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操場邊上的老銀杏落了葉,從教學樓上看過去滿地金黃。生物園裏的月桂也落得遍地都是,偶爾路過致遠樓的那條樓梯,還能聽見清潔工阿姨操着一口方言抱怨說每天都有清理不完的枯葉落花。
不知不覺間,11月的日歷被撕到了17號。
也是許淮安的15歲生日。
她對生日沒有什麽實感,只知道這一天早上俞秀筠會給她煮一碗紅糖面,從小到大,不管有多忙,這個習慣雷打不動。小時候不懂,後來長大了些才知道這是外婆家那邊的習慣,寓意日後時光如蜜甘甜。她對于這種甜口的食物不感興趣,對這種有別于尋常的做法也一度覺得奇怪,但這麽多年下來,竟然也習慣了。
除卻這碗面,雷打不動的還有每到這一天比她本人還興奮的謝知遙。
一大早吵醒許淮安的不是床頭的鬧鐘,是謝知遙的電話。
“淮小安生日快樂!怎麽樣我是不是第一個!”電話那頭的聲音元氣滿滿,要不是知道現在窗外天剛亮了一點,還以為現在應該是大白天。
許淮安閉了下眼,把殘存的睡意驅逐出腦海,開口的時候聲音還帶着初醒的低啞:“謝謝,你的确是第一個。”
說着她還看了眼時間,五點剛過。
“不過你幾點起來的……”為什麽明明是自己過生日她這麽興奮?
“剛起啊,這不是趕着給壽星送祝福嘛。”電話那頭的謝知遙抱着被子打了個滾,“怎麽樣?有沒有很感動?”
“如果你不是這一大清早的打電話過來,大概是會的。”她捏了捏鼻梁,有些好笑,“需要我提醒你現在幾點嘛?”
“我們打完電話你不就該起床了嘛,正好我當你的人體鬧鐘?”
這什麽跟什麽啊……許淮安笑了聲,無奈地搖頭,說:“行了,我起來還不行嗎?其他的路上說。”
說完,她也不理會電話那邊的“控訴”,挂斷了通話。
早飯的面條依舊有些過分甜膩,俞秀筠吃飯的時候把禮物給了她,盒子不大,拆了才發現是塊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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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牌子沒講究,只看得出來是塊石英表,白色的表帶,銀色的表盤,看着挺漂亮。
“之前聽你說原來的表壞了,就想着給你換一塊。”她摸摸女兒的腦袋,聞聲道,“沒問你款式,還喜歡嗎?”
許淮安點了點頭,抿唇笑了下。
俞秀筠笑眯着眼,出門前過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說:“生日快樂小寶。”
她有點別扭地別過頭,小聲道:“媽,我十五了。”
言下之意這麽親昵不合适。
“你多大在媽媽這兒都是孩子。”俞秀筠不以為然,笑着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領,揮手作別。
南方的天氣一旦冷下來就陰冷潮濕,那股子寒氣想是要往骨子裏鑽,即便裹着厚厚的衣物也擋不住。眼下雖然還沒到冬天,清晨的冷風已經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許淮安走到跨海大橋邊上的時候還沒看見謝知遙,她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正打算發個消息過去問問,就聽見身後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人體的本能讓她僵硬了一瞬,但下一刻,随着來人的靠近,熟悉的氣息讓她瞬間放松了下來。
“surprise!猜猜我是誰?”
“阿遙,別鬧。”許淮安握住對方纖細的手腕,半是無奈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啧,你這也猜得太快了吧……”身後的人小聲抱怨了句,松開手,把一條什麽東西挂在了她脖子上。
許淮安睜開眼,發現是條米色的圍巾。
“你做的?”她回憶了一下這兩周對方明顯忙碌起來的身影,猜測道。
面前的女孩眉眼彎彎,漂亮的一雙杏眼裏似乎盛着暖光,她點點頭,說:“那當然,我是不是心靈手巧?”
許淮安挑了下眉,跟着笑了:“嗯,是挺巧的。”她還真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學會的織圍巾。
“我可是纏着我媽讓她教了我兩星期呢。”謝知遙吐吐舌,“要不是我說是送給你的,她還懷疑我早戀送給哪個男生了。”
言下之意是快誇我。
“兩周學會織圍巾,挺厲害的。”許淮安如她所願誇了一句,在看到對方眼底更深的笑意之後沒忍住說實話,“不過你現在送是不是太早了點?“
深寧雖然冬天有時會飄點小雪籽,但好歹也是個南方的海濱城市,十一月下旬溫度還沒低到需要戴圍巾出門。
現在戴圍巾……她怕她這一路會收到不少注目禮的。
“哎呀,反正你遲早用得上。”謝知遙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幫着把圍巾取了下來裝進袋子裏,沖她神秘地眨了眨眼,“正好我這個還差點裝飾,純色太素了。所以這個呢,當作下個月聖誕節的禮物,你生日的禮物現在先保密!”
