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見猶憐 泳池
“為她?”
齊晟輕嘲, 懶懶散散地朝後靠去。後視鏡裏清晰地映出他沉冷的眼,刀刃一般又冷又利,不沾絲毫溫度。
他大概是瘋了才會為她出國。
沈姒跟在他身邊的幾年, 別的沒學會, 就學會克他了,仗着往日情分, 有事沒事專挑他心口戳。
齊晟看着別墅二樓的窗口,有一下沒一下地撚動着佛珠, 小葉紫檀佛珠的牛毛紋清晰而溫潤, 難說什麽心思。
他單手打了下方向盤, 駛離了別墅區。
別墅外的車子駛離了視線範圍, 沈姒拉上了窗簾,靠在床頭假寐。
睡不着。
也許過分的安靜, 反而讓人不适應,沈姒那點兒情緒還在節節攀升。實在無聊,她擡眸看輸液管內的液體落下來, 一滴一滴,在心裏默數。
氣氛難平, 情緒也難平。
她就是突然有點兒搞不懂, 他跟自己現在的情況算什麽了。
似乎從她暈倒開始, 他跟她的相處方式走向就不受控了, 他撩撥得理所當然, 暧昧得順理成章。可明明分手那麽久了, 名不正, 也言不順。
見到他之前,她那麽隔應從前的事,見到他之後, 似乎就不受控了。
她怕傷疤沒好,自己就忘了疼。
沈姒揉了揉有點倦乏的眼睛,拉高了薄毯躺了下去,只露出腦袋來。
人總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所以這一次,即使只有一丁點重蹈覆轍的苗頭,她也想盡快掐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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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液時沈姒昏昏沉沉地,又睡了會兒,醒來後一丁點倦意都沒了。
失蹤了将近一天一夜,手機裏幾乎全是詢問的消息,她靠在床頭一條條地處理完,起身去衣帽間換衣服。耽誤了太長時間,到底不太踏實,沈姒想去排練室再找找感覺。
天色昏昧,外面起了點兒風。
路過泳池時,沈姒對着水面理了下淩亂的發絲。波光躍動的水面浮出她纖麗的影子來,她忍不住歪了歪腦袋,像一朵顧影自憐的小水仙。
“在做什麽?”
忽地有道沉冷低啞的男聲從她身後一側響起, 水面多出一道身影。
沈姒沒設防,重心一時不穩。
突如其來的聲音弄得她差點一頭栽進去,不過手肘一緊,她被齊晟眼疾手快地拽住,一把扯了上來。
她跌進他清冽而熟悉的懷抱裏。
“你還沒走?”沈姒怔了怔。
齊晟低着頭,利落的碎發下漆黑狹長的一雙眼,直直地看着她。
四下夜色攏上來,就在這一瞬間,別墅附近的路燈漸次亮起,不遠處的噴水池騰地躍出水柱,東風夜放花千樹,暖黃而通明的光線裏,渺渺落落的水汽潋滟了五光十色的簾幕。
沈姒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現在的氛圍可太微妙了,莫名适合暧昧而浪漫的電影鏡頭。
受不住他的視線,也受不住這樣的氛圍,沈姒別開了臉,“松手。”
她冷着臉掙了下手臂,語氣顯得十分生硬和冷淡,像不情願,還挺不耐煩,完全是一副盡快撇清關系的态度,“你別這麽扯着我。”
似乎每次都這樣。
她每次見到他,都想讓他放手。
齊晟凝視了她幾秒,眸色沉冷得像暮秋的寒潭,難說什麽心思。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欸——”
沈姒驚呼了一聲,毫無防備間,她整個人直接摔水裏了。
視線之內,天旋地轉。
沈姒在泳池裏撲騰了幾下,才浮了上來,狼狽地嗆咳着,那張清妩明豔的臉被水一洗,像浸泡在清水中的玫瑰,韞色上來也別有一番媚态。
“你幹嘛?”她看着齊晟,實在忍不了,惱羞成怒到氣急敗壞。
罪魁禍首就這麽好整以暇地站在泳池邊兒,紋絲不動。齊晟垂眼看她,态度始終沉靜,居高臨下的姿态,遮住了她視線裏所有的光。
他單膝蹲在泳池邊,手腕浪蕩地搭在膝蓋上,倏地笑了一聲:
“你不是讓我放手嗎?”
