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③④【一更】

許淩霄雙手托着程少微的胳膊, 擔心地問他:“是哪裏使不上勁?”

程少微看着她:“沒有,就是想抱抱你。”

她動作忽而一頓:“你別說得那麽心酸。”

程少微:“那确實沒有這戶人家不容易。”

他這話,忽然讓許淩霄想起了昨晚小羊倌給她炒的那一碗飯。

于是, 從褲兜裏找出了五十塊錢, 再問他:“你身上有多少錢?”

程少微也沒問她要做什麽,把兩個兜裏的錢都掏出來給了許淩霄。

等兩人站起身後,許淩霄把草垛重新鋪好, 再走回正屋, 眼下天擦亮, 她才看清這間屋子, 漆黑的屋頂像常年被油煙熏過,跟晚上看時沒什麽兩樣, 反而更黑了。

于是, 許淩霄就幫着小羊倌大概收拾了一下:“不知道這裏離集市遠不遠。”

程少微:“估計得到山下,你要買東西感謝, 到時候讓郵政寄過來也行。”

許淩霄搖了搖頭:“我想給他們做個小型發電機, 我看這個小羊倌一個人住,父母也不在身邊,放養還抱着本書,沒燈,只會瞎眼睛。”

兩人走到小羊倌的房間, 把剛才的錢藏到他枕頭底下。

程少微還幫他把被子疊成了豆腐塊,一副老父母親的即視感。

剛一轉身,就看到小羊倌正扶在門邊,瘦弱的臉頰上,一雙眼睛顯得又大又亮。

上前牽起了他們倆的手,示意他們出去。

兩人剛走出屋門, 卻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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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不堪的小院裏,滿滿都是人,有的擠不進來,就站在門外,足足有百十號人,全是衣着樸素的山民,男人,女人,還牽着孩子,手臂挎了竹籃,裏頭裝着的,是雞蛋,饅頭,桔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那麽幹淨,他們看着程少微和許淩霄,就像當年,為打仗的戰士準備支援的物資一樣,今天,寨子的全村人,再次把最好的東西,送到了程少微,和許淩霄面前。

僅僅是因為,看見了那一件飛行軍服。

許淩霄的眼眶,驀然濕潤。

站在衆人面前的幾個人,衣着白衫,看模樣是村幹部,他捧着那件飛行服,笑道:“咱們寨子裏,多久沒來人民軍人了。今天,大夥都說要來看看,這個小雨,也不早點告訴我們,往家裏領了人,一天就知道放羊,羊都不見了,哈哈。”

村幹部說着帶有鄉音的普通話,許淩霄能大概聽個明白,這下就着急了:“羊不見了,找回來了沒有?”

“小雨找了一晚上,害,羊認窩,兩位同志放心,這都不重要,你們辛苦了,快,小雨,把板凳都拿到院子裏來,我們給兩位同志歇歇,都別站着了!”

這時,山民們都熱情地圍了過來,開始送東西,有的還要自己的小孩拿着本子和鉛筆,要他們簽名。

許淩霄:“……”

就,原來簽名文化這麽早就有了?

村幹部挪着椅子,讓許淩霄和程少微坐得舒服點:“我剛才打電話到縣裏了,才知道縣裏那邊也接到了部隊的搜尋電話,我趕緊把情況報告了上去,你們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們了。”

“是啊,鄉親們知道村裏來了兩個天上飛的軍人,都恨不得把家裏藏的糧食帶了過來,你們可一定要帶回去,雖然不貴重,但都是心意。”

說着,村民就自覺排成了兩隊,在許淩霄和程少微面前等着送禮。

“這、不合适,同志,我們已經麻煩你們了……”

“有什麽不合适的!”

突然,一個大嗓門的中年婦女喊道:“都收着!”

這氣勢,許淩霄覺得如果她敢拒絕,自己可能就出不了這個寨子了。

這種場景,隔壁的程少微顯得熟練多了,許淩霄問他:“程長官,這合适嗎?”

