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②【一更】
存折, 首飾……
程少微工作後,也說過要把錢交回家裏,但當時江敏若跟丈夫商量了, 還是讓他自己收着, 現在她粗略算了下家裏的存款,感覺還是不夠。
猶豫地在房間裏踱步,她也是第一次當媽, 遇到這種事, 她該怎麽辦, 直接敲門?但這以後叫兩個孩子怎麽面對他們, 尤其是淩霄,女孩子臉皮薄。
但她更不能幫着程少微欺負淩霄啊, 想到這, 江敏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今天怎麽就讓他們倆待在家裏!
孤男寡女, 還有一奶娃。
而且現在院裏又出了事, 老程去了首都,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糟心了。
想到這,江敏若下了樓,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喂, 您好,請問是,首都航校嗎?我找院長許延之,您就說,我是程舟言的妻子。”
電話停頓的幾秒鐘,江敏若覺得自己心都快跳出來了。
“喂, 老許……”
“敏若,程舟言什麽時候到啊,中午淩霄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找少微他爸!”
許延之這粗聲大氣的嗓門,隔着電話都讓江敏若緊張,她捏着手裏的存折,小心翼翼問了句:“那個,老許,我就是問一下,你家淩霄的聘禮,你看得給多少,才合适啊?”
這時,原本在一旁玩紙飛機的程少川,抓着樓梯扶手上了樓,走到哥哥程少微的房門前,墊着腳尖擰開了門鎖。
屋外的光透進了房間,臨窗的書桌旁,此時正坐着一道纖細的少女身影,而她旁邊站着的人,手裏拿了本書,正低頭在圖紙上勾畫線條。
男人見小孩抓着門,笑道:“捉迷藏讓你找到咯。”
小川雙手叉腰:“姐姐,哥哥,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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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淩霄寫字的手頓了頓,側眸看他:“這又是哪一出戲?”
這時,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很快就朝這邊小跑了過來,小川剛說出“媽媽”,嘴巴就讓人捂住了,身子被攔腰抱起。
許淩霄愣了下,站起身道:“江姨……”
江敏若也有些傻了,看着屋子裏的一對青年男女:“你們……”
程少川從母親的懷裏掙脫開,興奮道:“我找到了,我贏了!”
江敏若臉上笑得有些尴尬:“這,學習呢啊?”
許淩霄點了點頭:“小川說要玩捉迷藏,我們剛好有些工作,所以就幹脆在房間裏幹活了。”
她說着,看了眼許程少微。
為什麽明明光明正大的事情,會讓她有種……讓人盯着做賊的感覺?
“姨媽,我爸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程少微适時轉移了話題,江敏若神色就好了些:“左右不過是明後天,坐飛機很快的。”
難得兒子關心老子,江敏若牽起程小川的手,說道:“你們先忙,我下樓煮飯。”
說完,臉上笑得極其不自然地抱着小不點消失在門邊。
江敏若現在也不知道是笑還是不笑,這倆孩子有點什麽,她覺得完了,現在看,這倆孩子好像沒什麽,那怎麽辦,剛才她還跟老許說聘禮的事,他估計心裏急躁,直接扔了句:“別給我整這些亂七八糟的!”