“……”
髒字在唇邊滾了又滾,到底沒出口。
沈姒在水裏浮了一會兒,輕蹙了下眉尖,似乎很痛苦,在泳池裏蜷縮了下,低呼了一聲沒入水裏。
情況看着不妙,從他的角度來看,她似乎腳抽筋了。
“沈姒?”齊晟身形微頓。
沒有回應,水面撲騰了兩下掙紮的幅度就小了,她在他面前往下沉。
齊晟的面色因緊張沉了下去。
在他連外套都顧不上脫,就要跳下去的時候,沈姒從泳池裏一浮,扯住他的手肘就是用力一拽。然後泳池水面陡然激蕩,水花四濺。
他同她一起翻入了泳池裏。
她在耍他。
而他一如既往,又信了她。
沈姒看着他陰郁冷鸷的面色,大仇得報,在他對面笑得花枝亂颠。
“怎麽這麽不小心吶,三哥?”
齊晟從後卡住了沈姒的脖頸,拖近距離的同時,淡淡地嗤了聲,“你那點兒小聰明,都用在對付我上了?”
“有個人想同你共死,不好嗎?”沈姒不避不讓地擡眸,含譏帶俏。
她纖長彎翹的睫毛一眨,水珠抖落,讓人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欲感。
我見猶憐。
“共死不如共赴巫山,姒姒,”齊晟手上一用力,迫使她擡高了頭,仰望着自己,“你招惹人的本事真是好,不過今後再敢,就別想脫身。”
他暗示性地捏了下她不可言說的位置,“你該安分點兒,沈姒。”
沈姒沒壓住輕軟地驚叫,一瞬間的膽怯後,瞪了他一眼,“你敢!”
“你有膽再試一次,就知我敢不敢。”齊晟眯起眼,扼住她的掌心用力。
視線一掠,沈姒還真安分不下來。
齊晟的身形勁瘦而有力,黑色襯衫之下,能看清硬邦邦的腹肌線條,還有緊繃而蓄勢待發的張力。她看着他,向上,是他沉郁而深邃的五官,向下,是他精致優越的喉結。
沈姒忽然起了一點念頭,纖細的手勾了下齊晟的脖頸,身子朝他更近了點兒,指尖觸到了他的喉結。
齊晟微眯了下眼,呼吸屏了一秒,緊接着氣息有點兒亂。
他整個人都顯得很危險。
“沈姒。”齊晟攥住了她作亂的手,啞着嗓子警告她,也是威脅。
沈姒完全沒意識到這動作到底有什麽問題。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齊晟就不讓她碰,她好奇很久了,現在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
酒壯慫人膽,分手也能。
沈姒停在他的喉結處的手一頓,而後很輕地捏了下。
幾乎是條件反射,齊晟握住她纖細的脖頸,将人按在了泳池壁面上。她稍微一掙,他手間猛地用力,狠狠掐住,毫無空隙地壓住了她整個人。
沈姒被他吓了一跳。
對上他那一雙漆黑沉冷的眼,她莫名有點心虛,“我,我就摸摸。”
齊晟眸色沉降下來。
“不就捏了下喉結嘛,”沈姒喉嚨裏發緊,聲音越來越輕,偏偏說出來的話比誰都膽兒肥,“那你還掐我脖子呢,我好奇一下怎麽了?”
她在他面前似乎一直很橫。
橫完了還慫。
“我看出來了。”齊晟笑了一下,嗓音很低,帶點啞,透着說不上來的沉郁,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擡了擡,“你今天就是想被搞死在泳池裏。”
她一張臉被他扳起來。
沈姒張了張唇,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說八道什麽!”
不止胡說,他還敢亂來。
街燈的光線昏昧,将濃深的夜色燙了個洞,燒融了四月微冷的夜風。齊晟單手箍住了她,冰涼的手指探她的風光,在水底掀起一陣戰栗,不容推卻的力道,直如星火,疾疾燎原。
一拉一扯,他的意圖昭然若揭。
在場面徹底不受控之前,沈姒掙紮着想躲開他。她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碰哪兒呢”,像案板上待宰的魚,徒勞又無力,真切地體驗到他的意圖,薄紅染上耳根,溫度又燒了起來。
齊晟按着她的肩膀壓入水底,壓上她的唇,掠奪了她所有的呼吸。
像聲色歡宴,但更像近身厮殺。
水下無法呼吸,窒息感越來越濃郁。他在泳池裏睜開眼看她,看着她纖細的脖頸,看着她因缺氧依附自己,眸底一片漆黑,沉冷得沒什麽溫度。
闊別多年,相見了數日。
好像只有此刻他才真切地體驗到一點,她确實回來了,就在咫尺間。
沈姒意識有些流失,拼盡全力掙脫了他,冒出了水面。
“齊晟!”