“神神秘秘的……”她搖了搖頭,正巧第一班公交車發車,她跟着刷了交通卡上車,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不對來。
“……你是不是就是懶得送聖誕然後剛好圍巾沒織完?”
謝知遙:“啊哈,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啊!”
許淮安:“………”她就知道!
這份生日禮物的驚喜保持到了走讀生的最後一節晚自習。
李思媛下課的十分鐘找了個借口把她拽出去,不斷地找話題閑聊,一看就知道在拖時間,許淮安覺得稀奇,也就随她們去。
等到快要上課的時候轉回教室,她才發現裏邊的燈全給關了。
“進去看看?”身後的李思媛笑眯眯地慫恿。
許淮安有些好笑地睨她一眼,順從地推開了門。
“祝你生日快樂~”幾乎同一秒,藏在黑暗裏的同學拍着手,齊聲唱道。
她愣了一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謝知遙捧着蛋糕從後門轉進來,清麗的臉上滿是笑意。
“許個願吧壽星?”
許淮安看了她一陣,唇角上揚着閉上眼許了個簡短的願望,吹滅了蠟燭。
“啪——”教室裏的燈在蠟燭熄滅的下一秒被打開。
一群人叫嚷着壽星分蛋糕,年輕的臉上洋溢着笑容。
許淮安一邊有些不太适應地應聲分蛋糕,餘光瞥見了桌上堆着的禮物,她嘴角含着笑,少有地柔和了目光。
鈴聲也沒法阻擋滿屋的熱鬧聲。
謝知遙叼着叉子,等到她從講臺上下來,從抽屜裏抽出了個小盒子,含糊道:“喏,你的禮物。”
“你把蛋糕咽下去再說話吧。”
是條項鏈,末端挂着一小塊扇形的金屬拓片,她拿近仔細看了兩眼,發現上邊小心地雕刻了一只白鳥。一中校規不允許戴首飾,但是項鏈這種東西一般被牢牢遮在校服的衣領下,除非把扣子往下解,不然是看不見的,畢竟也沒誰會動不動上來扒人衣服就為了查違紀。
“你做的?”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看着拓片的形狀欲言又止,“刻得很好看,不過……這個形狀……”
“嗯?怎麽了嘛?你是覺得像什麽?”她把奶油蛋糕咽下去,眸子在燈光下亮晶晶的。
許淮安看着手上的拓片項鏈沉默了一瞬,喉頭微微一動道:“……狗牌。”
端着蛋糕的謝知遙:“?”過分了喂!
“許淮安你腦回路有毒啊!這是藝術啊!”
這一嗓子直接把在自習的其他班下了一大跳,趕在年級主任殺氣騰騰地拎着厚重的教科書殺到教室門口之前,圍着的大家迅速收拾好殘局,乖巧地坐回了座位。
謝知遙逮到人,不由分說地把鏈子挂到了她脖子上,大有一幅你敢摘下來我跟你沒完的氣勢。
當然最後年級主任還是在門口站到了晚自習下課,要不是看在實驗班的成績都不錯,還是女孩子過生日,他估計都能直接拎着人領子拽到走廊上罵一頓。
晚自習下課後,回家的路上謝知遙還在興高采烈地跟她談論今天的策劃。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許淮安好不容易等到她絮叨完,這才插了一句話。
“周末,想着今天周二正好嘛。”謝知遙挽着她的手臂,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有沒有很意外大家都對你生日這麽重視?”
“有點。”她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那條被謝知遙強行系上去的鏈子還沒摘,“只是個生日,為什麽要這麽隆重?”
“可不只是個生日那麽簡單哦,而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謝知遙松開手,三兩步越過她走上岔路口,她回頭把手背在身後,微笑着說,“也是大家的意思。”
“……什麽?”
“你幫了很多人的,淮安。”少女逆着光,眼底斂着溫柔,“講題也好,給卷子給人參考也好,可能你覺得沒有什麽,但你的确無形幫了大家,你沒發覺老趙這幾次考試都在誇我們嘛?”