江敏若有些惆悵,顯然是關心則亂了,但最近日子裏這兩孩子的舉止行為,又讓她覺得不是多想,尤其飛行院裏的傳聞,起初她想澄清,但她是向常接觸淩霄和少微的人,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
做好晚飯後,她讓程少川上樓把他們叫下來,身為繼母和鄰居阿姨,江敏若覺得自己責任重大:“淩霄,這馬上就要考試了吧,要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許淩霄點了點頭:“謝謝江姨。”
“聽少微爸爸說,你打算報考航校的飛行員,淩霄,你這個理想很棒,阿姨支持你。”說着,目光看了眼程少微,見他臉色并無異樣,低頭吃飯,繼續道:“就是這個,飛行員啊,不容易,你可要做好準備,別讓其他事,分了心噢。”
許淩霄認真點頭:“我會注意分寸的。”
江敏若知道她是穩重孩子,笑道:“那就好,一會阿姨跟你回趟家,收拾收拾。”
程少微吃飯的動作一頓,許淩霄聽不出來,他是聽出來了,江敏若是催她回家。
吃過飯後,許淩霄看了程少微一眼,心裏還裝着沒寫完的方案,就見他給自己投了個淡定的眼神,示意她先回家。
江敏若要給許淩霄收拾屋子,讓她拒絕了,把人送走後,許淩霄将剛才的圖紙鋪到客廳中央的茶幾上,自己則坐在地上,把能找到的資料書都翻了出來。
不多時,門外傳來響動,她沒擡眼,只道了句:“我都說了,我家裏沒其他人,辦事方便。”
程少微進來時,帶進了一股冷風,轉瞬被他阖在了門外。
“今晚應該會出結果,等你爸電話。”
他說着,順手拿起了角落裏的水壺,進廚房燒起了熱水。
“剛才江姨不是說這兩天嗎,你這麽确定,今晚?”
程少微:“有你爸在,他可是個痛快的主,不會給時間拖延的。”
說着,他從廚房拿出了兩個搪瓷杯,等水燒開後,給許淩霄倒了杯熱水。
看着這行雲流水的動作,許淩霄差點以為這裏是他家。
兩人就着夜燈,靠在沙發邊畫設計圖,地板有些涼,入冬後,她就把以前媽媽準備的地毯鋪了出來,現在坐着倒是舒服。
壁鐘的時間安靜地走過數字,兩顆烏溜溜腦袋低着頭,筆尖劃過白紙,落下一條完美的弧線。
“鈴鈴鈴——”
突然,電話機的響聲打破了筆尖與白紙的摩擦聲,許淩霄看了眼程少微,在電話響過第二聲後,接了起來。
“喂,爸。”
程少微一雙眼睛凝在許淩霄臉上,見她眸光一點點睜大,末了,說了句:“明天下午,1點,好!”
阖上電話後,許淩霄直接道:“同意了,是空軍司令過來視察。”
稱少微指尖在桌上點了點,似在沉吟:“他是你爸以前的老領導,也是個試飛專家,飛機造得怎麽樣,一個零件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許淩霄纖細的指尖轉了圈筆:“既然如此,那就飛一個給他看。”
——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飛行院都收到了司令即将到來的通知,但許淩霄并沒有出現,因為今天是高三的期末大考。
先從首都趕回來的程舟言,還收到了一份關于戰-9的改進方案,心裏越看越激動,越看越有底氣。
“比起懸于空中的樓閣,腳踏實地的螺絲釘才是一代航空人的寫照。”
他忍不住發了聲感嘆,“馬上準備會議,這裏可是我們的主場,必須把戰-9給救回來!”
程少微見他有了信心,說道:“總師,我申請今天的戰-9試飛。”
他話音一落,程舟言目光一頓:“今天沒有試飛安排。”
“淩霄說,以魔法對付魔法。沒有安排,那就安排上。”
許淩霄說的話,程舟言是很有耐心聽的,有時候就是這樣,靈氣與年齡無關,某種直接的判斷比思前想後更有用。
“現在戰-9還沒有定型,一切小心,你去找黃工商量,12點前,給我一個試飛報告。”
程少微立了個标準軍姿,就轉身朝外走了出去。
程舟言看着他的背影,捏了捏手裏的方案,這時,坐在一旁的柳向蘅輕嘆了聲:“每一次試飛,那都是鬼門關走一遭啊。”
他看着窗外的日頭,說話時漫出了一層白霧:“咱們走的,就是這一條血路。”
——
解放中學的校道上,枝桠都被凜冬修剪而過,連一片葉子都沒留下。
考場安靜得也仿佛一片葉子落下的聲音都能聽見,許淩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監考老師雙手負在身後,在她這邊頻頻晃悠。
忽然,許淩霄落在答卷上的筆尖頓了頓,掌心按在桌上,感覺到一股細微的震動。
很快,那道熟悉的發動機聲音轟鳴而過,她猛地擡頭望窗,只見一抹漂亮的雲線劃過,輕巧得像一片葉子,靈活得又像是被人牽引的風筝。
劃過天際時,像在這窗棂裏勾出了一幅畫。
許淩霄的視線一直追着那架在空中揮舞如劍花的戰機,直至一道暗影走到面前,指節在桌上叩了叩。
“集中精神考試。”
監考老師的聲音打斷了許淩霄的目光。
她皺了皺眉,目光沉沉地收了回來,剛才那輛在空中飛旋的戰機,并不是他們等待被宣判的戰-9。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飛行院的機場跑道上,剛才還在空中起舞的飛機,很快就下降了高度,幾乎貼着地面而飛,航線與翼展保持得又平又直,最後如小舟般停落。
指揮塔臺內,一個面色沉肅,身着軍裝的筆挺軍人,目光幽深地看着朝這邊走來的年輕試飛員。
這時,外面有人說了句:“程長官,你飛得真漂亮啊!”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地勤人員,程少微眉眼疏朗地回道:“你怎麽不說我是飛得最好的。”
“咳!”
