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月,雨停了
試煉計劃重啓的六個空間, 此刻已經來到了最後一站。
不知道當初真正的試煉計劃進行時,會有多少玩家前赴後繼地葬送在這裏,這龐大的犧牲數量, 是系統的幕後操縱者,早就估算好的。
操縱者玩弄命運, 而他們在對抗命運。
有多絕望, 只有自己才清楚。
五處極地空間, 相互融合的進度仍未停止。
聳立的冰山接連倒塌, 高頻振動的冰面飛速朝四面八方裂開,裂縫之下即是深不見底的海水,有鯊與鯨的利齒若隐若現;
荒漠空間和寒冰空間的野獸們追逐撕咬,發瘋咆哮着尋找落單的活人,黃沙裹挾在暴雨裏, 逐漸在冰面彙聚成粘膩的厚泥, 踩上去舉步維艱;
來自群山空間的樹木殘骸與巨石, 伴随着猶如戰鼓的驚雷聲, 不曉得何時就要從上空砸落;
在這混亂的天災裏,自然也有猙獰凄厲的猛鬼們, 來赴這場死亡之約。
即使身為時空監察局的精英,五人組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在大逃殺中存活。
事實上, 他們幾乎是用命在往前沖。
風暴陣眼的位置, 在唯一一座沒有倒塌的冰山半山腰。
淩旭、趙星海和景迪,三人各騎着一匹冰原雪象,将身體重心伏低,目标明确地趕往陣眼中心。
景迪裹着那件被淋得透濕的襖子,四肢都快凍僵了, 後來不得不用九節鞭纏在象牙上,又纏在手腕上,以防自己脫力摔下去。
趙星海驚險避過了一塊突然從天而降的巨石,然後就被某只食屍獸擋住了去路,他心頭無名火起,當即雙手攥住雪象的象耳,用盡全力将其扯向左側。
冰原雪象的耳朵,是它們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受了刺激就會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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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失控的雪象撞上了高速沖來的食屍獸,瞬間把趙星海彈飛出去。
趙星海計算得很準,他掐穩了那一刻淩旭剛好能從身後趕來,而淩旭也确實趕來了,趕在了他落地的前一秒,單手把他拎上了自己的象背。
“你真會作死。”
“都是戰友,我對你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淩旭沒回答,他确認了景迪的方位,随即反手抄起四棱刺,果斷紮進了旁邊意欲偷襲的女鬼的喉嚨。
他不明意味地嘆出一口氣:“咱們仨這邊的壓力,比我想象中要輕松很多。”
趙星海何其聰明,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給出了更加深入的猜想。
“恐怕壓力都在老齊和姜那邊——傳送羅盤是鑰匙,誰拿着鑰匙,誰最危險。”
……
現實證明,趙星海的想法完全正确。
同一時刻,齊雲肆和姜玄月這邊,簡直就是肆虐的遠古戰場。
五人組的基本思維差不多,要趕往風暴陣眼,肯定得先找交通工具。
不過相比起另外三人的冰原雪象,齊雲肆和姜玄月則選擇了更野更烈的冰原雪豹——盡管難以駕馭,卻敏銳靈活、速度可觀。
利刃劈開驚風驟雨,撕裂了使天地沉郁交融的濃重夜色。
堅冰滾石,飛禽猛獸,深林鬼怪,八面圍困。
齊雲肆早已失去了時間概念,他感覺自己的多方感官都在變得遲鈍,最後只剩下不肯屈服的驕傲和本能在支撐戰鬥。
他從這一局開始,狀态就猶如強弩之末,只是咬着牙不能倒下罷了。
風暴陣眼尚未打開,一切還沒結束,姜玄月也還在這裏。
他總要好好的把她送回去,才能安心。
不知從哪出現的食發鬼,鋒利發絲纏繞住他的手臂與肩膀,轉瞬已鮮血淋漓,同時有将近兩尺寬的青面蛇,死死勒住了他的頸部與胸口。
回旋镖脫手而出擊退了鬼怪,但卻随狂風偏離方向,沒有再回到他的掌心。
下一秒,姜玄月及時趕到,刀尖準确紮透了青面蛇的七寸,将其甩向追來的荒漠劍齒虎。
齊雲肆心髒劇痛,他側過身去,抑制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姜玄月伸手扶住了差點摔落的他,并把自己的其中一把刀塞進了他手裏。
“送你。”
她向來珍視這對雙刀,以前最多也只是借用,從來不曾說過要送他。
她既然這麽說了,就意味着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遠比這把刀更重要。
刀是她的刀,人也是她的人。
無論生死,都要同行。
雕花刀柄上的雨水冰涼,齊雲肆手指攥攏,用力一甩刀刃血跡,當場砍翻了半空一只緊追不舍的雪鷹。
他透過蒼茫雨霧,看到了前方持刀沖鋒的姜玄月,依稀與記憶裏最深刻的影像重合。
——阿肆,我們只需要再贏這一場,再贏這一場就夠了。
——我們終于要自由了。
然而當年的小姑娘,對真相一無所知。
一旦踏入試煉計劃,此生将永無自由。
黑暗侵襲,極地空間的黎明,久久沒有來臨。
趙星海、景迪和淩旭最先到達了目标冰山的山腳下,他們發現憑借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前往半山腰,因為這座冰山的角度幾乎是垂直的,四面都找不到一條合适的路線。
三人滞留原地,又擊退了數撥厲鬼猛獸的圍攻,正當體力耗盡、一籌莫展的時候,忽覺頭頂巨響傳來,擡頭望見如有實質的暗紅色旋風,正從山腰方向席卷而至。
景迪大喊起來:“你們快看!”
