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③⑤【二更】

許淩霄的這一句話, 讓一些敏感的設計師更遭不住了。

她是堅信程少微能回來的。

毫無理由地堅信。

天空上的黑點還在極速墜落，有的人已經不敢看了，從失聯到此刻, 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但就像邁過了比一個世紀還要長的距離。

飛機離地越來越近，忽然，機頭仿佛烈鷹在嘶鳴掙紮, 不安分地晃了起來, 一瞬間讓所有人都到抽了一口冷氣。

許淩霄眼眸微凝, 但就是這一陣的晃動, 讓機身從垂直，變成了水平。

程少微有一種天賦, 他擅長在險境中, 利用危機扭轉局勢。

來不及盤旋，飛機大角度地朝着跑道直沖, 機輪觸底的撞擊掀起山呼海嘯般的震動, 所有人都擡手掩住了風沙，只有許淩霄，朝飛機失速的方向跑去。

“降速傘！”

她雙手攏在嘴邊，朝濃烈的煙霧大喊了一聲。

幾乎是同一瞬間，降速傘就像一朵雪白的花, 瞬間自機尾綻放，将飛機往反方向拉拽。

此刻，飛機沒有艙蓋，氣流的猛烈沖力能将試飛員殺死。

許淩霄逆着狂風，看到飛機停下的那一瞬間，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長長的跑道上, 她第一次覺得這條路那麽遠，遠到，飛機停下了，都等不來一個為他開艙門的人。

忽然，許淩霄瞳孔一怔，殘缺的機艙蓋整個落了下來。

在看到那一雙熟悉的眼睛時，她仿佛也經歷了一場失速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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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設計師和地勤人員都朝飛機跑了過去，他們遠遠地，就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沖向了剛落地的試飛員。

也許，一個英雄，往往是因為一瞬間，締造了奇跡，而他想要将這個奇跡，獻給那位，哪怕知道會死，也支持他的人。

程少微看着朝自己奔來的許淩霄，剎那，像從冰窖中爬起，擁抱住了太陽。

他抱緊她，輕聲說了句：“我有，緊緊握住操縱杆。”

他聽見了這道聲音。

而且，也都做到了。

“嗯，我知道。”

許淩霄的喉嚨像被霧水堵住，忽然，頭頂笑出了一道寒氣：“就是，天上的風，真涼快啊。”

她把外套披在他身上，低頭握住他冰冷的手，此時醫護人員都推着車沖了過來：“快躺下！”

這時，許淩霄才發現他根本已經動不了了，程少微躺下後，醫護們趕緊給他搓膝關節加熱。

震驚道：“居然還能自己從機艙裏下來，天啊，程上校，你簡直是個超人！”

許淩霄的手還讓他牽着：“淩霄。”

她趕緊将耳朵湊近程少微面前，只聽他道：“你今天可以提早下班，你的科目，我都幫你飛完了。”

許淩霄驀地一怔，回頭，就看到設計師們打開了飛機艙門，駕駛艙被肆虐得沒有完形，但整個機身上的幾萬件金屬，都被完整地帶回地面，它在天上産生的一切數據，都将為霄龍，帶來一場新的革命。

她乖乖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程少微。下次，我一定會把前艙蓋，再做得結實一點。”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沒忍住，聲音裏湧起了一股哽咽。

而一旁的醫護人員，也都繃不住了，許淩霄見狀，立馬着急道：“你們別哭啊，都給我好好紮針！”

程少微見她這模樣，倒是滿足，許淩霄，也只在他一個人面前，會破了防線。

——

霄龍的這一次試飛，再次拿下了多個科目的試驗數據，許淩霄跟設計師整合之後，還補充了一份國際軍工市場的報告。

第二天就是跟巴鐵國的會晤了，屆時國防部和外交部都會來，程舟言卻還有一個細節在考量：“這次會議極其重要，我想，這個彙報不能像平時咱們在食堂那樣，拿個黑板就能開會商量事兒了，咱們，得拿出點大國的風範來。”

這下，大家都不由皺緊眉頭：“咱們産品沒問題啊，難不成要在院外做個歡迎大門，彩旗舞獅？”

“诶！”

程舟言擺了擺手：“形象工程，人家是來看飛機表演，可不是舞獅表演。”

“那要怎麽展現大國風範嘛？”

程舟言這事倒是提醒許淩霄了，賣産品就是給甲方一個安心，包裝還是要的，否則人家再信任你，心裏也沒底。

而程舟言提到的彙報演說，卻讓許淩霄有了個想法——

“咱們确實不能拉個黑板就給人家上課，但是，我們可以做PPT啊！”

“PPT？！”

許淩霄說了個英文單詞：“presentation，演講展示。”

雖然這個年代沒有做PPT的設備和軟件，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

許淩霄拿起桌上的一張設計圖紙：“我們通過投影和放大，就像電影的膠片一樣，把這些設計稿投放到大熒幕上，這樣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而且可以通過更換投影圖紙，進入下一頁內容，就不用擦黑板重新講了，還能讓大家都能對産品有更直觀的畫面了解。這種展現手法，不難，但是體現了我們技術領域的先進性。”

