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地點是顧迦南定的,林炎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到的時候看見顧迦南裹着一件深棕色的大衣蹲在路邊,顧迦南好像很喜歡這個姿勢,林炎已經看見很多次了,他總是喜歡把自己縮成一團在街邊看着人來人往發呆。

“剪頭發了?”林炎遠遠站定打量了顧迦南好一會,不僅頭發修過了,就連顏色好像也變淺了,應該是新染過的。雖然林炎不太喜歡男人染什麽黃頭發,但顧迦南染的這個顏色并不算太誇張,襯着他此刻有些茫然的神色倒顯得越發年輕。

林炎走到顧迦南面前,慢慢蹲下`身與顧迦南面對面,露出了慣常的笑容,“不冷嗎?蹲在這裏?”

顧迦南皺眉盯着林炎,被放大了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臉龐讓他有些晃神。林炎也不惱,只是笑眯眯地任憑顧迦南看。

顧迦南吸了吸鼻子,移開視線咕哝道:“還不是在等你。”

“沒到點。”

顧迦南知道自己理虧,索性閉上嘴站起身就走。

“老板?”林炎趕緊跟上去。

顧迦南推開了一家門面頗小的燒烤店,因為之前說好的要吃路邊攤,林炎還在擔心這大冬天是不是真的找得到露天的燒烤攤。

“這家店是從路邊攤做起的,我初中的時候就有了,夏天的時候生意一直很好。”顧迦南解釋着,“而且價格也很實惠。”

林炎點點頭,跟着顧迦南在靠牆的一張小桌子邊坐下,顧迦南很熟練地點了一通,然後又要了一打啤酒。

聽到他要這麽多酒林炎并沒有阻止他,但他深切懷疑兩個人喝不了這麽多,不過只要開心就好了,哪怕是輕輕笑一笑也好,林炎也想要再一次看到顧迦南的那顆只有笑的時候才會露出來的小虎牙。

“新發型很适合你。”林炎發自內心地喜歡顧迦南的這個新造型,“超帥的。”

顧迦南瞥了林炎一眼,在确定了他沒有諷刺的意思之後挑了挑眉道:“你也快去好好剪一剪,土死了。”

林炎嘴角抽了抽,他又不用上臺表演,而且他一向認為男人幹淨清爽最重要,至于頭發,簡簡單單剪一剪就好了。不過林炎還算長得不錯,所以可以這樣很理所當然地認為,換做是眼睛鼻子擠成一團的長相,這種随便剪兩刀的發型只能說是土得掉渣。對于這個看臉的殘酷世界,林炎發揮了他溫暖又陽光的特質,活了将近二十年還真沒想過要換發型,又不是女人,哪裏來這麽多講究?

盡管如此,林炎還是态度誠懇地問了一句,“要剪成什麽樣?”

露出“你真是沒救了”表情的顧迦南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算了,現在這樣也挺好。”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林炎不由得這樣問道,從下午那個電話開始,林炎就能察覺到顧迦南的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現在面對面坐下來就更是這樣覺得。

顧迦南沒有回答他,順手開了一瓶啤酒,替林炎倒了滿滿一杯,命令道:“喝,不喝就扣你工資。”

然後等到二十串烤羊肉上桌,顧迦南又很霸氣地命令道:“吃,不吃扣你工資。”

這天顧迦南一直嚷嚷着要扣工資,林炎想笑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差點憋到內傷,只好按照顧迦南說的做了。這樣不講道理的顧迦南也讓他覺得很心動,林炎嘲笑自己,顧迦南到底是何方神聖自己會這樣不受控制,無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會更加想要靠近這個人一分。

顧迦南點了一堆的肉,倒是很明白地體現了他想吃肉的決心,但是真的上桌了他又只顧着喝酒,大部分的肉還是進了林炎的肚子。

顧迦南越喝越興奮,一會和林炎說自己寫了新歌的事,一會又說有酒吧和untruth簽了長期的駐唱合同。顧迦南說這些的時候眼角流露出的微小光芒并未逃脫林炎的視線,那閃閃發亮的、引人注目的光芒正是最初将林炎牢牢抓住的要素之一。只要提到音樂的事,顧迦南就高興快樂得像個孩子,這或許是他被沉重的生活壓迫之下唯一的精神支撐,如果哪一天他把這份最珍貴的喜愛也失去了,人生會不會真正地陷入永不能結束的黑夜也未嘗可知。

林炎沒有攔,任憑顧迦南喝了個痛快。這樣多話的顧迦南很少見,一點也不像他原來的個性,起初林炎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麽好事,所以才會這樣高興。但是喝到後來,顧迦南在說着戴天陽的糗事的時候,說到一半毫無征兆停下來了,他就那樣停頓了好久,然後悶頭灌下了一杯啤酒。

林炎這才發現,顧迦南不是高興,是難過,那種細微的情緒林炎能夠感受得到,喧鬧之中突然闖入的寧靜空白,之前一直都勉強裝出來的愉快的假象也分崩離析。盡管顧迦南什麽都沒說,但那一瞬間,顧迦南的眼神裏有慌張、不安還有害怕。

林炎沒辦法開口問發生了什麽,他反而舉起玻璃杯,輕輕碰了一下被顧迦南修長手指握緊的杯子,“幹杯。”