沈姒微驚,抓着他的手臂輕呼道。
齊晟漆黑的瞳仁微縮了下,走神而恍掉的意識在一瞬間回攏。他一把将她從水裏撈了起來,伸手抱住了她。
他拍了拍她的後背,“抱歉。”
“你有病吧?”沈姒驚魂未定地戳着氣,沒好氣地砸了幾下他的肩膀,“我要是不喊停,你想淹死我?”
她看着他,心跳得實在厲害。
有那麽一瞬間,她真懷疑齊晟動了心思,畢竟她從前把人得罪的不輕。
“舍不得,”齊晟扯了下唇角,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嗓音裏帶着淡淡的谑意,“殺你還不如上你。”
沈姒沒忍住,一巴掌就要甩過去。
齊晟握住她的手腕一撈,将人攬進懷裏,壓低了嗓音安撫道,“給個機會,姒姒,這不是我原意。”
沈姒剛受過驚,也沒心情跟他争論。
後續溫柔得出人意料,像擱淺在春水裏的一葉小舟,逃脫不了掌控,半融的雪水刺激她的感官,一遍又一遍地體驗沉浮,連綿不斷。
水面有多平靜,水底就有多動魄驚心。
“換種方式羞辱我,三哥。”沈姒無力地靠在他肩頭,眸底起了一層水霧,“既然是不歡而散,再見面就該當個陌生人,何必跟我糾纏不清?”
“你沒資格跟我談結束,沈姒。”齊晟的嗓音又低又啞。
好耳熟的一句。
兜兜轉轉,似乎一切都沒變,明明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該再跟他産生糾葛。
沈姒心裏覺得可笑,但前前後後幾番折騰,她實在沒有精力跟他争論,只含譏帶俏地嘲諷了句,“三哥,你是不是對前任有什麽特殊嗜-好?”
她輕眯了下纖麗的眼眸,“你這樣會讓我懷疑,你對我念念不忘。”
“有何不可?”齊晟漆黑的眼攫住她,嗓音沉了沉。
沒料到他承認得如此痛快,沈姒怔了下。
敢情他的念念不忘,就是一見面就變着法地折磨她?
她冷笑了聲,“那我求求你,離我遠點。”
她在抗拒跟他的接觸。
何況是這種,過分親密到越界的接觸。
唬她的成分多,齊晟沒打算做到太過火,鎖着她的力道其實放了水,但沈姒費了力氣也還是沒掙脫。
沈姒心底煩的沒邊了。
不過就因為這麽幾下拉扯和掙紮,她腦海裏閃過一點靈光。
人在水下不容易使力,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阻止和托向她的力道,身上用的勁兒會被水卸掉大半,泳池的水與她貼合,感覺很奇特。
莫名其妙地,她找到一點靈感。
她之前跳《綠腰》一直覺得哪裏不太對,在水底下一折騰才發現,折腰旋轉的用力方式,還可以再改改。
見她一動都沒動,神色有點恍惚,齊晟掐住她的手驟然收攏。他聽她吃痛求饒,眸色暗下來,“你倒是越來越長進,跟我調-情也能走神。”
“不是,”沈姒掙紮不開,脖頸無意識仰起,手抵在他肩上推了推,聲音有點變了,“我有靈感了。”
“什麽?”齊晟微眯了下眼。
“舞蹈靈感。”沈姒怕待會兒沒感覺了,急着去試驗一下,滿腦子都是舞蹈動作,也不管他什麽臉色,“你趕緊起開,我要去練習室,我怕忘了。”
怕忘了是一碼事,怕他繼續為非作歹才是真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跟他在一起時,每次都朝着難以言說的方向發展。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跟她相處的時候實在不像分手狀态。所以再不找個借口脫身,她真就莫名其妙折在他手上了,還他媽是在泳池這種地方。
而且泳池裏差點溺水的事還讓她緩不過來,一直心驚肉跳。
就按齊晟往日的脾氣秉性來看,他實在不是溫和良善的主兒,從不溫柔,她也不指望他做個好人。
她急于離開他,越遠越好。
齊晟看着她,有點氣笑了。
他就不該裝什麽好人,由着她興風作浪後還全身而退,該讓她付出點代價,拉她在水底沉淪,讓她今晚連爬出泳池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現在還不能。
畢竟還沒怎麽緩和關系,總不能還沒到手,就把她吓跑了。
齊晟松了手勁兒,将卑劣而陰暗的想法壓了下去,嗓音還啞得厲害。
“我送你。”
托了泳池這場鬧劇的福,接下來一天的排練順利得出奇。
沈姒一開始還分神想泳池裏的事。
但她很快就覺得,為他分神,太浪費精力,也太浪費時間。這些年她耗費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現在想想,實在沒什麽必要。
文藝複興風格的劇院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大廳內,拱形窗口立着青銅雕像,上方懸挂了巨幅彩繪和人物油畫,恍若上世紀宏偉華麗的縮影。
偌大的排練廳內,舞團剛進行完最後的彩排。
伴舞退場整理裝束,工作人員進行最後一次設備檢查和調整。
周遭人不少,有點兒吵。
“I love the way you look,Silvia.”劇場的負責人是個熱情的中年女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和誇贊,“You take my breath away.”