他提了提手裏的南瓜,說道:“你要是不收,等回頭他們扔進車裏,那砸得是真疼。”

許淩霄:“……”

——

救援車隊預計在下午三點到達鄉鎮,但許淩霄想提前下山,大夥一直攔着說時間還沒到,等吃了中飯再走,小羊倌也在旁邊默默擦淚。

“放心吧,我三點之前會回到寨子裏的。”

她這一說,山民們反而放心了,畢竟許淩霄的身份不會騙他們的,而且她還把小羊倌也帶下山了。

剛出門,就看見半道上,一位老頭揪着個男人的耳朵,一直往前趕,許淩霄定睛一看:“那個偷我傘包的村民!”

程少微順着她視線看去,就見那削瘦的男人手裏,此時正抱着兩個白色傘包。

許淩霄一下就明白了,難怪搜救隊伍找不到标記,原來都讓他藏起來了。

村幹部一臉歉意:“軍人同志,這老雷家,窮啊,兩兄弟穿一條褲子,好不容易找着了布,這才抱回來的,他也不知道這是飛行員的降落傘。”

程少微把傘包接了回來,說道:“沒關系,我也沒想過 ,能再拿回來。”

下了山,小羊倌在前頭走着,許淩霄和程少微跟在身後,她額頭上的傷,今早讓他處理了一下,沒那麽疼了,事實上,見到程少微後,她覺得再疼的傷口,都好了。

他們在鎮子的集市上找到了一家打鐵鋪,她要的零件都沒有,但好在有一臺電焊機,許淩霄跟程少微設計了兩臺簡易的發電機後,問小羊倌:“你的學校在哪裏?”

小羊倌眼睛亮了亮,高興地帶着他們倆回到山上的村子,這一來一回,就快下午三點了,程少微不放心,就在鎮政府裏借了電話,說明了情況後,讓接應部隊再等上一會。

兩人先是給村裏的小學裝上了發電機,學校只有兩個老師,兼職各科各年級的教學,屋子簡陋不說,電燈也沒有。

等程少微給他們裝上了更亮的長燈後,整個課室瞬間亮堂起來。

老師感激道:“這下孩子們可更得用功學習了,謝謝兩位同志!”

程少微揉了揉小雨的腦袋:“我該謝謝他,是他救了我們。”

他們把另一臺發電機裝在了小雨家,用筆在紙上寫了維修和保管的方法。

小雨第一次接觸這些知識,滿眼都是新鮮和好奇,但這時候,部隊的車已經緩緩開進了山裏,小雨坐在門邊,雙手搓着腿褲,難過卻不敢說出聲。

村幹部跟他們說:“小雨的爸媽去城裏打工,周末才回來,平日裏他在寨子幫忙放羊,吃百家飯長大的。”

聽到這話,許淩霄揉了揉他的腦袋,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為了生計,或者某種無奈而将她抛棄,小小年紀就要自己承受生活的重擔。

“小雨,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許淩霄希望能幫他實現一個小願望。

小男孩指了指她衣服上的肩章,那上面是一面國旗。

她把它摘了下來,鄭重地遞給小羊倌:“小雨,不論以後的路多難走,你要相信,這個方向是對的,就一定會到達。”

——

搜救部隊的車将他們接到機場,再乘直升機飛到首都醫院,他們中,一個是墜機,一個是剛從飛到變形的殲擊機上下來,全面的身體檢查,是許延之的命令。

而因為考慮到程少微剛經歷了戰役特險,部隊直接讓他先退回二線。

程少微自然不服,說他身體毛病好得很,還可以再飛。

醫院裏,江敏若一接到墜機消息就到了,現在劫後餘生,正高高興興地給他們煲湯炖營養品,而程舟言聽說小子大難不死,本來人都到了首都機場,就嚷嚷着要回良城,最後還是被架來了醫院,看了兩人一眼,主要還是看許淩霄兩眼,确定沒事後,就馬不停蹄回城了。

“退居二線,等待命令!程少微,你給我老實呆着!”