這一頓到後來兩個人變成了拼酒大會。林炎遺傳了他爸爸,喝多少都不會醉,這種酒量是與生俱來的,不要說是啤酒,就連度數高的白酒林炎也很能喝不少,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林炎一般都和人說他不太會喝。

兩人都喝了個痛快,這種縮在狹小得連隔壁桌講話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店鋪裏,對面坐着自己喜歡的人,正張牙舞爪地揮着竹簽打節奏,在寒冷冬天的尾巴上,林炎深深地沉浸于這份溫暖。

這一刻顧迦南離他真的很近。

林炎笑着去結了帳,他知道顧迦南一定是醉了,雖然表面上還看不太出。不出他所料,顧迦南一站起來就差點站不穩。林炎就勢從背後扶住他的肩膀,然後将自己的圍巾又一次戴在了顧迦南的脖子上,半摟半抱地拖着顧迦南離開。

其實顧迦南已經醉得眼前一片昏花,意識早就變成了一團漿糊,被林炎半抱着的時候他也沒推開,反而覺得很舒服。

顧迦南到底是個成年男人,看上去很瘦但體重不輕,林炎扶着他走得有些累,最主要的是顧迦南還很不配合。

顧迦南迷迷瞪瞪地看着林炎,然後嘴巴一撇,“我要睡覺,困。”

剛剛還覺得顧迦南說音樂的時候無憂無慮地像個孩子,這回林炎是徹底見識到了顧迦南變成無法溝通的五歲小孩的樣子。不過顧迦南喝醉了也不吐也不鬧,就是不太聽話,一個勁地說要睡覺,說馬上就要睡。

林炎只好耐心地哄他,“馬上就回家了,再忍一下好不好?”

顧迦南艱難地消化着林炎的話語,末了終于妥協地點頭同意。林炎攔了出租車,把顧迦南弄回家,出了一身汗。

戴天陽在家,他看到林炎懷裏站都站不穩的顧迦南有些吃驚,他沒少見過顧迦南喝醉的樣子,可是喝醉了這般沒有防備還一臉放松地和人親近的樣子戴天陽沒見過。從戴天陽認識顧迦南開始,他就覺得顧迦南渾身都是刺,像個刺猬似的。

“你帶阿南去過生日了?”戴天陽這樣問道。

林炎不明所以,“生日?”

“你不知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林炎說,“是老板打電話給我的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嗯。”戴天陽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就想從林炎手裏接過顧迦南。

誰知道他的手一碰上去,顧迦南就像只要咬人的狼狗,惡狠狠地瞪着他,“滾!”

“……”戴天陽僵着身體站在門口,眼看着這人的怒火也要被點燃,林炎趕緊賠笑臉,“你別介意,他喝醉了,肯定沒認出你,我扶他去床上吧。”

看到林炎摟着顧迦南往卧室裏走,戴天陽低聲咒罵了一聲,“幹。”

戴天陽不爽歸不爽,但還是去浴室用熱水浸濕了毛巾,擰幹了去顧迦南的卧室遞給林炎,“給他擦擦。”

“謝謝。”林炎一手接過,然後試着替顧迦南脫衣服。顧迦南沒穿多少,大衣一脫就只有一件長袖T恤。林炎要解顧迦南的皮帶的時候,顧迦南本能地阻攔了林炎一下,然後在看清是林炎之後又松開了手,任憑林炎替他脫。

把人塞到被窩裏去之後,林炎用熱毛巾替他仔細擦了臉和脖子,“老板,你想吐嗎?”一般喝醉之後總會吐,顧迦南這一路都很安靜,林炎就有些擔心,怕他吐在床上。

顧迦南閉上眼睛搖了頭,毛巾的熱氣透過肌膚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至少不再是一無所知的茫然狀态,他忍着強烈的眩暈感乖乖地縮進了被子裏。

這一過程中戴天陽一直靠站在門邊看着他們,直到看到顧迦南閉上眼睛睡着的樣子才離開。林炎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撿起,一件件挂好,臨走前又替顧迦南掩了掩被子,關了燈。

這一路回來,顧迦南并不是全無意識的,他知道扶着他的是林炎,他甚至借着醉意讓林炎的氣息包圍着自己,在冰冷的世界裏如果能夠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那該是多麽好的一件事,他為什麽非要放開呢?為什麽就不能一直得到呢?

林炎俯下`身,在黑暗中就着月光靜靜端詳了顧迦南一陣,他忍不住伸手去輕觸顧迦南的臉頰。

這個人明明心裏很痛,卻不會輕易說出口,經歷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他都選擇一個人蜷起來舔傷口,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迦南,晚安。”在這個冬末的暗夜裏,林炎第一次如此親昵地這樣叫顧迦南,這個叫起來輕柔又美好的名字,代表了希望之鄉。

林炎不知道,顧迦南其實沒睡着。而那一聲充滿了溫柔與體貼的叫法,令顧迦南幾乎渾身一顫。有很長一段時間,顧迦南很厭惡別人這樣叫他的名字,那是他的媽媽最喜歡的叫法,于是在她去世之後,顧迦南就本能地排斥着別人這麽叫。爺爺喜歡叫他南南,戴天陽習慣叫他阿南,像林越然他們當然是連名帶姓地叫。

林炎這樣叫的時候,顧迦南并沒有覺得不痛快,他的心間漫起了一股強烈的沖動,他好想聽林炎再叫一聲,他希望林炎多留一會。

于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将自己出賣。

“那個人,要出獄了。”他以清晰可辨的聲音對林炎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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