沈姒微笑着道了聲謝,跟她聊了幾句,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怎麽進來了?
沈姒心态一直很穩,倒不在意齊晟是否在場。不過這會兒還在彩排,她不覺得他有耐心在這兒等,也不太想出什麽幺蛾子,費時間應付。
她站在彩繪玻璃窗下,直勾勾地看着他,等他朝自己過來。
不過跟她想象的場景都不太一樣。
齊晟看向她時,并無驚豔之色。
他的視線直接越過她肩頭,落在她身後。他臉色微變,疾言厲色地喊了一聲“躲開”,一把推開面前的人,不管不顧地朝沈姒的方向沖過來了。
沈姒看到齊晟奇怪的反應,沒聽到身側細微的聲響,“怎麽了?”
“嘩啦——”
毫無征兆的,巨大的彩繪玻璃角落爬上細紋,在一瞬間震碎。
“啊——”
“Look out!”
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驚呼。
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刺耳到讓人心驚。沈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已經被齊晟一把攬進懷裏,折身緊緊抱住。
齊晟一手箍住她的後腦,按進自己懷裏,慣性差點将她按倒在地。
巨大的彩繪玻璃窗四分五裂。
劇院的排練廳內瞬間陷入混亂,好在彩繪窗下沒站幾個人,傷情也不嚴重。有人驚叫,有人怔立,有人罵罵咧咧地指責劇院沒有檢修。
不過這還真怪不得主辦方,建築存在幾百年了,每年都有人檢修,但一塊玻璃、一片磚頭都算古董遺跡,不是能随意更換的,可能因為前幾天刮過一場大風,彩繪玻璃才毀壞了。
“你沒事吧?”齊晟一把撈起她的手肘,看着驚魂未定的沈姒,短促紊亂的呼吸,洩露了他原本掩飾得不錯的緊張,“有沒有受傷?”
沈姒心驚膽戰,臉色有點難看。
太危險了。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沖上來擋一下,碎玻璃刮的就是她的臉了。
沈姒的心跳久久難以平息,一時竟也忘了推開他。她從他懷裏擡眸,看着他頸上滲出的血絲,探到了一手溫熱,驚呼了聲,“你流血了。”
齊晟微蹙了下眉,擡手緩慢地擦了下後頸。
——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他其實根本沒反應過來,動作快過思維一步,腦海裏還沒閃過“她很危險”這個念頭,就不管不顧地朝她沖過來了。
有點諷刺。
他好像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重量。
“齊晟?”沈姒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往哪兒放,眼底只剩驚慌和無措,“去醫院吧?我替你打電話……”
齊晟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倒沒她那麽緊張,甚至還有心情同她玩笑:
“你還是去廟裏拜拜吧,沈姒。”
這才過去幾天?
她先是差點在臺階上一腳踩空,再是在秀場暈倒不省人事,現在又遇上玻璃破碎險些被劃傷。
這他媽也太點兒背了!
“……”
沈姒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琢磨他這話的合理度。
等她打量了眼安然無虞的自己,又打量了眼身上挂了傷的齊晟,她終于忍不住,很小聲地嘀咕了句:
“我覺得,還是你去廟裏拜拜吧。”