禍身亡了,別人都說她是自殺的,我不相信。她死之前還和我說要帶着我好好活下去,雖然會艱苦一些,但總會好起來的。”

“就因為她說了這句話,我就一直相信她不是不想活了。”顧迦南的語氣平靜,可林炎聽得還是很難受,“這麽多年過去,現在想想,她還是扔下我走了比較好。她那個人,能吃什麽苦啊,解脫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自殺也好,車禍也好,其實沒那麽重要,她還做那個漂亮年輕的女人就行了,我不強求什麽。”

“她才是适合活在希望之鄉的人,我不是。”

“我從來沒想過死,就是過得最艱難的那一陣,我都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着。”

林炎看着顧迦南削瘦的側臉,始終沒說話,他就那樣靜靜地聽顧迦南說,不發表自己的任何感想。他知道顧迦南憋了很多事在心裏,現在他肯說給自己聽,其實是件好事。說出來了多多少少心裏的負擔會減輕一些。能夠說出來就說明他釋然了,那些沒有說出來的部分才是他內心的禁地。比如說關于顧迦南父親的事,顧迦南都是一句話帶過,他只說家裏出了事,卻沒提是什麽事。這說明他還沒跨過那道坎,哪天他願意說出來了才是徹底放下的開始。

“我這個人活得亂七八糟的,就這樣吧,無所謂的。”顧迦南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林炎,“今天謝謝你,陪我來看我媽。”

林炎搖搖頭,認真而堅定地說:“你沒有錯。活着才是正确的,不管以後能不能好起來,想盡辦法活下去,才對得起你擁有的生命。”

顧迦南眼神迷茫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林炎說的話,然後他“噗”的一聲笑了,“林炎同學,你真的是讀書讀多了吧?你應該去寫什麽勵志類的書,保管熱銷!”

顧迦南雖然沒想過死,但林炎說的這些他又是不相信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而活下去,在這座他長大的城市裏,親人漸漸離他遠去,也沒什麽能夠交心的朋友,他說給林炎聽的這些,是他第一次說出口。和這個世界的牽絆其實很少,他麻木地活着,唯一讓他能夠提起興趣的大概就是音樂。

林炎和他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顧迦南之所以将那些隐秘晦澀的過去說給林炎聽,其實也是一時沖動。但說完之後他也沒後悔,總覺得對方是林炎的話,可以和他說,說出來也沒關系。

這麽聊了一通,公交車也來了。這一站是起點站,上車的又只有林炎和顧迦南兩個人。估計這公交車司機是臨時拉來跑這條線路的,餘光瞥見顧迦南竟然渾身抖了一下,眼裏露出驚恐的神色。顧迦南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在後排座位上坐好,林炎才湊到顧迦南耳邊說:“我看你是被當成從墓園裏爬出來去市中心逛街的了。”

“我的臉色就這麽不好?不至于吧?”

林炎老老實實點頭,“确實很白,你又板着臉,真的很容易吓到人。”

顧迦南用手揉了揉臉,努力擠出個有些不自然地笑容來,“這樣呢?有沒有好一點?”

“和你開玩笑的,臉色其實還好。”林炎指指那司機的後腦勺,“估計是看見你身後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艹,不開玩笑會死啊。”顧迦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你怎麽不說你身後跟着什麽?”

林炎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我們看不見的不見得別人就看不見。”

“……”

顧迦南像是活見鬼似的看着林炎,他最讨厭的就是林炎開玩笑也是認認真真的表情,哪怕一開始不相信,可只要一看到這人的神色,又覺得他說的也許是真的。

林炎像是發現了什麽似地問道:“老板你怕鬼?”

“不怕。”

“哦。那你慌什麽?”

“我靠林炎你能不能別得寸進尺!”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氣壞了戴天陽得找我算賬了。”

“他和你算什麽賬?”顧迦南挑眉反問。

“帶你出來之前我偷偷發短信告訴了一下他,怕他回去病房看到沒人會着急。”

顧迦南想都沒想就賞了林炎一個爆栗子,“你沒病吧!我做什麽事都要和他報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怕他擔心。”

“林炎,這就是你喜歡人的方式?!我看你就是随口說說的吧,否則你把我往他那裏推?!”

林炎敏銳地抓住話裏的玄機,“你不願意和他靠得太近麽?”

“廢話!”顧迦南一臉崩潰,“他這人發起瘋來我消受不起。”

“所以你情願和我在一起?”

“……”顧迦南差點就上當脫口而出一句“當然是和你這個小處男在一起比較好”,勉強把這句話咽下去,他兀自翻了個白眼,用林炎的圍巾遮住了臉,開始閉目養神。

顧迦南心道好險,和林炎的距離太近了,這樣不太好。

倒不是他排斥同性戀,事實上在認識戴天陽之前,他還和男人做過。不過那是他堕落的時候,一半是因為好奇一半是因為痛苦。在一家homo酒吧唱完之後被一個男人邀請,顧迦南腦子有點短路地答應了。那次痛得他差點沒暈過去,一點快感都沒有。

他實在不懂,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到底有什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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