這時,指揮室裏的程舟言輕咳了聲,說道:“之一,程少微的意思是,他是……之一……”
一旁的柳向蘅抿嘴笑了笑。
“沒有之一。”
忽然,同樣身穿軍裝的許延之平靜道:“程少微是我教過的,最好的飛行員。”
這時,警衛員領着程少微進來,只見他指腹在帽檐邊剛立了個軍姿,就聽面前器宇不凡的常司令問道:“我們飛來的這架殲-2戰機,跟你們現在搞的戰-9,區別在哪裏?”
常司令不看戰-9的試飛,而是讓試飛員駕駛其他戰機,不就是要試飛員指出戰-9的缺點,公開處刑麽!
飛行院裏的人頓時捏了把汗。
“我聽說,常司令團裏的殲-2飛機,在改變進入仰角的情況下,飛081科目的完成時間可以減少近5秒,所以我剛才試了一下。”
“結果呢?”
程少微神色冷靜道:“如果殲-2再提高升限動力,可以達到戰-9的水平,但這需要減重,35%。”
他話音一落,頓覺一股冷然在空氣裏流動,程舟言瞳孔睜了睜,一旁的許延之臉色也繃着,好你個小子,真敢說!
“35%?”
常司令又問了句,程少微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老領導不再說話,只負手走出了塔臺。
程舟言沉聲在他耳邊說道:“你怎麽肯定是35%?”
程少微:“淩霄把所有戰機的優劣勢都列了出來,殲-2是空軍裝備,戰-9跟它比,必須有明顯優勢,果然,真被她猜中了。”
所以,雖然今天臨時讓他試飛其他戰機,但他們的計劃,到底是派上了用場。
——
許淩霄考完試,沒有去飛行院,而是直接回家,遠遠就看到程少川在巷子裏玩小木馬。
她站在旁邊看他在那裏搖啊搖,竟然有一瞬間,覺得很治愈。
“小川。”
許淩霄低頭看他:“木馬給我玩一下。”
程小川擡起肉肉的臉蛋,想搖頭,然而人家大姐大只是來跟他打個招呼,并沒有要商量的意思。
于是,沒等他反應過來,許淩霄已向把程少川從木馬上抱了下來。
木馬:“……”
她縮起長腿,踩着兩邊的跷板,木馬就像個不倒翁前後擺動,程少川扁着嘴巴,又委屈又可愛,許淩霄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臉蛋。
“別哭,不然,姐姐就打你噢”
這時,回到大院的沈鹿鳴、柳歲穗:“……”
“淩霄,你那麽早就交卷回來啦!”
