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入了冬,好像連同感官也變得麻木,白晝無意間縮短,有的時候下午還沒下課,外面就已經是漆黑一片。
這樣的季節裏,仿佛他們的日夜也跟着颠倒了。
前一晚下了點小雪,地面濕漉漉的,很容易打滑,于是體育課的時候謝知遙一只手牽着許淮安,在後邊踩雪踩得不亦樂乎。
冬天稀薄的陽光灑下來,在冰涼的空氣裏滲進一點微薄的暖意。
周四是聖誕節,學校外面的商鋪老早就開始了預熱,可惜的是這些活動和這些高三學子無關,畢竟聖誕節一過,也就代表着接下來這學期最後一次月考和期末考的到來。
知識點早在高二就已經學完了,這學期每個月的考試其實也是為下學期的模考預熱。高三的寒假只有半個月,新年一過,他們回校就要面對市一模和省一模。
根據老師們的說法,頭兩次的模考應該是最接近高考的。
謝知遙前一天出校門去買了兩個蘋果,為了避免同宿舍的其他兩個人又開始調侃,她幹脆先把一個丢給了李思媛讓她和張昕分,拿着另外一個跑去洗衣房找許淮安。
天氣太冷了,深寧又沒有暖氣,大多數人都是把衣服一扔就回宿舍去,省的在這邊挨凍,所以洗衣房裏沒什麽人。
謝知遙從後門進去,貓着腰繞了一大圈繞到許淮安身後,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一下跳過去從後門環住她的肩膀。
“聖誕快樂!”
不光是許淮安,不遠處同樣留在這裏的其他人也被她這一聲吓了一跳。
同一層住了這麽久,大家其實都起碼打過照面,對她們倆這樣也是見怪不怪了,也就開始被吓了一跳,後面發現是她們倆,也就各自去幹各自的事情。
許淮安手裏本來拿着單詞本,被她這一鬧差點手一抖把本子扔出去。她轉過身,擡手拿着本子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下,佯裝沒好氣道:“多大人了?”
天天管她叫小朋友,結果最幼稚的還是她自己。
謝知遙吐了吐舌頭,獻寶似的把手裏的蘋果拿出來,說:“那……摸摸毛吓不着,給你平安果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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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就上手去在人家腦袋上抓了一把。
許淮安沒紮頭發,被她這一下揉的亂糟糟的,她擡手把她手給拍了下去,無奈地伸出手捋了兩下才說:“大冷天跑出來送蘋果,傻不傻啊。”
雖然是有點埋怨,但是謝知遙聽得出來她尾音抑制不住地上揚着,她笑着把手揣進女孩子羽絨外套的口袋裏,下巴擱在了她肩上。
考試的那幾天下了場大雪,天色昏昏沉沉的,讓人有點提不起精神,再加上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想敲打一下他們,期末的卷子出得格外的難。
許淮安走出考場的時候還在琢磨自己英語聽力是不是聽岔了,畢竟她坐窗邊,北風嗚嗚地拍打着窗戶,吵得人心煩。
但不管怎麽說,這個學期總算是過去了。
許鈞毅發了消息說在門口接她,許淮安收好東西跟謝知遙出校門的時候恰好看見靠着車門打電話的父親。
他大概是記得謝知遙的,只是點了點頭開了車門,示意她們先上車。
下了兩天的雪停了,現在外面出了點太陽,車裏開着空調暖風,把冷空氣隔絕在了外頭。
“題難嗎?”他挂了電話坐進車裏,順口問了一句。
“……還好。”許淮安抿了下唇,“年末了,公司不忙嗎?”
謝知遙看了她一眼,把手輕輕搭在了她手腕上摩挲了兩下。
許鈞毅搖了搖頭,他大概是還想說什麽,但是透過後視鏡看見許淮安低着頭的樣子,到底還是沒說下去。
好巧不巧的,車在路口停下來的時候,剛好遇見了從學校回來的謝遠宏。
“遙遙?”他手裏還提着東西,向着路口抛過來的謝知遙招了招手,又看了眼路口停着的黑色轎車,“你這是……”
車窗适時地搖下來,許淮安遠遠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隔得有一小段距離,但今天視野不錯,還是能讓人看得清開車的人是誰。
謝遠宏沖她笑着點了點頭,等到謝知遙走近了,才多問了句:“小安爸爸送你們回來的?”
“嗯。”謝知遙應了聲,湊近去瞧了瞧他手裏袋子裝着的東西,“爸爸你買了什麽呀?聞着好香。”
“都是你喜歡吃的。”謝遠宏擡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一邊往小區裏走一邊笑說,“還有等會兒……嗯,要去接你爺爺過來吃飯。”
謝知遙腳步一頓,随即垂下了眼睛低低地應了聲哦。
“一個月就這麽一次。”他無奈地嘆口氣,伸手去揉她的頭發,“過去那麽久了,老爺子年紀也大了,別鬧得大家都不愉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的确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謝知遙低着頭沒說話。可是……她仍舊不覺得老人有那麽一點覺得自己做錯了的地方。至少這幾個月父親去接他過來的時候,他們之間仍舊半個字都沒說過。
沒有一個道歉,也沒有半句解釋。奶奶過世之後她就和老爺子不親,現在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
謝知遙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問他:“爸爸,他那麽做,是不是和謝婷寧這個名字有關系?”