“我幹的就是飛行,你不讓我飛,那我還怎麽恢複!”

程少微少有跟許延之争執的時候,但現在,這種休息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變相的懲罰,發揮價值,保家衛國才是軍人的天職。

許延之看着他就煩,朝許淩霄道:“你勸勸,勸不動你也別想回飛行院了,擅自行動,把人救回來是功,這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的命可不是你的,國家費了那麽大力氣培養你,你對得起自己的價值嗎!”

這話讓程少微接了過去:“沒錯,你讓我在二線待着,我對不起國家對我的栽培。”

許延之:“……”

這時,許淩霄在隔壁床坐着剝桔子,淡定地吃了起來:“你不讓我回去,跟你急的人就是程舟言。”

許延之:“……”

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他一個師長簡直要被氣出內傷。

反了!

許延之擡腳就往門上一踢,這時,守在門口的警衛員冒着火線,上前彙報:“師長,國防部那邊來電,巴鐵國的外交部和飛行制造工程師将在一周後抵達良城機場,一方面要做接待工作,第二方面,最重要的指示是,務必讓他們簽下霄龍戰機的訂購單。”

只要巴鐵國能用霄龍對抗恒河國的第三代戰機,那霄龍打開國際軍工市場的希望,指日可待!

聽到這話,許延之深吸了口氣,雖然家出逆子,但他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于是,又恢複了一副靜态面孔,轉身走進了病房。

“你們倆,接下來新的試飛任務,是霄龍殲擊機,如果能賣出去一架,部隊就收回對許淩霄的處罰,并且,軍銜升一級。”

許淩霄皺眉道:“那程少微呢?”

“他又沒犯錯,而且本就立了功,他剛才不說呢嗎,只想上天,這,就是組織給他的好處!”

程少微擡眸道:“我接受安排。”

——

良城飛行院為了準備即将到來的巴鐵國考察團,計劃在此之前,重新試飛一次霄龍。

“咱們的工廠雖然看着沒有其他發達國家的豪華,但造出來的産品卻一點不比人家差,更不能因此就以低檔次的水平要求自己!”

程舟言在動員大會上說道,這時,旁邊的黃工亮起了嗓門:“在天上飛,人家管你的戰機是哪個娘胎裏生出來的,咱們要對付的是精銳,而不是想着怎麽糊弄買家,只要能扛得住一流戰機的攻勢,那才是好飛機,才是真正有資格在國際市場上叫板的良城飛行院!”

他一番話落,設計師和技工們都鼓起了掌,而此時,坐在底下的許淩霄翻了翻試飛科目:“時間緊迫,明天的計劃……”

她手裏的筆在任務書上又勾了幾個圈:“這兩個也加上吧。”

程少微眼眸微凝:“這兩個科目給我,明天我們無間斷試飛,效率會很高,放心。”

許淩霄:“實驗數據越多,我們的底氣就越足,把能考慮的都考慮上,有備無患。”

程少微知道,不論他攬多少科目在身,許淩霄也還是會再給自己加:“淩霄,萬事小心。”

“我知道。”

試飛固然重要,但要是飛機出事,那有再多飛行數據都會被甲方否定。

第二日,良城偌大的機場上,此時所有飛機都被排空,只停放着兩輛身姿優雅的霄龍。

陽光于機身上鍍了層金光,仿佛是給他們凱旋歸來前的祝願。

程少微朝舷窗外打了個手勢,地勤人員手上旗子一揮,飛機就如緩緩出竅的利劍,直指蒼穹。

此時,站在塔臺內的設計師們,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天上的戰機,一切都那麽平靜,但他們經歷過太多的試飛風險了,院裏曾經統計過,飛機的試飛,平均每17分鐘就會出現一次特情。

而此次試飛,更是經過層層審批,許延之親自擔任指揮員,就是為了能在第一時間協助應對。

飛機上天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指揮室異常安靜,衆人仿佛能聽到時針滑過的聲音。

“滴——”

突然,塔臺內傳來異常信號,緊接着“嘭”的一聲,傳來一道男音:“座艙失密。”

許延之:“迅速下降高度!”

