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炎去醫院的時候,顧迦南已經住了三天醫院,燒也退了,只不過還在打點滴。聽戴天陽說是肺炎的時候還吓了一大跳,結果剛走到病房,就看到顧迦南戴着耳機搖頭晃腦地跟着唱。
顧迦南隔壁床的病人剛剛出院,所以這人就有恃無恐起來,一個人自娛自樂地唱歌。林炎拎着袋蘋果走到顧迦南的床邊,因為閉着眼睛唱得太投入,顧迦南壓根就沒發現身邊有人。
林炎默默地聽着顧迦南唱了一會,好像是首英文歌。顧迦南唱得口齒不清,林炎沒聽出來歌詞到底是什麽。但是挺好聽的,不管什麽歌到了顧迦南嘴裏唱出來都好聽,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就是這麽個道理,誰讓林炎喜歡顧迦南。
顧迦南看上去很精神,除了臉色還有點白之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要不是手背上還有打點滴留下的膠布,林炎覺得這人根本沒病過。
顧迦南唱了幾句,突然停下來,擡眼看了看林炎,一點吃驚都沒有,“你來了?”
“嗯。”林炎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顧迦南現在對他是什麽态度,“戴天陽打電話給我了……”
顧迦南摘下耳機,打了個哈欠,“沒聽清,再說一遍。”
“戴天陽打電話給我了。”林炎重複道,“還說你快死了。”
“聽他放屁,就一不小心發了個燒而已,被醫生抓在醫院住幾天,什麽死不死的。”
林炎點點頭表示贊同,“看你這樣好像确實沒事。”
“看到我沒死你放心了?”顧迦南又有力氣和林炎鬥嘴了。
“老板……那天的事……對不起啊……”林炎吞吞吐吐的,他确實想要道歉,然而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林紅紅,你老板我呢,不是什麽小處男,被親了一下就要你負責。”顧迦南伸了個懶腰,“大家都是男人,別這麽計較。反正要說的我都已經說明白了,接下去要怎麽是你的事情。”
“……”被顧迦南這麽一說,林炎更覺得羞愧,但與此同時他又想到,如果直接把人按到床上做了,顧迦南會不會也是這種态度?拍拍屁股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有的時候林炎根本看不透眼前這個比他大了三歲的男人,不知道他的灑脫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知道戴天陽為什麽打電話給你嗎?”顧迦南問道。
“不知道。”
顧迦南露出一臉“你怎麽這麽笨的表情”道:“當然是我叫他打的!”
“嗯?”林炎這回是真的不明白顧迦南搞什麽鬼了。
“快,趁戴天陽出去了,趕緊帶我溜出去。”顧迦南說着就掀開被子要下床,“在醫院住了這麽多天人都快住傻了,我身上沒錢,手機被他沒收了,真是的,他這人簡直煩得我媽似的,害我都想起我親媽了。”
看到顧迦南這麽急,就像個為了逃避打針吃藥的任性小孩。林炎忍不住笑了,“要去哪裏?”
顧迦南拿過一旁挂着的大衣往身上套,“陪我去看我親媽,你要是不願意去,借我點錢我自己去。”
林炎皺了皺眉,如果沒記錯的話,在除夕那天顧迦南說過,他媽媽已經去世了。但顧迦南現在這麽說他又有點吃不準了,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好貿然問這事,總不見得直接問“你不是說你媽已經死了”這樣的話。
“墓地。我媽忌日。”顧迦南直截了當地說明。
林炎沒攔着顧迦南,顧迦南穿戴好就往病房外走,那心急火燎的樣子就怕被護士抓回去。兩人走到醫院外,迎面撲來刺骨無情的寒風,顧迦南在T恤外面就套了件大衣,再加上病還沒好透,被冷風一灌凍得直發抖。
林炎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遞給顧迦南,又怕顧迦南不肯要,先發制人地說道:“都是男人,別這麽在乎這種事,一條圍巾而已,你就戴着吧,算是照顧病人。”
顧迦南白他一眼,伸手接過來,在自己脖子上松松垮垮地饒了兩圈。那條黑色的圍巾上還有林炎的味道,顧迦南聞了聞厭惡地皺眉挑剔,“你多久沒洗過圍巾了?”
“将就着戴吧。”林炎攤攤手表示自己沒辦法。
顧迦南深吸了口氣,心情大好。醫院一股消毒水味道,他聞着快瘋了,而且林炎的圍巾也沒他說得那麽糟,他其實就是記得上次林炎嫌棄被子的事,存心說着報複報複。
顧迦南問林炎要過錢包,從裏面抽了兩張一百,“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存心想坑你錢,會還你的。”
“不還也不要緊。”林炎說,“過年拿了不少壓歲錢。”
“壓歲錢不是你自己賺的錢,等你以後自己賺了錢再說吧。”
“真的沒事,上了大學之後,拿攢了很多年的壓歲錢去炒股了,多多少少賺了一點。”
顧迦南看了林炎一眼,“這年代股市還能賺錢?”