她一番話下來，大夥直接震驚地“卧槽”了一句。

“淩霄，這個想法也太棒了！”

“像放電影一樣，把我們的産品示意圖都投出來！”

許淩霄點了點頭：“除了放設計圖，我們還可以做邏輯思維圖，簡單地解說飛機的構造，但是盡量以圖形為主，會讓人有更直觀的感受，文字太多會顯得彙報枯燥。”

趙思言一點就通：“對，設計圖紙不僅直觀，而且看着就吸引人！我之前看別人彙報，光在那裏念文字，真的聽得都要打瞌睡了！”

“你也會打瞌睡，那得多無聊！”

“哈哈哈哈！”

一時間，大家夥都來了幹勁，眼看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程舟言朝許淩霄道：“能趕得及嗎？”

許淩霄點了點頭：“放心，做PPT，我是專業的。”

以前在學校，她跟着導師滿世界飛，他懶得上臺，都是許淩霄在上面講故事，變着花樣地把枯燥的學術科研講得生動，讓這些人的眼睛能從手機裏擡起來，那就是成功了。

于是這一晚，許淩霄跟設計師們，化身為PPT工具人，把演講的內容都畫成了圖，還做了投影儀和幕布。

所有人整整忙了一個通宵，就在圖紙被放大投到牆上的那一瞬間，大家都激動地鼓起了掌。

許淩霄的人生中，第一次這麽感謝從前熬夜做PPT的自己。

第二日，一輛輛軍用車準時停在了飛行院的大門，程舟言和柳向蘅作為負責人，站在人群的之前，雖然日常裏他們看着跟家人一樣平易近人，但真到了大場面，依然是禮節到位，按程舟言的話說，這就是“大國風範”。

在巴鐵國的考察團參觀了一圈工廠後，他們一個勁地點頭微笑，高大魁梧的外國友人，眼裏都是對飛機的渴望。其實，每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人民，都是如此的渴望，擁有能保護領空的戰鷹。

按照行程，此次會晤就到了最關鍵的環節，飛機産品的演講介紹。

飛行院連夜裝修出來了一間會議室，特意鋪了軍綠色的桌布，插了兩國的小旗子，由于是投影展示，所以許淩霄事先跟外交部的負責人說了場景的布置，這時，他的眉頭就皺了皺：“不行，燈不能關。”

許淩霄傻了。

忙解釋道：“如果光線太足，會影響觀看投影的效果。”

“這什麽演講，還要關燈呢？”

許淩霄腦子頓時靈光一閃：“我們上次去蘭西國考察，他們就是這麽賣飛機的，講得特別好聽，我保證一會就算是門外漢，聽了之後回去都能成半個專家。”

她這話直接把外交官給逗笑了，不過話說回來：“那我跟首長請示一下，要是這法子真管用，一會我們就要加強會議安全，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原來他是擔心這方面，許淩霄頓時輕松了：“我說的關燈，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窗簾還是拉開的，只不過是讓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幕布上，就像看電影。”

果然，外交部跟兩方國防部高層預先說了之後，他們也沒什麽意見，反倒對這次的演說都多了幾分期待。

于是，投影一播，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幕布上，瞬間出現了彩色畫面，着實吸引了兩國代表團。

程舟言站在幕布旁邊，而設計師們則根據他的演講順序，開始切換投影。

程總師果然是程總師，演講水平流利好聽，而且他還提早将發言稿給了對方的翻譯，這樣不僅保證溝通流暢，還能讓甲方對産品了解得更清楚。

為了把飛機賣出去，真是拼了。

演講分為三個部分，按照許淩霄的計劃，不宜過長，一開始就要抓住買家痛點：力。

二、價格。

三、服務。

就在霄龍的細節圖出現在投影中時，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了上面，尤其是國防部的高員。

“DSI進氣道，燈塔國正在研制的新型戰機裝置，目前還未正式服役，而我們的霄龍，經過攻堅，已經實現了此領域的跨越式發展，将兩側進氣技術，實際應用到了殲擊機的升級之中。”

“此外，我們考慮到各國對武器的需求不同，提供了戰機的改裝接口，各設備的升級路線明确，可以實現多種組合。”

這話倒是引起了巴鐵國的注意，他們笑說：“噢？只要我們需要，就可以把駱駝，改成熊貓嗎？”

程舟言禮貌地回了句：“當然，甚至還能把熊貓改成獅子。”

“哈哈哈哈哈！”

會議室的氣氛一時輕松活躍了起來。

程舟言：“而且經過試飛驗證，霄龍的各科目作戰水平，接近燈塔國的F16戰術指标，無論是外在的線條和武器裝備，還是內在的電傳操縱系統，都已經完全，不同于老式的蘇國戰機了。”

而這一點，正戳中了巴鐵國的需求，他們的空軍現在配備的蘇國戰機已經年事已高，而購買的F16又很貴，無法配置多臺，對面的恒河國又虎視眈眈，動不動就炫耀手辦。

無論是技術，還是價格，霄龍都将會是巴鐵國，甚至是更多第三世界國家保護領空的最佳選擇。

這時，巴鐵國的高層朝翻譯說了幾句話：“您好，請問，我們能看一下試飛資料嗎？”