柳歲穗從兜裏掏出了一顆糖,蹲下身哄小川。
沈鹿鳴雙手插兜:“你要那麽喜歡騎小木馬,回頭讓程長官給你做一個大的,還擱這兒跟小朋友搶玩具呢。”
許淩霄指腹劃過木馬的腦袋:“程少微這手藝,可以啊,木馬能做,飛機能不能做一個看看。”
沈鹿鳴笑出聲:“木頭做什麽飛機,你說整個模型還差不多。”
他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許淩霄。
“都回來啦,考得怎麽樣?”
江敏若見柳歲穗在拿糖逗程少川,臉色一轉:“不準貪吃!”
許淩霄:“江姨,飛行院那邊,現在什麽情況啊?”
因為有中央的人過來視察,許淩霄他們這種毛孩子自然是不能進入的。
說到這事,江敏若抿了抿嘴:“今晚的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麽時候,先不管他們了,我們先吃。”
柳歲穗的爸爸肯定也趕不回來,于是,這頓晚飯又成了三個女人帶四個孩子的盛宴,這個年代物資貧乏,但每個人的生活卻好像因為那點知足,而總是能過得很開心。就比如程少川,有小木馬騎可以玩一天,如果木馬被人搶走了,他有糖吃,也會開心一整晚。
江敏若做的拌菜,甘棠做的油潑面,而柳歲穗媽媽高柔則提供了排骨湯,以及吃飯的場所,她家屋子收拾得最仔細,就像柳歲穗的性格一樣細膩有心思。
“這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冬天,眼看年關也要來了。”
江敏若開了話茬,于是都開始托在百貨公司上班的甘棠備點年貨,客廳的燈光暖暖的,吃完飯的程少川在茶幾邊坐着疊紙飛機,許淩霄掃了眼靠牆的書架,總感覺柳歲穗的家連燈都比她家的亮堂。
忽然,視線停在了上面的一本臺歷上,原本是個平平無奇的日歷,一眼就看過去了,但那日歷上,有一個日期用紅筆圈了個數字。
她眉梢微挑,回頭看向柳歲穗,只見她連忙蓋住日歷本,說道:“淩霄,我沖好茶了,你去喝。”
許淩霄看向坐在程少川旁邊學他疊紙飛機的沈鹿鳴,轉眸道:“今天才考完試,你就确定他能去航校招飛?”
柳歲穗低聲嘟囔了句:“那你不也是那天招飛嗎?”
不管是沈鹿鳴還是許淩霄,過年前的這一日,都會成為她們一生中,命運轉折的起點。
夜裏的風毫無遮擋地刮了下來,許淩霄從柳家走出,身上還綴着暖光。
她卻沒有急着回家,而是朝巷子的盡頭望去,寒意漸漸在她肩頭落下。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看到凝稠的夜色中,穿出了一道高瘦的暗影,外套襯得他身形筆挺,平整的肩膀像機翼一樣寬闊。
她看着男人走近,昨晚他說過的,不論多晚,都會回來跟她說一聲。
此刻,許淩霄看着眉眼凍得像雪山的程少微,目光安靜地等着他開口——
“幸不辱命。”
四個字,化成了一塊秤砣,将她懸了一天的心安了下去。
說完,程少微仿佛才終于完成了任務,重重地舒了口氣,朝她無聲一笑,眉眼溫柔。
許淩霄踮起腳尖,揉了揉他的短發,輕聲笑道:“辛苦了,程少微同志。”
身後是屋裏隐隐傳來笑聲的熱鬧,屋外,是兩個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兵。
雖然疲憊,但是,他們要守護的,不就是無數個這樣平靜,而無事發生的萬家燈火之夜麽。
——
自從飛行院這場秘密而決定生死的考察會議結束後,全院上下都收到了關于戰-9的審判書——
升級大改,三年之內,必須拿出新機。
這一年,第一代來到良城的研究專家,已向鬓染霜發。
“一成不變,只會死路一條。改變,才能有一線生機!”
會議上,程舟言穿着厚厚的軍大衣,說話卻铿锵有力:“戰-9的新改裝,關鍵在于飛機的氣動升級為鴨式布局,簡單來說,就是飛起來的時候,像只鴨子。”
他話音一落,在坐的人都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