另外兩人猛一轉身,果然,是救兵到了。
姜玄月和齊雲肆騎着磨牙吮血的雪豹,正突破重重包圍,穿越罡風,踏冰趕來。
齊雲肆單手提刀,另一只手高高舉起了傳送羅盤。
傳送羅盤中央的紅寶石光華大盛,像是某種無形的力量,吸引着風暴靠近。
在雙方觸及的瞬間,他松開了手。
餘波未止,羅盤旋轉着消失在風暴之間,随後更為耀眼的赤色星芒,蔓延開去覆蓋了整座海水倒灌的冰原。
所有的亂象霎時平息,待視線重歸清明,五人組的腕表也在這一刻恢複了正常運行。
趙星海垂眸确認,他又驚又喜。
“時空通道可以開啓了!老齊,咱們成功了!”
景迪也尖叫着歡呼出聲。
姜玄月下意識回頭去找齊雲肆,她朝他走了一步,下一刻卻毫無征兆被他攥住手腕,用力扯向自己懷裏。
這一次,齊雲肆比任何一次都抱她更緊。
他低下頭,不管不顧地吻她,片刻,有眼淚落在她臉頰,又無聲無息滲入她沾滿血的衣領。
她聽到他嗓音沙啞含笑,在自己耳邊輕輕地說。
“月月,雨停了。”
“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雙手上移鉗制住她的手臂,毅然決然将她推向身後已經開啓的時空通道。
然後他後退一步,倒轉刀柄,毫不遲疑砸碎了自己的腕表表盤。
我深愛的人,我的兄弟,與我同行的夥伴們,姑且就送各位到這裏。
後會無期。
時空通道随着表盤的碎裂一瞬關閉,将他身影完全隔絕在了冰原的另一端。
這黑夜,也許永遠不會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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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做了漫長的噩夢一場,當噩夢醒來時,伴随着擴散到四肢百骸的劇烈疼痛,還有無法消解的滿心恐懼。
景迪猛地睜開了眼睛,她只緩神了幾秒鐘,就慌張地四處摸索,直至發現頭頂的機器蓋子是可以掀開的。
于是她一腳把蓋子踹開了。
她目前正躺在一座休眠倉內,這裏她以前從沒來過,的确是陌生的地方。
她似乎是最晚醒來的,因為偌大的廳內空無一人,大家都已不知去向。
她跌跌撞撞跑出門去,以最快速度趕往監察局的辦公大樓,最終在頂層的局長辦公室裏,看到了T局長和熟悉的隊友們。
……除了齊雲肆。
T局長仍像平時那樣,制服筆挺,面無表情端坐在金屬長桌前,手邊還放着一杯剛沏好的咖啡。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等待他們給自己彙報工作。
但其實淩旭的四棱刺正抵在他頸動脈上,而趙星海正像瘋了一樣,聲嘶力竭地逼問他。
“你說,老齊呢?老齊為什麽沒有回來?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
“我們為你賣了快三十年的命,從沒動過背叛的心思,你還想怎樣?你究竟把我們當成是什麽?!”
景迪眼眶紅了,她哽咽着,小心翼翼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姜玄月。
姜玄月全程背對着他們,并未參與這場自發審訊,只是低頭,沉默注視着手裏的刀。
她只剩下一把刀了。
就在這時,原本一言不發的T局長,忽然苦笑着開了口。
“對,你們确實是我帶回監察局的,說是為我賣命也沒錯——可齊雲肆,他并不是在為我賣命,我無權幹涉他的決定,更主宰不了他的命運。”
這句話如平地一聲雷,趙星海聞言愣住,就連淩旭也皺起眉,握着四棱刺的那只手松了幾分。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T局長搖搖頭,笑得充滿無奈和自嘲,“你們以為我是監察局的主人,是天行系統的操縱者嗎?”
“難道不是?”
“所以我才說,你當時偷羅盤,是陰差陽錯,你自認為發現了真相,但真相還離你很遠。”T局長又看了趙星海一眼,“還有你,你多聰明啊,在試煉計劃裏待了這麽久,都沒有過絲毫懷疑嗎?”
他的反問,令趙星海深感不安。
“我應該懷疑什麽?”
“你應該懷疑,我費心安排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麽,複原裁決系統對我有什麽好處,或許我也沒得選擇,只是個可悲的傀儡呢?”
“……”
桌上咖啡的熱氣漸漸冷卻,T局長端杯一飲而盡,他坦然擡手,将指尖插進了頭頂。
指甲将看似禿掉的頭頂撕開了一道縫,竟有茂密黑發藏于其中,他随後把厚重逼真的人皮.面具徹底揭下,露出了裏面年輕嚴肅的一張臉。
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可想而知,目睹這一切的其他人,有多震驚。
趙星海難以置信到失聲:“……你!”
T局長扔掉面具,緩慢推開淩旭的四棱刺,他沒有在意頸側的血痕,只嘆息着往後靠了一靠。
“不如,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也算重新認識一下。”
“我的全名叫Truman,前身是效力于裁決系統的黑衣人,因百年前返生程序開啓,現在負責守護裁決的子系統,也就是天行系統。”
“這是裁決系統的最高權限執行者,齊雲肆局長賦予我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