既然提到試飛，那接下來就是許淩霄的表演時間，設計師将幻燈片調到了霄龍的試飛科目，在她一一介紹完一級難度的試飛成果後，還說了句：“當然，如果在座想更貼切地了解霄龍，我也可以給大家來一場真正的試飛。”

從她上臺，到解說完畢，在座的聽衆無不被她的演說魅力吸引，許淩霄是一個經歷無數次演講臺的空氣動力學家，在這個年代，大家都兢兢業業地幹本行，對包裝這種事不大瞧不起，但她知道，酒香也怕巷子深。

尤其現在航空領域被西方壟斷，要想突破，就得用魔法對付魔法。

而一場試飛，就足夠說明實力。

此時，霄龍銀質的光輝，在藍天閃爍，就像白日裏出現的星星，她所劃過的飛機雲，帶出了漂亮的弧度，仿佛一位書法家，以飛機為筆，以雲層為墨，勾勒出一副賞心悅目的山水畫。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不論是巴鐵國的考察團，還是華國的人民，都第一次感受到，領空能有這樣的飛機，是真的了不起。

等許淩霄從飛機上下來，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她纖細的身影如機場上高高豎立的桅杆，無論烈風多狂妄，她都緊緊護着國旗，永不折斷。

巴鐵國也帶來了他們的飛行員，在跟着徐淩霄下了飛機後，都不由豎起大拇指。

現在，他們是看也看了，課也聽了，飛機也飛了，終于到了談訂單的這一步了。

于是，正當華國的高層緊張地準備接下來的談判時，巴鐵國的代表直接說了句——

“霄龍，我們願意訂購，150架。”

衆人：？？？！！！

柳向蘅腦子裏瞬間想起了算盤聲！

巴鐵國，這麽給面子的嗎！

“但是，我們有一個條件。”

來了。

本來的喜悅還沒來得及上臉，大家頓時就凝重了起來。

“華國的戰機，不能附加任何的政治條件。”

巴鐵國話音一落，大家頓時明白了，世人苦資本久矣。

在國際軍工市場，高端的武器不僅可以制裁，甚至能對意圖購買的國家附帶政治特權，一句話就是：你得跪下來叫爸爸，我才把東西賣給你。

就是因為這種被掐着脖子的憋屈，華國人才吃糠咽菜，勒緊褲腰帶都要搞自己的裝備。

但是——

“我們華國無意于對任何國家，施加不平等的政治條件。無論是與西方資本，還是友好鄰邦，我們只想好好地做生意，平等交流，讓大家，互利共贏，求同存異。”

外交官這一番彬彬有禮的話，徹底讓巴鐵國放下了那一顆心。

很多時候，弱者是得不到同情的，但如果是一個曾經淋過雨的人，他很明白，有傘，是多麽重要。

而華國，就是那個淋過大雨的人。

在交談結束之際，巴鐵國拿出了一份資料：“這是一份試飛要求書，我們看過華國提供的資料，盡管很詳細，但是，按照國際航空規定的适航标準，你們還沒有做失速性能試飛。如果要打入國際市場，只有做過失速科目的試飛，才能拿到航空總局頒發的适航證。我們都希望霄龍能盡快拿到牌照，以裝備我們巴鐵國的空軍。”

許淩霄接過資料，臉上還保持着得體的笑容，但在考察團轉身離開後，臉色瞬間凝重了下來。

飛機的失速性能試飛，還劃分為多個小科目，無一例外，是特級難度。

而華國，直至現在，一無先例，二無資料，所有培養的試飛員裏，都沒有人掌握這項技能。

遇到這種試飛情況，都只能聘請外國試飛專家。

柳向蘅給許淩霄算過這筆賬，現在美金的彙率是1:10，而請一個外國試飛專家的酬勞，是按天計算，折算下來，日薪一萬以上，這還不包括特殊科目。

而像許淩霄這樣的試飛員，哪怕加上各種飛行獎勵，一個月也不超過八百塊。

許淩霄想到像程舟言這樣的設計師們，省吃儉用，就不舍得給自己多買一件衣衫，發了工資基本也都用回科研上，可光是這一項的科目試飛，就是他們賺一輩子，都掙不來那麽多的錢。

會議室裏，許淩霄語氣沉沉：“我反對聘請外國專家。”

程舟言的臉色卻沒她那麽難看：“這種特級難度的科目，我們都沒有經驗，誰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淩霄，你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試飛員沒有要求必須掌握所有科目，你們已經是空軍王牌中的王牌了。”

“既然是王牌中的王牌，那失速性能試飛，我也要會！”

程舟言：“你這孩子……”

“柳叔！”

忽然，許淩霄看向柳向蘅：“你算一下，請一次外國專家做試飛，要花多少錢！”

柳向蘅咽了下口水，道：“上回轟炸機定型，請了三個燈塔國的試飛員，花了130萬……美金。”

他話音一落，會議室裏的人，瞬間抽了口寒氣。

卧槽，130萬美金！

賺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