“這個你們都不想提起的人,是誰?”
“唉……”謝遠宏嘆息着搖了搖頭,腳步一頓帶着她拐到了樓底下的一處涼亭。
高三放假要晚的多,小區裏的一些小學生早就放了假,這個點還在樓下撒歡,這邊能很清楚地聽見吵鬧聲。
“坐吧。”他掃開了長椅上的積雪,墊了張紙示意她坐過來,“謝婷寧……遙遙,這麽直接叫姑姑的名字不太好哦。”
“姑姑?”盡管之前已經有了猜測,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謝知遙還是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謝遠宏只以為她是驚訝沒去多想,他指尖敲打在膝蓋上,說:“嗯,她是我妹妹,你的親姑姑。”
也是大家現在最不願意提起的人。
“我……很像她嗎?”
“其實大體上不像,但偏偏有些事情上……”謝遠宏笑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模樣是生得不像的,她像你奶奶。你喜歡畫畫這點像她,那丫頭小時候拿起筆就沒完,你爺爺奶奶說了她好多回都不聽……”
他的語氣很親昵,顯然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甚至于家裏的關系應該是不錯的,不像現在,連個名字都不給提。
謝知遙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起來老宅裏的那些畫具和照片上女人溫柔的一雙眼睛,安靜地等他往下說。
“別看你爺爺現在這樣,其實小的時候很寵她,什麽好的都留着給她挑了先。”他似是有點無奈,又有點懷念,“他們一直覺得養閨女就得寵着,和養兒子不一樣。但你姑姑她打小就懂事兒,乖得很,你爸爸我挨訓的時候她會跟着在旁邊偷偷遞糖給我……咳咳,這可不像你哦,你小時候可皮了。”
謝知遙:“爸……”能不突然扯到她嗎?
謝遠宏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點,但很快那抹笑意暗淡了下去,“你也知道你爺爺的倔脾氣,他總覺得女孩子該安穩些,和你奶奶一樣學畫太辛苦了,寒冬臘月裏洗顏料什麽的,手都該凍壞咯。所以一開始,其實也不大願意讓她去學,但耐不住她堅持,也就随她去了。”
“她也确實是這塊料,考的很好,大學去了央美,後來還被派去法國公費留學,當時全家人都挺開心的。”
至少那個時候是如此。
謝知遙抿了下唇,直覺之後沒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他接着往下說的時候語氣已經低了下去:“她碩士畢業那年剛好是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因為臨近畢業太忙了,就沒回來,你媽媽就托她先給你起個名字,說是等她回國,應該剛好能趕上外甥女出生的時候。她說着自己不會起名字,但最後還是抽了一整天去翻字典……”
“然後呢?她有回來嗎?”謝知遙喉頭動了動,她對謝婷寧這個人完全沒有記憶,“她現在……”
“有,但現在……她已經不在了。那是你出生前的事情,但你的名字,确實是用的她起的名字沒有錯。”謝遠宏抿了下唇,緩慢地搖了搖頭,“走吧,其他的下回再說,咱們該回去了。對了,別在你爺爺面前說我跟你講的這些,老爺子不想提這些。”
謝知遙知道他這是不想往下說了,也就識趣地沒多問,乖巧地點點頭跟上。
不在了這三個字,其實不止一種理解。可能是字面意思上的不在這裏,離開去了某個地方,也有可能……是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不管是哪種,都如他所說,是遺憾和傷疤。
謝知遙跟着他走上電梯,剩下的這一小段路上她猶豫了很久,卻依舊沒有問出老宅那間屋子裏殘存的那半張照片是怎麽回事。
被撕碎的另外半張是誰?她的确是好奇的,但是這個時候……也似乎确實不大适合問出口。
她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只能暫時按捺住了好奇心。
外面好像又開始飄起了小雪。
許淮安和許鈞毅到家的時候屋子裏一股火鍋味兒,蒸騰的水汽飄散在空氣裏,驅散了一冬的寒意。
“趕緊換了鞋過來吃飯。”俞秀筠招呼着父女倆進門,順手把圍裙解了。
他們除了假期,其實很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樣的時候也是難得。
再過一個多星期就是新年,今年因為許淮安明年要高考,他們也就沒回去,留在了這邊過年,但是三個人在這邊到底是有點冷清了。
“明天帶你去清源寺。”飯桌上,俞秀筠夾了一筷子菜到許淮安碗裏。
“嗯?做什麽?”
許鈞毅看了她一眼,适時地開口。
“給你讨個彩頭。”
作者有話要說:
姑姑的事情因為主視角是知遙,所以不可能一次透露完,至于這個不在了是哪種意思……你們自己先猜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