“嗯,只要動腦筋的話沒什麽不能賺的。多看兩本書再問問我爸,就差不多了。雖然本金不多,但好歹也是賺了。”
敢情自己是雇了個比自己有錢的員工……顧迦南扯了扯嘴角,又問道:“那你來我這裏打什麽工?就這麽點工資,你怎麽不去炒股?”
“能看書啊,工資沒那麽重要。”林炎理所當然地解釋着。
“行行行,你真是厲害。看樣子我要抱你大腿了,哪天你真成了土豪,我還流浪街頭,記得接濟一下我。”
顧迦南不過是開開玩笑,雖然錢一直是個大問題,但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接受誰的幫助或者是施舍。他對錢沒那麽在乎,只是能維持他的生活需求就好了。當然如果想要換好一點的音樂設備,就不得不攢錢了。但是在認識林炎之前,顧迦南剛換過一次,所以積蓄全空了。
顧迦南拿着那兩百塊去醫院附近的花店買了束粉色的百合花。沒等林炎開口問,他就自己解釋道:“我媽喜歡花。”
兩人後來上了輛開往郊區的公交車,并肩坐在最後排,顧迦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看着窗外沒說話。這天天氣很好,盡管氣溫還是低,但陽光普照,大年初五,街上還沉浸在過年的氛圍中,公交車上也有不少人是去串門的。
顧迦南沒開口說話,林炎也很沉默。看着顧迦南消瘦的側臉和抿緊的唇線,林炎有些心疼。大過年的,顧迦南能去看望的唯一的親人卻在墓園。本來這話說出去挺滲人的,顧迦南也說過他不願意去可以先回去,林炎之所以跟過去是因為他不放心。
顧迦南确實看上去很精神,但因為肺炎住院的事也不是假的,有的時候想要僞裝出很好的樣子也不是太難。
車開了大概半個小時,車上的人少了很多,顧迦南才第一次開口,“你幹嘛這個表情一直盯着我看?去看我媽是件高興的事,我挺開心的。我讨厭過年,但我不讨厭看我媽。你以為是電視劇裏演的那種麽?難道我要在她墓前大哭一場?”
“……”
“她一直都是一個很理想主義的人,所以活着對她來說未必是件好事,死了也許是種解脫。”顧迦南輕聲說着,“我媽長得很好看。”
“你是不是長得很像她?”林炎忽然問道。
“什麽?”顧迦南沒反應過來。
“你也長得挺好看。”林炎一點都不違心地誇贊着。
“滾蛋。”顧迦南狠狠敲了敲林炎的腦袋,也只有在坐着的時候他才能伸手做這個動作,畢竟身高差距是擺在那裏的。
“我現在才發現,你這個人是不是對誰說話都這樣?能誇就誇,不能誇也要誇幾句?”
林炎笑笑,“也沒有啊。不過有時候多誇別人幾句讓人高興高興有什麽錯?”
“随便你。”顧迦南雖然這麽說了,但還是被林炎逗笑了。
“老板,你如果要去墓園,為什麽不能和戴天陽說?直接說的話他會讓你去的吧?”
顧迦南神色一黯,“我沒告訴過他家裏的事情。有些事情不想和他說。”
林炎心說你不願和他說的事情現在和我說了沒關系嗎?這代表了什麽?是不是自己比戴天陽更親近一些?
林炎還在胡思亂想,顧迦南就解釋道:“我媽沒出事以前,我都是個好學生。我媽要是還活着,看到我混成這幅樣子肯定打死我。所以她的事我也不想和戴天陽他們說,其他時間都無所謂,只有今天,我還想稍微裝裝乖小孩的樣子,騙騙我媽也好的。”
顧迦南說的時候很理所當然,但這個理由林炎卻不怎麽相信。不過究竟是怎樣,林炎也不想去追問。每個人心裏都有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至于說出口的,就是他希望別人知道的。既然如此,林炎就選擇去接受顧迦南說的這個理由。
又在車上晃了半個小時,到了終點站。顧迦南領着林炎下了車,往墓園正門走去。這處墓地規模不算太大,但墓碑林立,怎麽着也都有近千個。顧迦南熟門熟路地拐了幾個彎就在一個墓碑前停下。
顧迦南把花放到墓碑前,然後站在一邊靜默地看着墓碑不說話。林炎只好跟在他身後靜靜地站着。墓碑上刻着的是個很好聽的名字,照片也很清秀,是個氣質很好很漂亮的女人。顧迦南的眉眼像極了她。從生卒年月來看,死的那年只有三十五歲。
真的不像電視劇電影裏演的那樣,顧迦南會對着墓碑說話。他只是站了一會,面無表情,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林炎沒有打擾他,就這麽過了二十分鐘左右,顧迦南才轉身,對着林炎露出了個很輕松的微笑,“回去吧。”
顧迦南這麽個笑容,其實很稀有,或許是因為時間地點的不同,這個時候的顧迦南與平時是不太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