不善言辭,沉默寡言,這些特質源于幼時的經歷所産生的孤獨感,但這種後天的冷淡無法遮住的是源于內心的溫柔和善良。謝知遙很早就知道這一點,但她也知道,那種經歷所帶來的陰影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
所以她一直在引導,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你從來不是一個人,淮安,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寶藏。”昏黃的路燈下,女孩的聲音似乎混着潮水拍打礁石的聲音,随着風一點點傳遞給了面前的人。
白鳥自由,卻絕不孤獨。
許淮安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夜風吹起她鬓角的碎發,她抽出原本插在衣兜裏的手,解開了校服上邊的兩顆紐扣,動作間隐隐露出銀色的項鏈和纖細的鎖骨。
“這就是你把項鏈刻得跟塊狗牌一樣的理由?”她故作揶揄狀,說完她趁着人還在愣神,拔腿就跑。
謝知遙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叫嚷着追了上去。
“啊啊啊!許淮安你真的太會毀氣氛了!都說了那不是狗牌!!”
昏暗中,沒人看見有人悄然紅了耳尖。
這麽一折騰,到家已經快十點了,許淮安放了包,一邊揉着手腕還不住地在心裏暗道謝知遙真的是下手毫不留情,掐得怪疼的。
不過好歹控制着力氣,只是抓住的那一下疼,沒留印子。
她把剩下的作業拿出來做了,趕在十二點前去沖了個澡,出來時客廳的燈關了,只在過道上替她留了盞小燈。
她吹幹了頭發,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在京城出差的許鈞毅。手機裏那條生日快樂是中午發過來的,她沒問什麽時候回來,只是跟往年一樣回了一句謝謝爸爸,那邊也沒向以前一樣轉紅包,不知道是太忙忘了還是怎麽樣,兩個人的聯系止步于這兩條沒什麽溫度的短信。
不過她甩了甩頭也沒去多想什麽,探身過去關了燈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她似乎迷迷糊糊聽見了一陣響動,迷蒙間,似乎有人将自己的被子往上掖了掖,但困倦感裹挾着大腦和身體,讓她來不及思考就沉入夢中。
醒時天邊将将泛白,鬧鐘嗡動着,锲而不舍地要将賴床的人去會周公的意願打斷。
許淮安打了個哈欠,擡手摁掉鬧鈴,收拾了一番準備起床。
只是打開門的那一刻,她驀地一愣。
門口的地板上放着一個簡單的包裝盒。
她彎下腰把東西拿了起來,仔細檢查了一下盒子,上邊什麽都沒寫,連名字都沒有。
拆開包裝,裏面是一臺嶄新的拍立得。她認得這個牌子和這個複古的設計,謝知遙之前提過想買,可惜因為價格對她們這些學生而言不太友好而放棄了。
結果現在倒是她拿到了這臺相機。
但家裏就三個人,俞秀筠的禮物給過了,門外這一份是誰給的不言而喻。
她下意識地看向主卧的方向。
房門依舊緊閉,在熹微的晨光中似乎有着忽遠忽近的距離感。
她抿了下唇,把東西收好放到了床頭櫃上,拿好書包合上房門。
俞秀筠從廚房端了粥出來,她解下圍裙,眼角餘光瞥見女兒臉上細微的變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還要上課呢,先吃飯。”
許淮安被她摁在餐桌椅上,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俞秀筠給她盛了碗粥,狀若不經意道:“昨晚兩點多趕着飛機回來的,太晚了,就沒告訴你。”
許淮安垂着眼簾,輕輕吹着勺子裏熱粥。
“之前他朋友還在說,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不都喜歡拍照片嘛,他讓助理多問了兩句,說是這個現在挺流行。”
她仍舊沒說話,只是扶着碗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起。
腕表的指針指向三,她放下了勺子,拿上了放在沙發上的包,輕聲說:“我去學校了。”
“好,路上小心點。”俞秀筠沒多說其他的,跟往常一樣細心叮囑了句。
鐵門合上的前一刻,她卻忽然聽見了女孩冷清的聲音。
“太貴,而且……我不擅長拍照,買了也是放那兒積灰。下次……要送東西可以問。”如果還記得。
鐵門随着落下的話音被人輕輕合上。
深秋冰涼的風刮在臉上,許淮安低着頭,把手插在了衣兜裏。跨海大橋上,汽車飛馳而過,路燈還沒有滅去。
“淮安!”在橋的盡頭,女孩遠遠的看見這邊的人影,雙手張開放在嘴邊做擴音狀。
“你快點兒啊!”
許淮安眸光流轉,忽然喉間溢出一聲很輕的笑氣音。
“知道了……別催,這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淮安生日11.17,知遙4.18,兩個人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