他話音一落,突然一道怪異的刺耳聲傳來,程舟言瞳孔一睜,撲到許延之身旁!

“飛機前座艙蓋脫離——”

塔臺裏的信號在傳來這一句話後,瞬間戛然而止!

許延之迅速切向許淩霄的對講機:“暫停試飛,暫停試飛!”

這會,許淩霄還在機場預備,只要程少微的試飛結束,她就無縫對接,但此刻應該全神貫注與程少微對接的許延之,竟然把信號切到了她這臺飛機上!

心裏瞬間一陣不安襲來,沒等機務人員過來,她就打開機艙蓋跳下了戰機。

徑直走進指揮室:“到底怎麽回事?”

趙思言緊張道:“飛機前艙蓋脫離!”

程少微這次試驗的科目是座艙失密,為了排查故障,他必須要在空中進行調整,找到處理方法,而一旦失密,高空氣壓就足夠讓試飛員渾身脹痛撕裂,但這是預料之內,關鍵就出在,趙思言說的這個“前艙蓋脫離”。

在高空上,飛機的擋風玻璃整個掉了,就是把程少微挂在幾千米上極度缺氧的低溫環境,凄厲瘋狂的氣流會讓人聽不見聲音,眼睛根本睜不開,他甚至,找不到一處可以遮擋身體的角落。

無處可逃。

四面八方的風,是死神手裏的刀。

趙思言怔怔道:“沒有座艙蓋,彈射系統就失去保險,程少微随時會被突然彈離飛機!”

“嘭!”

突然,指揮室裏,一道拳頭硬硬地砸向桌面:“持續呼叫,關鍵時刻必須棄機!”

許延之太清楚了,程少微試飛那麽多年,從來沒主動棄機,上一次的墜機,是飛機相撞時觸發了彈射系統,才在關鍵時刻保住了命。

一個試飛員,他是從飛機研制到成型,最後上天的鑄造者,他對飛機的感情,絕不亞于任何一個設計師,他也,絕對不會對國家和人民的財産,輕言放棄。

自己犧牲了不要緊,能不能保住試驗機,才是最重要的。

許淩霄眼睛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她了解程少微,甚至與他感同身受。

突然,許淩霄走上前拿起了桌上的對講機,不管程少微聽不聽得見,她都要說:“握緊駕駛杆,握緊它,不要松,再把身體移向儀表板,減少氣流對身體的沖擊,如果你要保住戰機,請不要松手!”

她話音一落,手臂猛地被人扯了過去,許延之罵道:“你在幹什麽!給我閉嘴!”

師長的這一聲吼,幾乎把許淩霄的瞳孔,都吼紅了。

但她不是因為許延之,此刻,許淩霄的下颚線因為緊繃而顯得線條如刀削劃過:“如果我是程少微,就會這麽做。”

許延之嘴角壓着,伸手拿起對講機:“繼續呼叫01!”

此刻,高空之上,強冷風、高壓、缺氧,程少微感覺自己被凍成了一塊石頭。

只知道緊緊攥着控制杆,不能松,一定要把霄龍,飛回去。

“1500米!”

“1200米!”

這時,塔臺的定位儀顯示飛機正在飛快地下降。

而他們,已經徹底跟高空上的程少微失去聯系。

許淩霄沖向機場,擡頭可見藍天上出現的黑點,正在不正常地墜落,許淩霄雙手握拳,指甲在掌心紮出了血。

突然,衆人見她開始脫下外套,以為她瘋了:“淩霄,你做什麽?”

她将外套卷在手裏,“太冷了,一會程少微下來,給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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